第8章 不能逃走

罗兰的视角

秋意渐长,皇宫逐渐萧瑟下来,花园的花儿逐渐被秋霜打得垂下头颅,只有温室仍然欣欣向荣。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窗台时,罗鸢惊讶不已:“哥哥,京城下雪可比南境早多了。”

“也冷多了,”我催促仆人,“多往壁炉里加炭火。”

“不知道平民百姓怎么过冬的,”罗鸢忧心忡忡,“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有那么多炭火吗?”

我想了想,起身:“我们何不施粥发炭呢?能赢得后方爱戴,也算是为父亲的前线减少压力,不是吗?”

“好主意!”

寒风呼呼地挂在脸上,有些疼。这才只是初冬时节。

可是,居然仍有孩子穿着单薄衣衫,光脚在脏兮兮的街道边奔。

“请你留步,孩子。”我叫住其中一个。

“有什么吩咐,大人?”

我命仆人递给他几枚铜币,问:“你们是要去哪呢?”

“教会正在施粥呢,去晚了就没了。”

“欸?”我好奇道,“你能领着我们去吗?”

“大人,你要和我们抢饭吃吗?”孩子愁苦道。

“不,”我莫名心虚,命仆人再给铜币,脸红道,“我……我就是想去看一看,了解民意。”

“好吧。”

一路上,我心绪不宁,想着孩子的质问“你要和我们抢饭吃吗”。

楼上倒在街角的污秽凝固起来,但时不时有新鲜的泼在上面。

“妹妹,这儿太脏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我都有些受不住。

罗鸢掏出手帕,捂住鼻子:“没事。我还能忍受。”

转过街角,忽然热闹起来。衣衫褴褛的居民高举着碗,挤在一堆。

我从没见过这么密集的人群,唯一可堪比的,是倒入桶里的沙丁鱼。

“殿下,请看好贵重物品。”仆人提醒我们。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嫁到。”

侍卫硬生生在人群中劈出一条道路,以供我们前进。居民冷冰冰地盯着我们,和那天迎接我们入城的人截然不同,他们既畏惧又怨恨,褶皱落满了冰霜,嘴角耷拉,仿佛一辈子都没有微笑过。

我清了清嗓子:“谁是这儿的负责人?”

“是我。”一位老教士应声而出,佝偻着身子,仰望我。

“你是?”

“我是教堂派来施粥的,”老修士顿了顿,补充道,“回太子殿下。”

“哦……”我想了想,“是谢家嘱咐你们这样做的吗?”

“几百年来,我们都是这样,在谢家的领导下,支撑各处的贫民度过寒冬。”

我指了指马车拉来的炭:“这些是罗家支援你们的。冬天寒冷,烧些炭也能暖一暖。”

“谢太子殿下,”老修士盯着我,“但是很多人家,连壁炉都没有。”

在视线外,白雪静谧地落下,可你一旦望向窗外,就会惊讶地发现,世界已是一片雪白,树木已被变为玻璃柱,大地如被披上厚厚的地毯。寒风卷起白雪,如雾霾。

我读信,妹妹和姑母坐在窗边做刺绣。

“我真希望现在在南境,想回家了。”罗鸢早戴上厚厚的手套,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没有储存脂肪过冬的小熊一般。

“我们不能回家。”

“我想父亲了,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怎么样了。”

我沉默不语。

“怎么了?”罗鸢问。

我将信掷到针线篮中:“你们看吧,我军不顺。”

罗鸢惊诧:“可是……我们不是已经赢过一次了吗?”

“皇帝陛下早些年也是军事奇才,”我冷冷地瞥了姑母一眼,“但别担心,父皇肯定能一鼓作气击败他,只要没有内鬼。”

姑母坐立不安,维护道:“姝儿是皇帝的女儿,肯定会为他打算。她是孝顺。”

大雪无声地落下。

罗柏的视角

我接过一片雪花,走向皇帝陛下的营帐。

“想家了吗?”谢郑问。

“嗯……在想某个人。”

“心爱的姑娘?”

“不是,是我的弟弟。他从小就怕冷。”

“罗兰先生?”

“嗯。”

“你……和罗兰先生关系很好吗?”

我自嘲一笑,心想:“小时候感情挺好,但是他现在应该挺讨厌我的。我写的信他都没回。呵呵,可能全被扔进壁炉里当炭烧了吧?”

但我冷漠以对谢郑:“我和罗兰的关系怎么样,不是你能打听的事。”

谢奕歉意道:“抱歉,是我冒昧了。”

“嗯。”

谢郑盯着鼻尖冒出的热气,缓缓道:“我挺想成为罗兰先生的朋友,他很俊美。我很喜欢美丽的东西,当然,罗鸢小姐也很柔美,但是和罗兰先生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我皱眉,盯着谢奕。

谢郑红了脸:“我……我也不知道,感觉很不一样。”

我瞥了眼谢奕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

“罗柏大人,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更多有关罗兰先生的事情,我将不胜感激。”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冷冷道,“他是我的弟弟,我不会与任何人分享。”

“我……”

传令官通报,我走进营帐。

皇帝陛下正在接待前来支持他的各国使者,他笑着对我道:“罗柏,公爵的养子,对吧?”

“是的,陛下。”我低眉。

皇帝似乎对我的恭顺很满意,问:“你的亲生父亲是谁?”

“是公爵麾下的一位贫穷骑士,姓贾。”

“我听闻,公爵偏爱你,胜过罗兰,”皇帝食指敲了敲桌面,“为什么呢?莫非你是他的私生子?”

我遏制住怒气,缓缓道:“我不知道,陛下。也许只是一种‘仁爱’?就像您热爱所有子民那样。”

“呵呵,”皇帝笑了一阵,“看来我也应该将你置于姝儿之前了。”

我不做声。

“你是不是对南境很了解?”

“是的,陛下。”

皇帝颔首,盯着我的眼睛:“你是否愿意为我效忠?”

我攥拳。

“你是否愿意,为我效忠,帮我夺回皇位,”皇帝有些不耐烦,“事成之后,我会将南境守护、奔流城公爵的爵位授予你。”

“如果我拒绝呢?”

皇帝浅笑:“别担心,我不会杀你,我还要留着你当人质呢。不过嘛……我也要给罗宿一些警告。第一周,我会砍掉你的右脚打包送给他,第二周当然是左脚……如果还不投降,那就一周一手,然后就是肾脏、肝……”

我打了个寒颤。

“告诉我,你的选择。”

我别无选择,单膝下跪:“愿为陛下你效劳。”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受不了了。

当晚,我打算趁着夜色逃走。

皇帝大摆筵席,篝火冲天。人人都能分一杯酒。美酒下肚,人就微醺。谢奕更凭借巧舌如簧和幽默风趣,得皇帝宠爱。

我披着斗篷,孤身骑马奔入漆黑的树林。流星在树丛间为我引路。

我能听见它的翅膀扫过树叶,扑腾出风声。

“我要回到父亲的身边去,与他并肩作战,”我忐忑不安又激动不已,“我会成为父亲的左右手,就像从前那样。”

“还有罗兰,也许他会认可我。”

忽然,流星尖锐的鸣叫提醒我有人埋伏。

我当即给火枪上膛,指着不知名的黑暗。

“罗柏,是我。”将军走出来。

“你是来捉我回去的吗?”我以火枪指着他模糊的脑袋,冷冷道。

“我的确是来带你回去,但不是‘捉’,”将军道,“我没有带任何武器。”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头。”我仍然没有放下枪。

将军道:“罗宿注定会输。他只有整个南境,皇帝却有多国的联军。你没必要将自己绑在一条注定会沉没的船上。”

“那我更要回到父亲的身边。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陷入绝境。”

“就算你回去,单枪匹马,改变不了结局。”

“所以我就要效忠他的敌人?父亲大人于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见利忘义?”我怒不可遏。

“难道你觉得,公爵会希望你一事无成,甚至被牵连,受死吗?”

“我不怕死。”我脱口而出。

“难道公爵希望你死吗?他只会愧疚、自责、痛苦到无以复加。想一想他是多么疼爱你。想一想,一但你受到牵连,对他来说会是多大的打击。”

我陷入沉思。我自记事起,就在父亲身边长大。父亲很疼爱我,为我请最好的家教老师,为我购买最温顺的小马驹,为我订制最华美的服饰……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是罗兰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我不会背叛他。”

“你留在这儿,不仅不是背叛公爵,反而是为他考量。”

“怎么说?”我放下枪。

“公爵战败已成定局,当务之急,是怎样将损失减少到最小。今天,皇帝已经许诺你公爵爵位了,对吧?”

“他可能言而无信。”

“不,皇帝陛下一诺千金,在军事上他更不会马虎。胜利之后,他绝对会封赏你。”

“难道我要吃父亲的人血馒头吗?我留在这儿,也只会成为父亲的掣肘。”

“你留在皇帝身边,胜利后获封,还能撑起罗家摇摇欲坠的门楣。若奔流城公爵的爵位落在别人手里,罗家该怎么办?罗兰和罗鸢该怎么办?”

“罗兰……”

“叛贼之子,若无庇护,必死无疑。若你为公爵,还能为他求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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