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竹马

自赵小凡念大学后,雪梅确乎好长时间不曾见过这人了。

虽见不着面,但两人常常保持着书信上的往来。在雪梅印象里,除却有一回赵小凡竞选上了学生会会长,在来信中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喜悦外,余下所谈的都只是些学习生活中平淡的琐事。一次,因着赵小凡在北京念书,雪梅无意间提到想咬一口肥嫩流油的北京烤鸭,赵小凡接到信后,二话不说地给她邮寄了满满一箱子烤鸭过来。雪梅没料到只因自己一句无心的话,便无端地收获了一箱子烤鸭,心里颇觉得不好意思的同时又有些沾沾自喜。

三年前,赵小凡考上了京都的一所重点一本院校,比起名校来虽稍逊,然而放眼整个村来看,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那时候雪梅还特地跑去他家表示祝贺,不过以赵小凡的状态看来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喜笑颜开,反倒显得有些沉郁。雪梅很讶异,一问才知道,原来赵小凡一早锚定的是一所京都名校,谁料临考时不巧身体有些不适,影响了发挥。别人眼中的喜事,对于他来讲则是一次不小的挫败。在得知成绩的那天,赵小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心情低落得谁也不想见。

他原本是打算再复读一年的,当这个想法一经说出口,别说是他父母,就连四邻八舍都觉得不可思议。于此,他妈妈曾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考了重本还不去读?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傻子?何况学校还设在首都呢,谁人不向往那儿?再说了,你又能笃定复读过后一定能考得比现在好?”

面对周遭一系列泄气的言论,赵小凡似乎是受到了影响,否则就凭他那股牛脾气,怎么就愿乖乖提着箱子去报到呢。雪梅心想。不过后来据赵小凡自己的说法,他并非是受到他人的影响才改了主意的,而是在经过综合权衡之后,觉得家中的经济状况并不容许他在学业上有过多的徘徊。

赵小凡的父母亲都是普通农民,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家境自是较为清寒。不过好在他们都很开明,一直不遗余力地支持儿子念书,甚至为了给儿子凑足念大学的钱,赵母身上风湿头疼的毛病硬是拖着没去市里的大医院看,最严重时也只是到村口的卫生院拿点药顶一顶。这点一直让赵小凡感激异常的同时又心生愧疚,觉得自己好歹算是投中了胎。

若是自己也能考上这样的院校,怕是在睡梦中都会笑醒吧。雪梅不由得想入非非。

事不宜迟,雪梅换上崭新的毛呢大衣,蹬着一双轻软的黑山羊皮短靴,蹭蹭蹭地下了楼,大踏步地蹚过屋后的排水沟,朝着赵小凡家去了。

才敲几下,门就开了,开门的正是赵小凡,身后还跟着一条大黄狗。

和小时一样,他的皮肤依旧微微泛黑,挺拔健美的身躯裹在一件洗旧的军大衣里,在见到雪梅的一刹那顷,一双眼睛蓦地亮了。

他怔怔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俏丽的姑娘,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低沉的嗓音中略带慌乱:“原......原来是梅子,真是好久不见,我还正想着去找你呢。”

雪梅也在打量着赵小凡。

几年大学生活的历练让他越发成熟了,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一种翩然的风度,大气而俊朗。他还是那般爱笑,一笑起来脸颊就凹进去一个浅浅的梨涡。那笑容温暖又帅气,就像雪后的耀眼的艳阳——在它的覆照下,就算千年寒冰怕是也会消融无踪吧。不过,雪梅私下里一直觉得,她的小凡哥哥还是不笑的时候更好看一些,她不喜欢看他笑起来时脸上的窝窝,显得不那么酷了。

“是呢,许久不见了,瞧着你这变化还挺大呢。”雪梅冲他眨眨眼。

“别光顾着说话,快进来,外边冷。”赵小凡忙将她迎进屋。

大黄狗颇有灵性,它从主人的态度里觉出了来者是位贵客,于是拼命摇头摆尾地示好。

雪梅探手摸了摸它脑袋上滑溜的黄毛,黄狗立马乖乖地趴在她脚下,一副无比驯顺的模样。

“这狗子挺乖的,叫什么?”

“大黄。看呀,它挺喜欢你。”赵小凡笑答。

“噢,就是那只小狗呀......”雪梅老早就知道赵小凡喜欢狗,那会儿他还在上高中,一次路过不远处的张妈家时,恰巧她家的狗难产,赵小凡根据所学的生物学知识,主动上去帮着接生,最后狗子母子平安。张妈为表示感谢,就送了他一只通体黄毛的狗崽子,赵小凡给它起名叫大黄。

雪梅失笑,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这条狗仍健在,并未成为喷香的狗肉火锅。

多年过去,赵小凡的家中倒是无太大变化。

屋里头光线暗淡,连同屋顶也染上了一层浓黑的墨印——被长年累月的柴火的烟给熏的。整个厅堂只在北边辟有一扇被鱼皮纸封起来的窗户,当雪梅转动目光往四角里看时,更觉黑黢黢的一片。

屋中心的火塘中噼噼啪啪地燃着一堆柴火,一柱青烟袅袅上升,穿过屋顶的天窗,直冲云天。一个头上裹着毛巾的中年妇人正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专心地织着毛衣,她便是小凡的妈妈。听到动静后,小凡妈扭过头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招呼道:“原来是雪梅来了,快来这边烤火。”

雪梅答应着,在长凳的另一头坐下。

小凡妈格外热情,又是让小凡端茶倒水,又是不住地嘘寒问暖。

一番客套后,她感激万分地捉住雪梅的手说道:“雪梅呀,上回那事,当真得谢谢你!”

雪梅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劝了我爸几句罢了。”

小凡妈口中说的“那事”,指的是特困户补贴一事。

前阵子,基于国家政策,每个村被分派了几个特困户名额,凡申请为特困户的家庭,可领到一定数额的国家扶贫补贴。

为了这好处能花落自家,村中不少人削尖了脑袋,使出了浑身解数。乡政府门槛都要踏破了不说,更有甚者,干脆一屁股赖在领导办公室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穷,看那架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真正徒有四壁的赵小凡家却因不善走动,被排除在名额之外。

那段时间里,恰巧有一回雪梅来串门,得知了此事。回家后她立马对父亲进行了一番劝说:若是像赵家这样的几乎连裤子也穿不上的特困户都没有获取扶助的资格,那么公理又何在呢?

最终,江介中斟酌考虑后,听取了雪梅的意见,在名额册中添改了一笔,加进了赵家。

对此,赵家人自是对雪梅感恩戴德。

雪梅注意到小凡妈头上围着的厚毛巾,奇怪地问:“阿姨,您头上的毛巾是怎么回事?”

这个虚胖臃肿的中年妇女笑了笑:“还不是犯了头风了,发作起来疼得很,吹不得风,即便呆在家里也要用东西围上一圈才行。”

“原来这样呀......”

雪梅说着,想起小时候,每逢妈妈不舒服时,爸爸总会给她按摩,说哪儿疼,按一按就缓解了。后来她渐渐长大了些,在妈妈不舒服时,也会学着爸爸的样子帮着按按,那时的妈妈总会眯缝着眼,满面含笑道:“小梅按得真好,妈妈好多了”。

她于是起身:“阿姨,我替您给按按吧,我妈妈说按一按就舒服了。”

说着,雪梅不顾对方客气的推辞,来到她的身后。

雪梅伸出手,十指纤长漂亮,像是一棵棵水葱的白皙的根部。她将指头搭在小凡妈的太阳穴上缓慢地揉搓,轻柔地按压。

张小凡进到里屋,拿出一包自己也没舍得吃的好茶叶,用开水又冲又泡,最后端了两杯子,打算一杯给母亲,一杯给雪梅。从里屋出来,忽见到眼前这一幕,他一下子站住了,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温馨神色。

“怎么样,阿姨,舒服些了吗?”雪梅卖力地动作着。

“啊呀呀,还真是不错!”小凡妈眯起眼来。

“这力度还好吧?”

“很好,很好......”小凡妈赞叹道。

张小凡端茶走过来,看着雪梅额前渗出的薄汗,道:“梅子,瞧你都出汗了,先歇会儿吧,喝口茶。”

“不碍事,阿姨好就好。”雪梅用手背揩了揩额角的细汗。

赵小凡于是把茶杯搁在离她不远处。

小凡妈直起身,回过头来看着她笑:“好了好了,被你这么一按,我可是清爽多了,还是生个女儿贴心......”她顿了顿,看向张小凡,“小凡呀,你以后要是能娶到个像雪梅这样细心体贴的媳妇,就是你的福气了。”

赵小凡一顿,脸上露出只有怀春少女才有的羞赧之色。

雪梅听了,从容地嘻笑道:“阿姨说的哪里话,小凡哥哥这样优秀,以后定能找个不错的媳妇。”

三人边喝茶边聊天,言谈间,雪梅提到借书一事。张小凡听后,迅速走进卧室,不一会便搬出来一摞书本。

雪梅接过书,将它们搁在一旁,又顺手抄起几本翻了翻。书页洁白,凑近了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并不曾因为光阴的流逝而书老珠黄。上头的笔记工工整整,详尽清晰,透出书主人的一种严谨努力的向学态度。

雪梅不禁大为赞叹:“小凡哥,想不到你的书竟保存得这样完好,这遭可让我得了宝了!”

听了雪梅的夸赞,赵小凡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自嘲道:“书保管得好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没考上名校......”

一旁的小凡妈斜了他一眼,赵小凡一顿,不再往下说。

雪梅挺认真地看着他说:“小凡哥实在是太谦虚了,要是我能考上这么个学校,早就躲一边偷着乐去了。”

赵小凡连连点头:“梅子妹妹冰雪聪明,一定行的。”

小凡妈冲雪梅挤挤眼:“雪梅,阿姨想,你要是跟哥哥考到同一座城市,那时候哥哥就能帮着多照应照应,多好。”

赵小凡慌忙低眉敛目,不再看雪梅。

雪梅却不觉有它,大大方方地点头回应道:“嗯嗯,阿姨说得对,但愿如此。”

小凡妈听了,脸上灿烂得如同一朵盛放的花。

赵小凡的一双明眸顿时光华四溢,他诚恳地道:“我们学校的确还不错,管理上很严格,学风也好,我代表学校欢迎你!”

说着,冲雪梅伸出一只手去,那架势看上去俨然要握手盟誓似的。

雪梅面露尴尬,心想,你那学校固然是好,可以我目前的成绩,要想考取那样的重点本科院校,只怕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这会儿若是表态了,到时候考不上岂不糗大了。

小凡妈瞅瞅雪梅,旋即“啪”一声将赵小凡的手打开,瞪眼道:“行了行了,人家雪梅都答应跟你考在同一个地方,已经够意思了。”见小凡有些讪讪,她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说道:“对了,我差点忘了,灶台上还有一碟炒好的花生,快去端了来。”

在雪梅迭声推辞下,赵小凡却还是一溜烟地跑开了,转眼间便端上来一叠炒得焦黄的红皮花生。接下来几人磕着花生,又聊了一时半刻的家常后,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悠悠洒洒的大雪,雪梅于是起身告辞。

赵小凡把几本书用军大衣裹着,紧紧揣在胸口,一直送到雪梅的家门口,临走还不忘叮嘱她,要是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自己。

雪梅点头,接过赵小凡递来的书,本本触手温热。

一抬眸,眼前人身如玉树,卓然挺立在寒风之中。此刻他正冲着自己微笑,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间,眼睫上,黑白驳杂,更显得发浓如墨,眼若点漆。

雪梅心头微跳,平心而论,小凡哥哥还是不错的,高大英俊,知冷知热。

不过这个念头只如烟花般闪过脑际,随即消逝。

雪梅冲他礼貌回笑,一转身进了屋。

书的事情搞定了,雪梅很是高兴,不过直至正式补课前,她都没有再摸过那些书本,更谈不上去找赵小凡请教了。

在高三顶风冒雨,压力如山的这一年里,雪梅过得相对悠哉乐哉。其他同学纷纷如临大敌,为了前程几乎把命都给豁出去了,雪梅却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全然不当回事。就算间或有些雄心壮志,一想起妈妈的话,她的心头立刻又打起了退堂鼓。

可不是嘛,妈妈说了,你考得起就考,考不起也没啥大关系,最后横竖不过是让你爸在镇上给安排个好工作。再说了,家里的条件还不错,父母又只有你一个,以后呀,这些钱财全是你的,可保你一辈子无忧......

淑容的这些言论并非是第一次发表,而是反反复复说过不知多个来回了。每当雪梅学习上怕苦畏难了,或是觉得有些压力的时候,她便会重复一遍。在淑容看来,自己是怕孩子承受不了太大心理负担,不想看着她“生生受苦”,所以才好言劝慰。

因而,由小到大,面对着升学考试这样的命运转折点的时候,雪梅大多都是有恃无恐的。就是嘛,自己又不傻,既然可以选择舒舒服服地过,又何必没由头地去吃这个苦头呢!

半年光阴倏忽而逝。到了高考发榜的那日早晨,全家人都聚在沙发上。沙发旁的高几上摆着一架电话机,雪梅一手揭起话筒,一手哆哆嗦嗦地输入一长串准考证号之后,忐忑地把听筒移至耳朵前。

电话里,生硬的机械女声报出来一个数字:493。雪梅快速地放下听筒,接着跟录取分数线一比对,不由得连连吐舌头,自己刚刚好上三本线,且非常险,哪怕再低一分都要名落孙山。

她轻舒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临考试仅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自己才算正正经经地读了点书,刚才查询时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无校可读,不曾想在不怎么努力的情况下还能考取个正规院校,自己果真是老天的宠儿,天生享福的命!

一旁的淑容在询问过后,当即表扬道:“真是妈妈的好宝贝,现在大学的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你能考中三本,已是很可观的了!”

雪梅忙趁热打铁:“那是。我辛苦了整整一年才考上个学校,当有些奖励才对吧?”

淑容点头,心想,雪梅长大了,是大学生了,以前常作为奖品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放到眼前来似乎都不大合适了。她思来想去,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来,于是问:“宝贝,你想要什么奖励?只要是你想要的妈都给你买。”

雪梅略一思索,突然狡狯一笑,伸出两根指头道:“那......你给我的生活费要是其他同学的两倍......”她打住,又多竖了一根手指头,“不!三倍!”

淑容对她的无理要求早已习以为常,想也不想便应允了。

雪梅开心地尖叫!

江介中先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半晌才道:“我觉得我们家小梅的潜力远不止如此,以前幼儿园的老师就说她聪慧,接受能力很强,若是多努把力的话......”

这话说得雪梅心里升起一丝愧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正如爸爸说的,她若是能多些努力成分的话,考上一个赵小凡那样的重本院校怕也并非难事。

不过嘛,生活本就不存在假设,没达成就是没达成,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已经具备了这个潜力。

淑容马上瞪了眼,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这是在指责孩子没努力咯?!”

江介中面露无奈:“我只是从客观上就事论事罢了。”

淑容毫不退让:“孩子高三这一年来,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牺牲在了学习上,双休日被压缩了不说,连个寒暑假都不能安生,还得加班加点地补课,这些你都看不到吗?孩子被逼得这样辛苦,好不容易上了三本线,你却还在责怪她不够努力?!”

江介中终于绷不住,音量渐大:“我是说以孩子的天赋和能力,本可以考得更好,若不是你总那么惯着她,今天估计重点院校都考上了。”

淑容跟着声高八度:“这么说,你还怪起我来了不是?!”

“现在孩子的这个成绩,连填报志愿都是个难题。”

“要实在为难,使点钱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介中忍无可忍:“严淑容!”

......

一场硝烟悄然在两人之间弥漫。

见有淑容撑腰,雪梅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才升起那一丝愧疚感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呀,我累死累活了一整年,终于考了个三本,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捂住双耳,不想再听屋内逐渐演变为争吵的对话,换了双凉鞋径直地出门去了。

才出院门没多远,就看到赵小凡拎着个红颜色的塑料袋,正朝自己奔来。等走近了,雪梅才隐约看清,那是满满一袋子葡萄。

雪梅这才想起赵小凡家的后院有一棵老葡萄树,藤蔓足足有碗口那么粗,以前赵小凡在家中的时候,只要一到夏日,他总会时不时地给自己送来香甜可口的葡萄。

“梅子!”赵小凡惊喜地叫了一声,脸上洋溢的明净笑颜如同头顶碧蓝的天空,“我正要去找你。”

他说着,抻开袋子:“你瞧,今年的葡萄个儿特别大,我替你尝过了,甜着呢,要不要先来几颗。”

袋子被托了起来,雪梅细细一看,那些葡萄大多已红透,也偶有青紫相间的,一颗颗闪着剔透的光芒,格外可人。翠绿的藤叶上犹带着晶莹的露珠,一看就是刚刚才摘下的。

她想掐下一颗,又在半途犹豫了:“还没洗呢。”想起家中的两人正剑拔弩张,雪梅巧妙地提议:“趁着今早凉爽,咱们先散散步,等会儿再吧葡萄拿回去洗了一块吃。”

赵小凡点点头,提着袋子与雪梅并肩而行。

雪梅偷偷觑了他一眼,后者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已由微黑变为黝黑了,活像是涂了层锅底灰。

雪梅说:“看你都黑成了这样,这次回家是来赶着双抢的吧?”自打赵小凡上了大学后,暑期便没再见过他,后从信里得知,他利用两个月余在外头搞家教,勤工俭学去了。

赵小凡点头:“被你看出来了,妈妈身子不大舒服,收种又急需人手。”

雪梅投去关切的眼神:“阿姨怎么了?”

赵小凡叹口气:“还不是之前的老毛病,吹不得风,沾不得水,也不能太过劳累。”他停了停,冲雪梅一眨眼:“不过,我这次回来,另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雪梅打趣说:“你赵会长的事情可真多呀,自打当了官就整成了个大忙人了。”

“哪有......”赵小凡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雪梅忽而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大学里的功课,是不是比高中的还要紧?”

赵小凡看出来她的顾虑,忙说:“别担心,大学的课程都转向专精化了,没有高中时候的多和杂,也没有竞争上的压力,只须做到不挂科就成。”

雪梅松了口气,心想,看来只有学生会的这些人才难得清闲,等进到大学,自己可千万不能跟学生会沾边。

“对了,你刚说的很重要的事,是什么事?”

“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连我都要瞒着?!”

“嗯哼。”赵小凡狡黠一笑。

“那,这件事是跟什么有关的?”

“......”

小梅在一阵思索后肯定地说道:“让我来猜猜看,一定是与你家里相关,对不对?”

赵小凡摇头:“不对。”

“什么,居然跟家人都没关系,那我......我可猜不着了。”

赵小凡凑近来,有些神秘地说道:“回头再告诉你......”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绕了村子一大圈。

终于来到自家院门口,远远就听得屋内隐约传来的嘈杂的人声。雪梅扶了扶额,那两人的短兵相接居然如此旷日持久。

看着赵小凡脸上犹疑的神色,雪梅笑道:“你别当回事,他们常常这样。”

就在雪梅和赵小凡进屋的一刹那,屋内的声音陡然消歇。

江介中铁着脸一言不发,只弯腰在地上捡拾着什么,想必是两人争吵中砸坏的东西。淑容则恢复到往常的一脸柔和:“小梅回来了,哦......还有赵小凡呀。你们坐吧,我去洗点儿水果来。”

赵小凡忙道:“不用不用,阿姨别客气,我妈让带了些家里的葡萄来,说是拿来给你们尝尝。”

“大家屋前屋后的都是些老街坊了,你妈妈真是太客气啦,回头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她。”淑容笑容满面地拎起葡萄,被从不远处走来的张妈很自觉地接过,转身到厨房里清洗去了。

赵小凡接过雪梅递来的拖鞋,弯腰换上,又将自己沾着泥巴的裤管大力拍打几下这才进屋。他踩着光滑的瓷砖地板,环顾着屋内奢华的陈设和精美的壁画,终于来到厅堂中摆放着的阔气的皮沙发前。

不知是不是雪梅的错觉,竟感到向来沉稳的赵小凡此刻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淑容热情地打着招呼:“小凡坐,莫要客气,阿姨家就同自己家里一样。”

赵小凡应了一声,坐下来。

江介中也过来了。

他从茶几上拿起一盒大中华香烟,抽出一根来递给赵小凡。

不等后者回应,雪梅便在一旁大声嘟囔:“爸爸,你这套太老土了,小凡哥可还在上学呢!”

赵小凡刚要伸出的手猛地一僵,口里讪讪道:“嗯嗯,雪梅说得对,我的确不抽烟,谢谢叔叔。”

江介中也不再劝,掏出打火机把手里的烟点上,自顾自地吸上一大口,跟着口里头熟练地吐出来一个个或圆或扁的烟圈。

张妈端上来一碟子洗过的葡萄,雪梅迫不及待地吃了一颗,果然清甜!

“妈,小凡哥家的葡萄真甜,你快尝尝。”雪梅掐下两颗递给淑容。回过头,见赵小凡不动,又忙掐了一颗放到他手中。

江介中慢悠悠地询问起赵小凡在大学里的一系列情况,又寒暄了几句,便切入了正题。他把女儿高考的情况跟赵小凡说了说,想征求他的意见,毕竟填志愿是件关键的大事,特别是像雪梅这样的在分数线边缘徘徊的考生,一填不好就容易第一志愿落选,最后只能被迫妥协第二甚至第三志愿,其结果不是去到极差的院校,就是不得不选择最冷门的专业。

赵小凡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这个细节被细致的雪梅捕捉到了,她心里登时一咯噔:就连他也嫌自己考得太差么......不过话说回来,面对这种成绩,之前说的什么“庆贺”之类的话,纯属自我安慰罢了。

雪梅越想越沮丧,一颗脑袋越埋越低。

这时,赵小凡的声音陡然响起:“雪梅的分数虽不高,可喜可贺的是到底考上了,在这里我要先恭喜她......”

雪梅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后者一脸真诚。

赵小凡是何等样的一个优等生,在这里他竟还能发自肺腑的肯定自己!这一刻,她心中涌起一种无名的感动,觉得他是懂自己的。

“至于填志愿嘛......”赵小凡沉吟说,“我建议她最好是填报家门口的高岭市的院校,或是往内陆方向走,嗯......最好不要填报经济发达的一线城市的院校。”

江介中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肯定的神色,雪梅却有些不明所以:“那是为什么?”她本以为赵小凡会建议她前往北京就读——就半年前,在他家时,他不是直言希望自己同他考在一个地方么,难不成他忘了?

赵小凡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倒是江介中发话了:“小凡说得很对。越是经济发达的大都市越是竞争激烈,一大班人拼着脑袋往那边挤,这样一来院校的分数线十之**会被抬高,雪梅才刚上三本线,若是选择冷门一点的城市,相对来说更保险一些。”

雪梅听后细细一想,还的确是那么回事,不由钦佩地点了点头。

最后在赵小凡的建议下,雪梅填报了家门口的高岭市师范学院。

填好志愿后,两人出了门。

走了几步,雪梅低声道:“小凡哥,真是抱歉了,不能同你在一个地方念书了。”

赵小凡修长的眉毛一扬:“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对了,你前头说的那件重要的事,现在能说了吗?”雪梅好奇心旺盛,这会儿一想起来便要问到底。

赵小凡闻言站住,侧头看向她,目光闪烁,唇角轻轻勾起。

雪梅从他异样的表情里察觉出了什么,片刻后惊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说的重要的事就是方才我填报志愿这事?”

“真是冰雪聪明!”赵小凡跷起了大拇指。

雪梅立马噘嘴嘟囔:“这算是什么大事呀,不就填个志愿么。”

赵小凡收住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凝注着她,十分认真地道:“梅子妹妹的事情,自然是大事了。”说罢,脸上竟不自觉地红了,好在那张脸被晒得黑黑的,并不怎么看得出来。

雪梅隐隐觉出这话里藏着的东西,雪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娇羞。在赵小凡的微笑中,她慌里慌忙地转移了话题。

两人又聊了不多时,末了,赵小凡说:“待到开学时,我陪你去报道吧。”

雪梅一喜,她可不想这么大个人了还同小时候一样——每逢开学,父母必定双双在旁为她保驾护航,那显得有些丢人。可转而一想,赵小凡不同样要去念大学么,他哪有空当陪自己去?

她疑惑道:“你学校不也开学了么......”

赵小凡一笑,风轻云淡地说道:“就迟个几天,不妨事,跟老师请个假就好。”

雪梅一听,当即爽快地答应了:“那就有劳小凡哥了!”

这天傍晚,雪梅刚迈出家门。在薄暗的暮色里,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个人影来,差点跟自己撞了满怀。雪梅定眼瞧去,原来是邻村的包工头石大伯。只见他身上好像揣着什么东西,行为遮遮掩掩的,很不爽利。雪梅瞬间明白了,这样的情形她已是屡见不鲜,依照老经验,又是来找爸爸送礼的。

“咳咳,是雪梅妹子呀......这个,你爸爸在么?”石大伯先是四下里瞧了一圈,见无人后才开口。

雪梅没说话,给他递了个眼色。

石大伯会意,猫了腰,像一只耗子般溜进院中。

雪梅摇摇头,最近爸爸的“业务往来”越来越频繁了,这些送礼人的劲头可谓是一浪高过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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