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启元十二年,长安城大将军府。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随陪夜丫鬟一声大喊,管家王荣一个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

王荣年迈,头重脚轻,差点一跟头栽地上,站稳后大喊了声:“快点灯!”便换上衣服一路向公子房间奔去。

门外几个小厮挨着房间拍窗户,把睡梦中的丫鬟、仆人都叫醒,互相传着“公子醒了”的消息。

大家唤太医的唤太医,烧水的烧水,后厨又开始煮粥煲汤,一时间,四更天的大将军府竟已是亮如白昼。

十天前宫里清明击鞠。

他们家将军正在前线和北国人打仗,捷报连连,是朝中热议的话题,他们家二公子身为将军的弟弟,也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便也受邀入了宫。

听闻那一日热闹非凡,连皇上也起了兴致,上了马背与大家同乐,结果却突发意外——祖大帅的公子,祖文宇的马惊了,还直奔皇上而去。

他们家公子救驾心切,驾马横挡在了皇上面前,却被祖公子的惊马撞下了马鞍。

正在倒地不起之时,前额还被马蹄狠狠踹了一脚。

好在祖公子死死勒住了缰绳,马蹄只是朝二公子的前额踢了一脚。

若是稍有偏差,马儿一蹄子踏下来,他们家二公子的脑袋此刻便是一颗摔碎了的西瓜,碎片渣子都找不齐了。

他们家公子一开始还无大碍,是坐着马车回的府,晚上还跟没事人一样用了晚膳,只说有头晕之症,晚上想早点休息。只是一用完晚膳便开始呕吐不止,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宫里宫外有名的太医、郎中都来看过了,开了许多药,王荣也都煎了给公子服下,只是公子却每况愈下。

今天下午,皇上又派御医来看了一眼。

御医说他们家公子怕是时日无多,叫他们节哀,早日准备后事。

听了这消息,王荣感到天都要塌了。

他们家将军还在前方征战,为国厮杀,他在后方却没能替将军把家顾好。

他们家将军只有二公子一个弟弟,虽是义弟,但平日里对这弟弟是何等的珍爱重视,全京城都无有不知的,这可叫他如何向将军交代!

只是御医走后,二公子便有了活动迹象,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原本蜡黄的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

他命丫鬟彻夜守候,此刻传来公子醒了的消息,自然是轰动全府的大事。

下午帮二公子搭过脉的御医,再次被请到了府上。

王荣屈身立在一侧,见老御医一手搭脉,一手捋须,搭了一会儿便震惊不已地道:“这……这……这……”

就差喊出一句,医学奇迹啊!

昨日下午,二公子的脉象紊乱无力,根据他行医五十年的经验,这必是死脉无疑。结合二公子蜡黄的面色、涣散的瞳孔,想必是大限将近了。

只是不到一日,二公子的脉象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稳有力,不疾不徐,人也睁了眼,精气神也开始恢复,全身上下竟只剩下一点皮外伤。

御医道:“真是奇了!二公子现在脉象很好,想必不出三日便可以下床走动,昨日是我妄言了。”说着,弯腰致歉。

王荣喜极而泣,丫鬟、仆人们也都喜出望外。

御医又道:“听说祖大帅和周将军在前线大破了敌军!有这二位将军,真是我们大周子民的福气啊!周将军战功赫赫,为国为民,老天爷也不会忍心收走他最疼爱的弟弟的,这一次,也当真是老天有眼了。”

送走了御医,王荣也长呼了一口气。

他们家将军在前方打了胜仗,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本应是举国同庆的盛况,万一到了府上,第一个听到的却是二公子的讣告——若真有那一日,他真是一头撞死在这墙上也无法谢罪了。

///

五日后,周祈安已行动自如。

这几日他天天缠着王荣给自己讲周国、讲长安城、讲这将军府里的故事。

关于宿主的往生,他只了解个大概,这几天没办法,只能又把这老套的失忆人设给搬出来了。

周祈安问:“也就是说,我爹爹和我哥的爹爹,两人都曾是京兆府的府兵,闲时一同耕种,战时一同出征,又都姓周,两家十分要好。后来我哥的爹爹战死沙场,我爹娘就收养了我哥,是这样吧?”

王荣道:“是这样的。”

周祈安问:“那我爹娘又是怎么没的呢?”

这几天,他们家二公子简直成了个缠人精,这也好奇、那也好奇。

王荣天天给二公子讲故事,常常要从二三十年前的事开始讲起,每每讲得口干舌燥、双目无神,一转眼,看到他们家公子活蹦乱跳,除了有失忆之症,其他都已恢复如初,便也甘之如醴了。

王荣道:“那就要从十六年前的北国之乱开始说起了。”

十多年过去了,周朝百姓仍然对北国五部闻风丧胆,也对击退了北国骑兵的祖大帅敬若神明。

当年先帝驾崩,年幼的太子继位。

正值主少国疑之际,强大的北国骑兵看到了机会,便手拿弯刀,突破长城打了下来。

边防腐朽已久,北国骑兵不到两个月就打到了长安城。

兵临城下,朝臣带着十四岁的天子仓皇南逃,扔下了城中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四面透风的长安城,很快被北国骑兵踏破。

百姓自发地组织了保卫战,拿石头、菜刀抵御敌人,却接连死在了北国人的弯刀下。而百姓的抵抗,也遭到了北国骑兵的报复,他们封锁城门,禁止难民逃离,而后在城中大肆屠戮了一个月而不封刀。

烧杀抢掠,奸.淫无道,礼崩乐坏。

那是周国百姓最暗无天日的一个月,整座长安城哀嚎遍野,犹如无间地狱。

男丁纷纷加入保卫战,周祈安的父亲身为退役伤兵,自然也义无反顾。只是没有铠甲、没有刀剑的他们,在全副武装的北国骑兵面前,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老弱妇孺齐聚在城墙下,想要翻越城墙,逃出外郭城。

只是城墙太高,又毫无抓手,大家死死扒在墙上,犹如密密麻麻的藤蔓,不断翻越,却被北国人乱箭射死,命如草芥。

城墙之下,堆尸如山。

大家踩着尸体,才总算有人翻出了墙外。

那一年周权十二,周祈安两岁,周母带着他们逃难,在城墙下托举周权。

北国骑兵的乱箭遮天蔽日地射过来,好在周权身手敏捷,很快翻上了城墙。

他抱起了幼小的周祈安,而正要拉起周母之时,周母却被一箭射中,临走之前只留下一句:“快跑,带着弟弟快跑!”

周权泪如雨下,趴在城墙上喊着:“阿娘,阿娘!”说着,不断伸手去捞。

周母却倒在了尸山之上,被万人踩踏。

城外一位大哥在下面拽他的腿,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往阳州跑!”

当时朝臣带着十四岁的天子逃到了阳州,在阳州屯兵驻守,开始在城中招收难民,沦陷地区的难民们便纷纷向阳州逃难。

周权背着两岁的周祈安一路上翻山越岭,他只记得祈安一路哭得小脸发紫,撕心裂肺,怎么都不肯停下。他背着祈安挖野菜,打野兔,用了一个多月才逃到了阳州。

而到了阳州,发现阳州早已是流民遍地,寺庙、道观、官府内都挤满了无家可归的难民。

皇上或富户偶尔会向难民施粥,只是生存资源太过有限,难民之间也不断有冲突爆发,自相残杀。

这便是十二岁周权眼中的天下。

他痛恨自己太过弱小,无法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他痛恨群众愚昧暴戾,北国骑兵已兵临城下,他们却还在自相鱼肉。

而在一年后,他遇到了祖世德。

祖世德见他双臂有力,身手敏捷,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他面露英气,又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胆识。当时祖世德长子早夭,膝下无子,便把周权,连同周祈安也一同收为了义子。

祖世德出身草莽,在北国之乱前还只是一个戍边将军,不受朝廷重视,在关外苦哈哈守了十几年,直到北国之乱时,才得到人生第一次机会。

他牢牢抓住了这次机会。

当年他临危受命,先是护送天子与朝臣南下逃亡,之后又一展才能,为皇上招收义士、流民,收编为军队,在阳州城屯兵驻守。

后来丞相赵呈又向靖王借兵,两路兵马集结为二十万兵力,由祖世德指挥,一路从阳州北上,攻下了长安。

夺回长安,平定直隶后,祖世德与丞相赵呈奉天子归朝,恢复了大周的统治。

国都虽已夺回,但北国骑兵仍在关内作乱。祖世德便把周祈安留在了长安,留给妻子王氏照看,十三岁的周权则带在了身边,与他一同行军打仗。

他从长安出兵,用了三年时间才把北国骑兵击退至雁门关外。

如今祖世德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任兵部尚书一职,又被授予“镇国公”爵位,在朝中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周权也跟着义父征战四方,屡立战功,如今也已是镇国大将军,官从二品。

王荣道:“二公子一直是在镇国公府上由王夫人教养长大的,和咱们将军从小在军营长大不同,养得金贵极了。后来将军成年,镇国公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将军,将军另立府邸,这才把二公子您也一起带了出来。”

周祈安躺在廊下晒太阳,又问道:“那我嫂子人呢?这个府里怎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提到夫人,王荣面露伤感。

他犹豫了许久才开口,仿佛这是将军府里提不得的忌讳。

“咱们家其实还有一位小姐养在镇国公府,叫周惠栀,今年三岁了,是咱们将军的女儿,咱们府上的大小姐。只可惜夫人她……三年前生了大小姐,没多久就走了。王夫人,也就是咱们小姐的外祖母了,看小姐没了娘,怪可怜的,将军府上又没有女性长辈教养,就接到自己身边去养了。”

周祈安便道:“也就是说,义父和王夫人一共生了三个孩子,老大祖鹤旋早夭走了,老二,我嫂子也早早走了,只剩一个老三祖文宇了喽?”

也怪惨的。

而这位祖公子,也就是清明击鞠那日,骑着惊马,差点一蹄子踏碎他脑袋的人。

王荣道:“是。祖公子今年十五了,是您进了祖府之后王夫人才怀上的。”

也是。

如果祖公子早一两年生了,义父也未必会收养他和大哥为义子了。

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开国上将代表队!(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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