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大军正有条不紊地将俘虏编号整队。
“齐将军此举会不会太过冒进,日后荣登大宝,史书工笔绝不会轻饶这一场屠戮的。”
“这是主子和参军共同的意思……主子还说,日后会是参军登基。”
“凭什么?我们家主当初承诺的可是齐潋!”
“有什么区别?她们如今就是一体。”
柏潇潇冷笑,“世上哪有什么休戚与共,是人就有私心!”
“难道你曲直没有?”
“你就甘愿,让你主子的谋划为她人做嫁衣吗!”
曲直身子稍欠,由她攥着自己的衣领,“曲直的私心在哪里,已经人尽皆知了。”
柏潇潇喉头滚动了一下,手也松开了曲直的衣领,转身继续监管着俘虏的动向。
这个消息她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她这一路汲汲营营都在忙什么?
她更是没忘记,若说这群人里还有对自己疑心的,那第一个就是姬珩!
“姬珩?此人是谁?”
“回族长,她是齐潋的幕僚,亦是枕边人。”
“倒是杀伐果决,那群臭虫不要也罢,日后供给齐潋的兵器精度再提一等吧。”
“是。”察觉到有人进了内院,黑衣人赶紧退下了。
“夫人,侯爷又来要人了。”
“自然是找些乐意的去,此事还要我教你?”
“奴婢不敢!侯爷要的,是今日迎进府里的的姑娘,这位姑娘只愿进您的外院。”
“先安置在内院吧,他想死就去闯。”
侍女领命,对着屏风行礼告退了。
天幕之上悬着一轮下弦月,血色浸染,活像一把收割众生的镰刀。
“怎么是血月?多不吉利!”
“明日的名次我定是高你一大截,你就等着给我掏两个月的花酒钱吧哈哈哈哈”
今日名次就要出来了,挖坑时他们就向百姓打听清楚了工钱。
于是三万俘虏齐齐期待着,这个大方的将军会给什么赏赐。
“来来来,兄弟我给你绑!”
“这都完工了,怎么还要绑我们?我总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你想多了,我们可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哪有人嫌弃兵多的?”
“对对对,战场上是不杀俘虏的。”
“我们有经验,都是逃了五六次才来到这里的。”
“是不是第一次见自掘坟墓也这么开心的?”
齐溦今日带来了红绡,虽然是单方面的坑杀,也算是见血了。
可红绡还是不敢相信,齐将军平日里随性没有架子,姬参军深居简出,但接人待物都有礼有节。
任谁也想不出,这样的两个人会下这样的命令,毕竟这三万人日后不会没有用处。
“后人会诟病帝王残忍的……”
齐溦不置可否,眼中带着深意,“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我不同意!姬珩你不知道后世的眼光会如何看你,可我清楚,谁都可以背负这个骂名,你不可以!”
齐潋早有预感,她也偷偷做了一手准备。
“百年之后我已是黄土一抔。”
姬珩依旧轻描淡写。
“那我呢?我若是回去了再也回不来,你就要我眼睁睁看着别人臆测你、诟病你?”
“我就活该继续活在那个罪你污你的春秋里吗!”
姬珩今日势必是要独自出面的,毫不犹豫地起身,“那你千万要回来。酒仟!”
“你今天敢让酒仟拦我,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齐潋死盯着姬珩的背影,看她从决绝到低首。
“……”
齐潋故意从她身边经过,“若是来得及,我会去吃陛下的喜酒的。”
途中手被抓住了,齐潋勾唇,却还是不扭头看她。
姬珩服软,挠了挠齐潋的手心,“我一个人,办什么酒。”
她不能不妥协,比起未来会失去齐潋,还是现在就失去更难面对。
说不准,两人同时下令,就会让齐潋少一半自厌。
“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齐潋用力回握,终究还是说了一个可丁可卯的“诺言”,“既然是审判,就不该有法官挨骂的道理。”
姬珩已经在门口站了片刻,眼睛十分适应刺目的强光。
此刻她跟在齐潋身后,对方每一根颤动的发丝,她都看得分明。
“我让曲直的公告里写了错峰行刑,不会影响你说的人尽皆知。”
“这次你我都不必下令,每一个罪人,都要死在受害者手里,都要被自己的罪行审判。”
此时此刻,姬珩才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触摸到了齐潋的脉搏心跳。
抓紧了这个游离的方外来客。
齐潋带姬珩来到监斩台就位,指着桌上高高的宣纸,“你让酒仟把这些依次投影出来,能全部投在一起就最好。”
酒仟接收到姬珩的示意,直接两连跳跳到了宣纸之上,随着四条腿不断翻腾,一张接着一张的纸张被扫落一旁。
就在齐潋快要被宣纸埋起来的时候,巨坑之上缓缓现出了金色光晕。
点汇聚成线,线汇聚成字,近三万个姓名依次显现,名字之后列举着每个人的罪行,罪行之后跟着匿名或实名的署名。
字字句句,桩桩件件,皆有据可查,有法可依!
密密麻麻的文字大网隔在众人与骄阳之间,每个人都抬头望去,脸上都像被刻满了控诉。
酒仟看准时机,瞬间收拢光束,下一秒就将第一批名单和累累罪行放大了展示。
万众喧闹之际,曲直示意士兵将第一批犯人押解上前。
这下三万人不只是期待落空,而是直接落网了。
“冤枉啊!我们只是听从上面的命令,这不是我们的本意!”
“这些是什么?我又不识字!”
“我抢来的钱财和女人都上交了,你们不该算在我头上!”
“都是那些将领!和我一个马前卒有什么关系!”
“那些商户也全部是自杀!与人无尤!”
姬珩摸清了齐潋的用意,迈步上前,音色泠泠,如鸣佩环。
“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会张贴在城门街巷。”
酒仟不用谁发话,就自动打开了扬声器,确保小姐的话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三万俘虏已经被堵住了嘴,围观的数万百姓也静候佳音。
“自今日起,全县十四万百姓,都会来此亲自监斩、行刑。”
“但凡有一人,曾受你们恩惠、受你们庇佑,但凡有一人,为名单之上的人求情。”
“此人,死罪可免。”
“今日是第一次行刑,便以一炷香为限。”
“一炷香后,苦主行刑。”
齐潋也终于从纸堆里出来了,在姬珩背后默默向酒仟发去一记又一记眼刀。
一炷香过后,十四万百姓,无一人动摇,无一人求情。
风急天高,香灰吹落,数鼓齐震,行刑开始。
“求求你……换个人来,给我个痛快!”
“你当初选我不正是因为我柔弱可欺吗?如今钝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了,怪就怪你活着的时候不敢招惹强者,临死就来受这长久的折磨!”
无心也好,有意也罢,第一批行刑过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很多人都是靠一股悲愤强撑着行刑,结束后却是迎来了万种空虚。
没人比齐潋更清楚这种状态,她也撩起衣摆向台前走去。
“今日各位就在这里斩断因果往事,所作所为不论善恶!”
“名单上的人,平日行事无一不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万望诸位走出这里,还能以此警醒己身,警钟长鸣、恻隐长存。”
“各位还务必牢记,往后没有法不责众,一人犯法,便一人行刑,众人犯法,则万民诛之!”
或浑噩或兴奋的众人,一字不错地听完了齐潋的劝诫,心情是起的起、落的落。
齐溦也从震惊中回神,她本以为会是士兵行刑、一刀毙命,不至于如此——
“畅快!”
纪叶染今日刚从武宁县过来,就见到了如此一幕,又听齐潋一手振作、一手敲打的警示之言,更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红绡已经不知去处,齐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背着书笼的女书生,只见她双眼放光地看着监斩台上的阿姐。
察觉到了身侧的目光,纪叶染主动介绍自己,“在下纪叶染,姑娘怎么称呼?”
“齐溦。”说完齐溦就离开了这个面白心黑的女子。
“你跟着我干嘛?”
“我没跟着你,我找姬珩,姬参军。”
“纪叶染!”
“阿姐,你认识她?”
“她就是你未来驸马啊。”
“阿姐,我无心婚嫁。”
“齐将军,我不好女色。”
“啊呀随便吧~总之纪叶染你务必要留下!”
“在下就是来向姬参军提前兑现诺言的,自然会留下,但我可否先去监斩?”
“去吧去吧~”
齐溦看齐潋一脸纵容地目送纪叶染,她第一次怀疑嫂子挑人的眼光。
刚刚那段话不会是参军事先让阿姐背下来的吧?
另一边,纪叶染路过曲直二人还特地打了招呼,但也没作停留。
柏潇潇也是今日才知道全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们,甚是相配。”
前几日一直在搜集证人证言,即便遇到了两人也只谈公事,但曲直还惦记着当日的出言不逊。
曲直只怕再不说就不知道下一次独处是什么时候,一时也顾不得面前有多血腥了。
“前几日,是我大言不惭,我自幼无人教导,一言一行,都是执行任务时偷学来的。”
见到柏潇潇眼中出现熟悉的怜悯之意,曲直又怕她误会自己以此为借口。
“我绝无轻视之意,更不敢借此推脱,只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已经放在心上了。”
在曲直坦诚自己无人教导时,柏潇潇心头就揪紧了。
毫无疑问,中计的,另有其人。
“……那我会再去跟主子领罚的。”
“不必了,日后我们的私事向我领罚就好。”
“你也是罚我做波比跳吗?”
“做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柏潇潇无语扶额,“曲直,往后你无事就不要同我讲话了。”
“那我还是去找主子领罚吧。”
柏潇潇的动容顿时消散无余,甚至气得直接飞身下去,不过数息就结束了今天最后一批行刑。
拿裙摆一捋剑身,又干净利落地收剑入鞘,“明日请早,今日请回吧。”
还没上前的百姓全部怔愣在了原地,反倒是倒下的一群人一脸解脱。
于是纪叶染刚换好衣服出来,只看到士兵们打扫现场了。
纪叶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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