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齐府开府以来,今晚是最热闹的一晚。
当日进城后草草置办了事,连牌匾都是四方钱庄自作主张挂上去的,自然也没来得及暖房。
直到今日,纪叶染来了。
据姬珩所说,开国之初,皇权交替,世族抱团。
为了吸纳清流,齐溦直奔杏榜,榜下捉了新科探花,纪叶染。
齐潋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撮合人的一天,当晚就张灯结彩,花红柳绿统统挂上。
恨不得当场布置出个婚房出来。
于是,齐溦一进门就见到了满堂红。
她似乎,不曾收到请柬吧?
一落座就偷偷打听,“不知情的,还以为阿姐今晚要大婚了?”
姬珩靠着椅背,姿态随意,看齐潋忙进忙出。
她今日卸下了负累,正是轻快,“就当是如此吧。”
此话一出,齐溦也起身加入进去了。
与此同时,柏潇潇偶遇了来送药材的忍冬,便自作主张,把人一起带了进来。
忍冬还没有正面接触过齐潋、姬珩二人,入座以后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
还是见到齐潋亲自搬来了暖锅,才自告奋勇去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免得有人被今日的场面惊出梦魇。
曲直便趁着忍冬离座,占到了柏潇潇右手边的座位。
红绡坐在了柏潇潇的左边,还顺便给齐溦留着位置。
等纪叶染一来,只剩姬珩和齐溦的身侧是空的。
齐潋的眼神不停暗示酒仟,要她坐到姬珩的旁边,酒仟身形一动,钻到了齐煜的椅子上。
一人一猫,一起隔在了她和姬珩中间,而纪叶染也坐到了姬珩和忍冬的中间。
齐溦看阿姐泄气,还以为是只有她的一侧是空的,好心挪了过去。
红绡见状也跟了过去,柏潇潇左侧便空了出来。
她倒是无所谓,空着便空着了,还对正对面的齐煜笑了笑。
人齐开宴,如今一群人还未有身份之别,只有宾主尽欢。
齐溦久居幕后,不曾外出交际,并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三杯两盏,已是微醺。
“阿姐忙了这么久,不举杯吗?”
“母亲不能饮酒。”
齐溦硬生生越过齐潋,捏了捏齐煜的脸颊,“姨母敬的酒可以喝~”
齐潋把醉鬼拉开,语气强硬,“空腹不能饮酒。”
转脸又笑对纪叶染,“阿染今日怎么来了武定县,蔺山长可好?”
齐溦嚼着羊肉泄愤,还不忘腹诽,阿~染~
纪叶染随即停筷,迅速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蔺山长如今如鱼得水,学堂也一切都好。”
“前期倚仗了明月馆不少,今日就借花献佛给柏参军道谢了,日后定登门拜访。”
柏潇潇举杯回敬,又是一饮而尽。
姬珩食量小,早就停筷了,“纪小姐此时动身,想必是对科举一事成竹在胸了。”
“正是,在下也从未拘泥于文武,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话耳熟~谁之前说要争什么高低、什么将死之身来着?”
齐潋刚刚闻到了梅子酒的香气,没忍住偷喝了一酒盅。
“是你吗?齐溦~”
“齐小姐当日也是孤注一掷,将军不能如此取笑!”
“主子酒后失态,醉话而已,红绡不必当真。”
殊不知,失态的还有一人,“阿姐!我都说了,我,只爱,黄~金~”
齐潋抓住齐溦的双臂,两人一起来回摇晃。
嘴里还不停说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纪叶染啊!”
姬珩示意红绡一人一边,分开了两人,“忍冬,劳烦你去配两杯解酒茶。”
“纪小姐也不必介怀,是我大梦一场,见到你与溦溦成婚,这才让齐潋有了执念。”
“无妨,想来是参军梦中多遗憾,齐将军也是,情之所至。”
等忍冬回来,姬珩已经换到了齐煜的位置。
亲手给齐潋喂了解酒茶,原本颠三倒四的人也乖顺地靠在肩侧,自己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姬珩也不送她回房了。
另一边,齐溦故态复萌,“阿姐惧内~我也要坐嫂子身边~”
“哈——”
“齐小姐小心!”
纪叶染眼疾手快,接住了被酒仟吓到的齐溦,刚要脱手把人推给赶来的红绡——
“咦?这位美人我怎么不曾见过~不知擅长何种乐器?可有拿手的曲目?”
“擅长拨皮抽筋,拿手好戏是刑讯逼供。”纪叶染还故意靠近,快速地在齐溦耳边吹了一口气。
耳边一凉,齐溦瑟缩了一下,又实在好奇,“这是什么?还有我不曾听闻的曲子?”
红绡终于接过了齐溦,顺着毛哄她,“齐小姐,我带您回去休息,回去了我弹琵琶给您听。”
齐溦被转移了注意力,手架在红绡的颈后,垂头不知向何人发问。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你也不得志吗?”
“齐小姐应该是莫愁前路无知己才对……”
红绡的声音渐行渐远。
齐煜尚小,更是被勒令不能饮酒,十分清醒地问道:“姐姐,方才姨母是在调戏你吗?”
纪叶染收回视线,“她喝醉了,你万万不能学她。”
热闹对面的曲直也不轻松,柏潇潇不知为何,全程都闷头饮酒。
“你也不要喝了,忍冬也要好好用饭的。”
还在大快朵颐的忍冬从饭碗中抬头,心底涌上感激,“曲副将不用担心,解酒茶做了很多。”
“听到了吗?做人,做事,都是要随机应变的。”
曲直捉住柏潇潇对自己指指戳戳的手指,“酗酒误事,你明日还有公事。”
柏潇潇更气恼了,“曲副将还真是一心为公,我的那份也劳烦你一同办了吧。”
二人的声音并不小,对面给齐潋擦嘴的姬珩也听到了。
“监斩的事情不急,你们适度就好,此事结束了,如何应对武威城的十万精兵,也要从长计议。”
柏潇潇对曲直挑眉,一把夺过自己的酒壶。
到了尾声,桌上只剩曲直清醒地调换着柏潇潇酒壶里的酒,姬珩早就带着睡意袭来的一大一小回房了。
纪叶染和忍冬起初还客套寒暄,谁料对方都精于医道,论到兴起竟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这酒怎么越来越淡了?”
“是你酒量好。”
柏潇潇身形不稳也非要起来,“我要回去,明月馆的更烈!”
曲直不敢放任她独自回去,诱哄着,“我房里有,二十六年陈酿。”
还没到走到曲直的院子呢,柏潇潇就被春风吹倒了。
终于进了卧室,曲直将人放在床榻上醒酒,自己先去洗漱了。
自然也没看到背后的柏潇潇偷偷吃了一颗解酒丸。
“你醒了?”
柏潇潇甚至还抽空去沐浴了,“我的陈酿呢?”
“夜深了,你该休息了。”曲直甚至不用回头,就展开双臂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柏潇潇走到曲直身前一步站定,“我没记错的话,曲副将今年二十有六?”
同时手往前一勾,曲直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她身上。
曲直好不容易站定,残存的酒香就裹着浅淡的胭脂气味朝自己涌来。
人家早就撤了力道,自己却不舍得避开了,“……”
鼻尖与曲直的下巴齐平,柏潇潇稍一低眸就能看到她的薄唇。
薄唇好啊,听说薄唇的人也薄——
“情”之一字,被曲直吞掉了。
**,噼啪作响。
曲直抱起柏潇潇,脚步不停,最后两人一同栽倒在床。
趁着柏潇潇挂在自己身上腾不出手,曲直从枕下摸出了一条绳子。
“曲直!我没醉,你给我松开!”
“酗酒之人从不承认自己喝醉了。”
“你放心。这条绳子被油泡过,明日醒来不会留下痕迹的,但你非要挣扎就不一定了。”
柏潇潇小腹一紧,“……你准备这种绳子干什么?”
“习惯了,小时候偷跑总被抓,夜里就一直被绑起来。”
“没有绳子,我偶尔还会梦游。”
曲直拿起另一头,熟练地把自己绑在床头。
柏潇潇把解开的绳索又悄悄系回了手腕,默默背对着曲直躺下,等到曲直的气息规律绵长,她又转过身来。
伸手拉扯几下曲直身上的绳索,绑这么紧也不怕气血堵塞,当即就把两人的都解开了。
又担心曲直真的会梦游,犹豫一瞬,还是用双手双脚把她锁住了。
“柏参军!”
纪叶染刚用完早饭,就看到柏潇潇匆匆走过,连忙将人喊停。
昨日她没来得及监斩,今日万万不能错过,“柏参军可否带我去刑场?”
“那纪小姐与我同去吧。”
“阿娘,我为何不能去?”齐煜看纪叶染迫不及待的样子心生好奇。
姬珩给未醒的齐潋盛出了粥,放一旁晾着,“阿煜见识这些还为时尚早,你要知晓纪姐姐心性坚韧,可不是一日之功。”
“阿煜会向纪姐姐学习的。”
吃一堑长一智,姬珩如今认为,德行要从小抓起。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阿煜要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君君臣臣,无非是在其位谋其政。”
“在其位谋其政,说得轻巧!他周永泽的龙椅如今做得可还安稳?竟敢觊觎我卫家!”
上座的宗老拿拐杖点了点地,“卫大!族长面前,不得造次!”
余光却时刻关注着身旁的卫煦。
从进门开始,卫煦就没有施舍一个眼神给任何人,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就搁置了。
“族里烘茶的手艺,怎么几十年都不变。”
“哼,自然是有阅历的人才能品出来。”
“那大伯的茶是只有安南王才能品出来吗?两万死士,花费不少吧?”
卫大屁股还没坐热,又暴怒而起,“卫煦!我就知道是你!卫氏族规可没有禁养死士!”
宗老赶紧示意,让人把卫大拖走,死士都解决了,难不成没查出他们私卖兵器吗?
最大的买家都被卫煦扒出来了,如今只是她还不想撕破脸罢了。
“族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卫三夫妇在天之灵必定是深感欣慰,卫大自小就与三弟亲近,这不紧赶慢赶,在你生辰之前让你父亲认祖归宗了。”
“如今我们卫氏被皇权觊觎,该是同舟共济才是,你费尽千辛万苦,也不想爬上的只是一艘沉船吧?”
卫煦缓缓起身,信步至门下,侧目众人,声音低沉,“卫氏一族,合该感念族恩,风雨同舟。”
众人齐齐起身拜送,“恭送族长!”
卫煦抬腿迈出了高高的门槛,一路再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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