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路上,邱小甲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是淡定从容且儒雅随和的。可一进公司,这种精神状态便荡然无存。
甄淮仁依然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不说话,一点道歉和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坐立不安的反而成了邱小甲自己。
去他妈的,我接受不了。
四周安静如坟场,衬得中央空调的运转声格外明显,那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让邱小甲的思绪又开始乱飘。
手头没什么工作,有种说不上来的烦闷感,为了转移注意力,邱小甲开始找事情做。
视线搜索间,邱小甲看到了旁边座位上的一摞纸质资料,那是之前刘凛离职时,领导让他帮忙收拾的。
应该用碎纸机处理掉。
邱小甲这么想着,开始一小叠一小叠地处理剩下的资料,碎纸机运作的声响让人莫名心安。
“叮哐”。
邱小甲一来一回的流水化作业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
原来是邱小甲竖着拿其中一叠资料时,有一个金属环从里面滑了出来,掉到了桌上,震颤着滚了几圈。
是戒指,邱小甲见刘凛戴过。
邱小甲在网上查了下,这戒指是某潮牌店的原创款,网店标价都是好几千。
得想办法还给刘凛。
刘凛是个富二代,出来工作都是体验生活,所以刚来这里工作没多久就辞职了,现在想起来,邱小甲倒是十分羡慕他那分恣意潇洒。
刘凛为人豪爽,出手大方,在公司人缘不错,时常下班后还跟一群同事去吃饭、唱K、打牌,颇有带头人的风范。
不过自从他离职后,邱小甲已没在办公室听到同事们谁和他有约,甚至没再从同事口中听到过他的名字了。
【在吗?】
邱小甲试着给刘凛发微信消息,不出意外地,对方已经把他删掉了。
但邱小甲犹不放弃,从电话簿里翻出了刘凛的手机号,
说来神奇,虽然现在网络通讯普及,但邱小甲至今保留着录入同事电话号码的习惯,虽然有的号码一年到头拨不了一两回。
嘟,嘟,嘟……
电话响了三声,被挂断了。
邱小甲继续拨号。
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邱小甲继续拨号。
嘟,嘟,电话接通了。
“你特么谁啊?大清早的不睡觉,给老子连打三个电话,你哪个公司的?我要投诉你!”接电话的是一个带着明显起床气的暴躁刘凛。
可是现在明明都快十点了。
“刘凛你,你好,我是邱小甲,你有东西落在公司了,是你的戒指,我整理资料时发现的。”邱小甲被大音量的问候震了一下,很快坦白了自己拨打电话的原因。
“……哦,是你啊……谢了,这样吧,你午休的时候我来公司找你,请你吃个饭。”刘凛愣了一会儿,可能是在努力回想邱小甲是哪位,但很快又自来熟地向邱小甲发出了邀约。
“不用吃饭了,我把戒指还给你就走。”邱小甲礼貌推拒,一来他社交无能,二来他明白自己与刘凛并不是一类人。
“反正我都要吃饭的,聊聊呗,我知道一点关于你的事儿。”刘凛漫不经心地说。
“好……”邱小甲不由自主地受这句话吸引,顺理成章地答应了。
中午12点,邱小甲公司所在写字楼下附近的一家融合料理简餐餐厅内。
侍者划开圆鼓鼓的蛋包,里面的蛋液半固态半液态地往下滑,就像捣碎的蒸蛋,紧接着,芡汁状的棕褐色酱汁顺着勺子往下倾倒,胡萝卜、土豆、牛肉在盘子里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
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咖喱香和若有若无的奶香。
刘凛吃东西不追求轮胎星级,一般来说能吃好吃就行。
土豆软糯,牛肉酥烂,蛋包嫩而不腥。
邱小甲舀了一小勺尝试,觉得挺好吃的,心想下次可以试着在家里复刻。
“我发现你是真老实,什么都写在脸上啊。”刘凛咬着勺子,笑着看向邱小甲。
“嗯?”现在的邱小甲不太待见“老实”这个形容词,因为“老实”好像就意味着好欺负。
人们总是吵着嚷着“快看,这里有个老实人,快来欺负他”,然后对“老实人”展开孤立的攻势。
一如邱小甲当下的处境。
刘凛呢?离开了公司,也会欺负他吗?
“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好像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刘凛放下勺子,正了正脸色,稍微显得不那么吊儿郎当了。
“不是。”错了,被保护得好的人是像你这样的,邱小甲忍不住心想。
“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执意要把戒指还给我?”刘凛一边吃一边问道。
“因为我感觉你应该……挺喜欢这个戒指的,之前经常戴,还摘下来玩。”邱小甲不好意思地说。
而且戒指的表面尤其光滑,应该是长期拿在手里摩挲把玩的缘故。
“哇,你这么关心我?”刘凛的眼睛发亮。
“不是,只是偶尔关注同事。”不止如此,邱小甲对周遭的许多人事物都保持着高敏感,昨天的事对于他来说更像一场毫无征兆的雷雨阵风,交织的风雨将心底的那棵树吹得东倒西歪,断枝残叶零落地面。
“好吧,你猜对了,我听说你犯了错还被扣了钱,为什么不把戒指卖了抵钱止损,挂二手网站上怎么都能卖个三四千吧?还能小赚一笔。”刘凛的问题总是那么多,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没必要。”邱小甲说。
“你还真是……怪不得甄淮仁觉得自己能吃定你。”没有等来伟光正的长篇大论,邱小甲用短短三个字就把自己打发了,这让刘凛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说说甄淮仁吧。”听到关键人物的名字,邱小甲突然来了精神。
“给你听个东西。”刘凛对邱小甲勾了勾手指,随性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拇指长短粗细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电子设备。
“咔”。刘凛像是按动了什么按键,一段清晰的录音从小小的金属壳里传出来。
“事情是我干的,可他真的太适合顶罪了你知道吗?太弱了,再怎么冤枉他,我给他把刀,他估计都是不敢捅我的。”
“你不怕他去揭露你?”
“他什么背景?十八线城市来的打工仔而已,我不一样,我背后有人撑腰啊。再说了,他有证据吗?”
录音中的对话到此结束。
邱小甲听完沉默了,倒真有了捅甄淮仁一刀的想法。
“这是我朋友送我的,体积虽然比不上那些□□,但收音效果绝对杠杠的,录音结束还能直接云同步。”
“的确很清楚。”
“甄淮仁昨天来找我喝酒,喝高了就把这事儿抖出来了。”
“哦……”
“据我所知,甄淮仁是双,他所谓的靠山,应该是你们合作公司的一个中层,有妻有子。”
这,信息量略大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又或者说为什么要录音?邱小甲有些疑惑,刘凛和甄淮仁看起来私下关系挺好的。
“你就当我看甄淮仁不顺眼吧。”刘凛说。
“好的,谢谢。”邱小甲决定不再多问。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儿。”刘凛突然放低了声量。
“啊?”邱小甲凑近了些。
“我们是同类。”
“啊?”
“但我不喜欢你,因为我不喜欢搞……”
“我先走了,回头见,谢谢……”总感觉刘凛会用什么危险发言震碎自己的三观,邱小甲忙不迭地落荒而逃。
邱小甲不知道的是,他在刘凛眼中,的确和甄淮仁是不一样的。
准确来说,甄淮仁惹到过刘凛。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刘凛有次发现自己的AirPods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刚买了新的,就发现甄淮仁也换了AirPods。
不是说不能存在巧合,但问题就在于,甄淮仁的AirPods看起来不像新的,连上面的划痕都跟刘凛那不慎掉到地上踩过一脚的AirPods如出一辙。
的确,刘凛不缺这个钱,但他觉得膈应。
未经允许偷拿他人财物就是膈应,贴身戴的耳机钻进了阳奉阴违的人的耳朵里就是恶心。
难为你每天表面上还腆着脸讨好我,可你真当我是傻逼吗?
“怎么了?这样看我?”那天,甄淮仁这样问刘凛。
“没什么,新买的耳机好用吗?”刘凛若无其事地问。
“还行。”甄淮仁笑了,笑容里有畏惧、有得意、有讨好、有不屑……
不知怎么形容才确切,反正成分复杂。
总之呢,像邱小甲这样的人确实不多了。
刘凛吃完最后一口饭,拿出手机编辑短信:
【再教你一件事,如果有人冤枉你吃了他的东西,你不要剖开自己的肚子以证清白,你应该挖出他的眼睛,咽下去,让他在你的肚子里,看看清楚。】
编辑完毕,发送给陌生号码186XXXX6532。
冤枉人的人当然知道被冤枉的人是冤枉的,并且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件事了。
当邱小甲收到短信时,正准备磨刀霍霍向淮仁,他回了句“谢谢”,心里涌上一阵淡淡的暖意。
世上也并非都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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