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课的铃声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绵绵地漫过整个教室。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窗棂，在课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粉笔灰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混着翻书的沙沙声，织成一张慵懒的网。

熊万祺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指尖捏着的黑色水笔转了半圈，在练习册的空白处落下一个工整的句号。前排传来铅笔盒坠地的轻响，伴随着小声的惊呼，他抬头时正看见张昊手忙脚乱地捡着滚落的橡皮，橡皮屑粘在他的校服裤腿上，像撒了把白芝麻。

“班长，”张昊举着半块橡皮，声音压得像只刚出壳的小鸡，“问个事儿——历史小测到底是明天还是后天来着？”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半秒。几道目光从不同的角落探过来，带着点“又要见识班长厉害”的期待。熊万祺甚至没怎么抬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语速平稳得像在背课文：“后天下午第三节课。范围是必修二第十二到十五页，重点看新航路开辟那部分的图表，王老师上周划了重点。”

话音刚落，前排就响起低低的惊叹声。张昊拿着橡皮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我去，班长你这脑子是内存卡吗？连中的都记得！”坐在旁边的女生也凑过来，笔尖点着历史书封面：“怪不得你每次小测都满分，这记忆力也太绝了吧。”

熊万祺的耳根泛起一点浅红，像是被阳光晒透的苹果。他把视线挪回练习册，假装没听见那些夸奖，手指却不自觉地把笔握得更紧了些。其实他也不是天生记性好，只是每天晚上都会花十分钟翻一遍日程本，老师随口提的注意事项、黑板角落的通知，他都像存档案似的记下来，生怕自己这个班长当得不够周全。

“不愧是咱们班的百事通。”后排传来赵磊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上次我问食堂下周菜谱，你都能说出来周三有糖醋排骨。”

这句话逗得周围同学都笑了起来。熊万祺的脸颊更烫了，他记得那是上周帮生活委员整理食材清单时瞥见的，没想到被赵磊当成了笑料。他正想反驳两句，右手边突然举起一只手，是坐在第三排的陈佳佳，她的马尾辫上别着只粉色兔子发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班长，”陈佳佳的声音很轻，像怕打扰到自习纪律，“生物实验报告……是要交电子版吗？还是打印出来？”

熊万祺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个小小的墨点。生物实验报告？他记得上周李老师在课上说过这事，当时他正低头抄板书，耳朵却自动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皱着眉想了两秒，确定自己没记错：“不用电子版，李老师说打印出来交，要用A4纸，左上角写班级姓名。”

“啊？”陈佳佳愣了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可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后排突然传来一声“等一下”，是抱着篮球刚从外面回来的周航，他额前的碎发还带着点湿气，大概是刚打完球。“班长你记错啦！”周航把篮球往桌底下一塞，扯着嗓子喊，“昨天晚上八点十七分，李老师在班级群发了通知，说改交电子版了，发到她邮箱就行。”

空气仿佛安静了半拍。

熊万祺握着笔的手指猛地一紧，笔杆硌得指节泛白。他像是没听清似的，慢慢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里还带着点茫然，看向周航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可能”。怎么会呢？他明明记得李老师说要打印的，当时他还特意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就在昨天的数学公式旁边……

“真的，我还特意设了闹钟提醒自己。”周航说着就掏出手机，点开班级群界面往前翻，“你看，这里写着呢，‘因打印机故障，实验报告改为电子版提交，截止日期不变’。”

周围的同学都凑过去看周航的手机屏幕，小声议论着“还真是”“我差点也忘了”。熊万祺的心跳突然变快了，像有只小兔子在胸腔里乱撞，“咚咚”的声音连自己都能听见。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把手伸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手机冰凉的外壳时，甚至微微发颤。

他的手机一直调的是静音模式，屏幕朝下扣在桌角，这是他自己定的自习课规矩，怕分心。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些了，手指飞快地解锁屏幕，屏幕亮起时刺得他眼睛眨了一下。他点开微信，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的速度都变快了，找到班级群的聊天记录，往上翻了没几页，就看见那条被他漏掉的通知。

发送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十七分，和周航说的一模一样。下面还有好几个同学发了“收到”，而他的对话框停留在前天晚上回复的“好的”，显然是昨晚没看到这条新消息。

熊万祺盯着那条通知，感觉脸颊像被火烤似的，一点点热了起来。他怎么会漏掉呢？昨晚他明明看了班级群的，还回复了纪律委员关于自习课安排的消息，怎么偏偏就跳过了这条？是当时在整理书包？还是被妈妈喊去吃水果分了心？

各种可能在脑子里盘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细节。他只知道，自己刚才还被大家称为“百事通”，转眼间就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我……”熊万祺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抬起头，看见陈佳佳还举着手，眼神里带着点担忧，周围同学的目光也都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惊讶，却没有他预想中的嘲笑。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不是滋味，像打翻了调味瓶，酸溜溜的，还有点涩。

“对、对不起。”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记错了，是……是要交电子版。”说着，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手指插进头发里轻轻挠了挠，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无措，和平常那个镇定自若的班长判若两人。

耳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透了，像染上了晚霞的颜色，连带着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烧得他皮肤发烫，恨不得把脸埋进桌子底下。

“哎呀没事啦！”陈佳佳率先反应过来，她放下手，声音轻快了许多，“谁还没忘过事儿啊，我上周还把英语作业当成数学作业交了呢。”

“就是就是，”周航也跟着附和，他把手机揣回口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我妈昨天让我买酱油，我愣是买回了醋，现在还被我爸笑呢。”

同学们的笑声像春风似的吹散了空气里的尴尬。熊万祺慢慢抬起头，看见陈佳佳冲他笑了笑，粉色兔子发卡在阳光下闪着光，周航也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连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林小满，也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眼神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可熊万祺心里还是堵得慌。他是班长，是大家信赖的“百事通”，怎么能犯这种错误？万一陈佳佳真的按他说的打印了，耽误了交作业时间怎么办？李老师虽然脾气好，可作业逾期总是不好的。这个念头让他坐立难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想办法弥补。

突然，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吱呀”一声。这个举动让教室里的议论声瞬间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熊万祺没说话，径直走到教室前面的黑板旁，拿起讲台上的白色粉笔。

粉笔末落在他的指尖，带来一点干燥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在黑板右侧的“通知栏”下面，一笔一划地写下：“生物实验报告：电子版，发送至李老师邮箱，截止日期周五。”

他的字迹向来工整，横平竖直，像打印出来的一样。可这次的笔画却比平时重了些，粉笔在黑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连带着末尾的句号都比平时大了一圈。写完之后，他后退半步，眯着眼睛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上前把“邮箱”两个字圈了出来，在旁边补充上李老师的邮箱地址，每个字母都写得格外认真。

“这样应该就不会错了吧。”他小声嘀咕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周围的同学都看笑了。陈佳佳忍不住说：“班长，不用这么认真啦，我们都记下来了。”

熊万祺却没听，他又退回去看了第二遍，确认截止日期没写错，邮箱地址也没少字母，才稍微松了口气。可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走过去，用指尖点着黑板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念出来：“生物实验报告，电子版，李老师邮箱，截止周五。”

念到第三遍的时候，赵磊在后排喊：“班长，再念下去粉笔都要被你盯出洞啦！”

这句话逗得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熊万祺的耳尖又红了，他放下粉笔，转身往座位走，路过周航的座位时，对方冲他挤了挤眼睛：“百事通也有短路的时候啊？”

熊万祺没反驳，只是嘴角微微往下撇了撇，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可他心里却踏实多了，看着黑板上那行醒目的通知，像是在心里也刻下了一道印记，再也不会忘了。

回到座位时，林小满正趴在桌上看着他，嘴角带着点浅浅的笑意。“用不用我帮你把邮箱地址发到群里？”林小满小声问，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敲。

熊万祺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闷：“嗯，谢谢。”

林小满很快就把邮箱地址发到了班级群里，还特意@了全体成员。熊万祺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消息，心里最后一点不安也消失了。他低头翻开笔记本，在昨天记的“生物报告：打印”旁边，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个叉，然后在下面写上“电子版，周五”，字迹工整得像在完成一份重要的作业。

窗外的阳光又往西边挪了挪，落在笔记本的纸页上，把那行红色的字迹照得格外清晰。熊万祺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这个“百事通”，原来也有掉链子的时候。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林小满，对方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林小满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别纠结啦，我刚才看了，你写在黑板上的邮箱地址，比李老师发在群里的还清楚呢。”

这句话像颗小小的糖果，轻轻落在熊万祺的心上，甜丝丝的。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虽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像被阳光晒过似的，暖融融的。

原来偶尔犯点小错误，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让他知道，就算是“百事通”，也有需要别人提醒的时候，就像航海的船需要灯塔，他也需要身边这些叽叽喳喳的同学，帮他看清那些不小心漏掉的风景。

自习课的安静又重新笼罩了教室，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声，交织成一首温柔的曲子。熊万祺低头看着自己的练习册，刚才那个小小的墨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用铅笔描的小笑脸，歪歪扭扭的，像谁悄悄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