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自由活动铃像颗熟透的果子,"当啷"一声砸在喧闹的操场上。男生们抱着篮球冲向球场,女生们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分享零食,阳光把塑胶跑道晒得发烫,空气中飘着青草和汗水混合的味道。熊万祺抱着本英语单词册,正打算找个安静的角落背书,却被器材室门口的骚动绊住了脚步。
三个男生正围着一副折叠篮球架较劲。那铁家伙大概是去年运动会剩下的,锈迹斑斑的支架卡在门框上,像头倔强的老黄牛。高个子的赵磊攥着把手使劲往后拽,脸憋得通红,篮球架却纹丝不动,反而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嘲笑他的力气。
"往左点!卡着螺丝了!"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急得直跺脚,伸手去掰卡住的支架,手指刚碰到铁管就烫得缩回来,"我去,这玩意儿晒得能煎鸡蛋了!"
熊万祺抱着单词册站在旁边,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卡住的地方。篮球架底座的滚轮被门框的凸起绊住了,铁架和墙壁之间还夹着半块脱落的塑胶垫,难怪怎么拽都没用。他原本想悄悄绕过去——自从自习课被起哄后,他总觉得周围的目光像带刺的藤蔓,缠得人不自在。可看着那三个男生手忙脚乱的样子,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要不...我试试?"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声音不大,却刚好盖过操场上的喧闹,三个男生齐刷刷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赵磊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熟悉的戏谑:"哟,班长要来帮忙?这可是铁家伙,别闪着腰啊小姑娘。"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熊万祺心里那点犹豫。他没说话,默默把单词册放在旁边的台阶上,走到篮球架另一侧。铁管被晒得滚烫,他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锈迹就缩了一下,随即深吸口气,双手稳稳扣住支架最粗的横杠。
"左边!左边用力!"戴眼镜的男生在旁边指挥。
熊万祺没抬头,只是盯着卡住的塑胶垫。他想起爸爸教过的省力技巧,膝盖微弯,腰背发力,手臂像两根绷紧的弦。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骨头复位的声音,卡住的篮球架突然往前滑了半寸。三个男生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借着这股劲儿往前一推——
篮球架像被解开了咒语的巨人,顺着惯性滑出了器材室,滚轮在地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印记。熊万祺的手还搭在温热的铁管上,掌心沾了点铁锈,他自己都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周围突然安静了半秒,连远处的篮球砸地声都清晰起来。紧接着,几声"哇"的惊叹像泡泡一样冒出来,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刚才还在较劲的三个男生张着嘴,半天没合上,赵磊手里的运动水壶"咚"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可以啊班长!"戴眼镜的男生先回过神,伸手拍了拍篮球架,铁管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玩意儿起码两百斤吧?"
熊万祺这才像被惊醒似的,猛地松开手,手背在裤腿上蹭了蹭。铁锈的颜色留在灰色校服上,像朵小小的乌云。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平时只握笔和书本,指节细细的,怎么看都不像有这么大力气。刚才那股轻松的感觉还残留在胳膊上,像场不真实的梦。
"哇,女汉子啊!"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夸张,像根羽毛搔在痒处。
这句话像烙铁一样烫在熊万祺身上。他的手猛地缩回来,指尖蜷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颊"腾"地涨成了熟透的西红柿,连鼻尖都泛着红。"不、不是的,"他慌忙摆着手,手腕晃得像风中的树叶,"我就是...顺手...碰巧卡住的地方松了..."
解释的话颠三倒四,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他转身想躲回树荫下,单词册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台阶上,可刚迈出两步,胳膊就被人拽住了。体育委员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指勾着他的校服袖口,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哎,别走啊。"
熊万祺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像被抓住尾巴的猫。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体育委员正朝器材室里努嘴——里面还堆着半人高的跳高垫,蓝白相间的帆布套上沾着不少灰尘。
"正好缺人搬器材,"体育委员故意拖长了调子,尾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咱们'女汉子'再帮个忙?"
周围又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像撒了把痒痒粉。熊万祺的耳朵红得发紫,像被夕阳烧透的云彩。他的脚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手心里全是汗,黏糊糊地沾着铁锈。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可看着那堆没人敢碰的跳高垫——谁都知道那玩意儿看着轻,扛起来能压弯腰——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我不是..."他还想辩解,声音却细得像蚊子叫。
体育委员挑了挑眉,没再说话,只是松开手,转身朝器材室走去,脚步故意放得很慢,像在等他跟上。赵磊他们也不笑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眼神里多了点好奇,像在看一场没猜到结局的电影。
熊万祺咬了咬下唇,牙齿陷进柔软的肉里,泛起一点疼。他瞥了眼台阶上的单词册,风掀起纸页,哗啦啦地响,像在催他快点做决定。刚才推开篮球架时那股陌生的力量感还在胳膊里打转,像颗没炸开的小烟花。
"...来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安静下来。
他低着头跟在体育委员身后,每走一步都觉得后背像扎了无数根小针。那些目光有好奇,有惊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细密的网,把他裹得紧紧的。他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白色的运动鞋边缘沾了点草屑,是刚才站在草坪边留下的。
"就是这玩意儿,"体育委员指着那堆跳高垫,"搬到操场西北角,裁判台旁边就行。"
熊万祺点点头,蹲下身抱住最上面的垫子。帆布套磨得手心发痒,里面的海绵沉甸甸的,压得胳膊微微发酸。他深吸口气,学着刚才推篮球架的样子,腰背发力,竟真的把垫子抱了起来。高度到他胸口,挡住了大半张脸,倒让他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看见那些盯着他的眼睛了。
"我来吧!"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林小满抱着个排球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翘,"两个人搬轻松点!"
她不由分说地拽住垫子的另一角,一股清甜的橘子汽水味飘过来,混着阳光的味道,冲淡了些许尴尬。熊万祺愣了一下,感觉到垫子的重量轻了一半,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松。
"班长你力气好大啊,"林小满的声音从垫子另一边传过来,带着点真心实意的惊讶,"上次我跟我哥搬这个,累得胳膊疼了好几天。"
熊万祺的脸又有点发烫,这次却不是因为难堪。"没、没有,"他含糊地应着,脚步轻快了些,"是你帮忙了。"
体育委员和赵磊他们跟在后面,没再开玩笑,只是默默搬起剩下的垫子。操场的风穿过人群,吹得跳高垫的帆布哗哗作响,像在鼓掌。熊万祺盯着脚下的跑道,红色的塑胶在阳光下泛着光,他突然发现,被人盯着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尤其是当那目光里没有嘲讽的时候。
把最后一块垫子摞好时,熊万祺的额头上渗了层薄汗。林小满递给他一张纸巾,包装纸上印着只小熊,跟他T恤上的图案有点像。"谢、谢谢。"他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把汗和那点不自在一起擦掉了。
体育委员走过来,手里拿着瓶冰镇矿泉水,"啪"地拧开盖子递给他:"谢了啊,班长。"这次他的语气里没带任何玩笑,眼神亮亮的,像淬了阳光。
熊万祺接过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打了个激灵。他低着头"嗯"了一声,猛灌了两口,清甜的水流过喉咙,压下了心里那点乱糟糟的情绪。
远处传来下课铃的声音,像阵及时雨。赵磊他们扛起最后一块垫子往回走,路过时赵磊突然说:"喂,3000米加油啊。"声音有点硬邦邦的,却听不出嘲讽了。
熊万祺愣住了,抬头时只看见赵磊的背影,T恤下摆被风吹得鼓鼓的。林小满在旁边偷偷笑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看吧,我就说你可以的。"
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熊万祺摸了摸口袋里的运动手环,屏幕贴着皮肤,传来一点微弱的震动——是计步器又在更新数字了。他看着远处喧闹的篮球场,突然觉得,或许那些盯着他的目光,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他们开始注意到"熊万祺",而不只是那个模糊的"小姑娘"了。这个念头像颗糖,悄悄在心里化开来,带着点微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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