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前一天的午后,阳光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块被晒得发软的太妃糖。三班教室后墙根堆着半打蓝色桶装水,桶身上的水珠顺着塑料纹路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吊扇转动的影子。
熊万祺抱着一摞运动会要用的号码布,刚从办公室回来。校服外套被他搭在椅背上,浅卡其色的制服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他路过水桶堆时,脚尖差点踢到最外面那桶,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谁去把水搬到操场啊?”劳动委员在讲台上收拾道具,手里的彩带哗啦哗啦响,“裁判台那边说要备足饮用水,不然明天中暑了可麻烦。”
后排几个男生正围着看篮球赛重播,闻言头也不抬地应着:“等会儿等会儿,这局打完就去。”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忽明忽暗的。
熊万祺看着那堆挡路的水桶,又瞥了眼墙上的时钟——离班主任说的“提前布置场地”时间只剩半小时了。他把号码布放在讲桌上,犹豫了两秒,走到水桶旁蹲下身。
桶装水比看起来要沉,桶口的塑料环硌得手心发疼。他想起昨天搬跳高垫时体育委员说的“腰背发力”,试着把一桶水往肩上扛,却因为个子不够高,桶底差点撞到后脑勺。旁边的林小满看得“呀”了一声,刚要过来帮忙,就见他换了个姿势——
左手扣住桶口的凹槽,右手托住桶底,像抱大号西瓜似的把水桶拎了起来。塑料桶贴着他的侧腰,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渗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还没等周围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用同样的姿势拎起了另一桶水。
“班长你行吗?”林小满踮着脚问,眼睛瞪得圆圆的。
熊万祺没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两桶水在身侧微微晃动,像挂了两个小瀑布,水珠溅在他的制服裤上,洇出深色的圆点。他的袖子被捋到小臂,露出细细却结实的手腕,青色的血管随着动作轻轻跳动,像藏在皮肤下的小河流。
“我先送两桶过去。”他说。声音比平时稳了些,像被阳光晒得半干的布料。
他拎着水往教室外走,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健。桶身偶尔撞到门框,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在给他伴奏。刚走到走廊拐角,就撞见几个外班同学抱着彩旗经过,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他身上,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
“哇,这人能拎两桶水?”有人小声惊叹,手里的彩旗差点掉在地上。
跟在熊万祺身后的三班男生听见了,故意扬着嗓子喊:“看,我们班‘小姑娘’力气大吧?深藏不露呢!”语气里带着点炫耀,把昨天体育委员的梗又抛了出来。
熊万祺的脚步猛地一顿,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他最敏感的地方。左手的水桶突然变沉,手指一松,“咚”的一声磕在水磨石地面上,水花溅起来,打湿了他的白球鞋。
“啊!”他低呼一声,慌忙收紧手指,掌心被塑料环勒出更深的红痕。冰凉的水顺着裤脚往上爬,带来一阵寒意,可他的脸却“腾”地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像被晚霞染过的天空。
“说了不是小姑娘...”他对着空气小声嘟囔,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句话在心里转了无数圈,出口时却软得像棉花糖,连走廊的风都能吹散。
外班的同学不明所以,还在笑着议论:“你们班女生这么厉害?我们班搬一桶都费劲。”
“不是女生!”熊万祺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说完他自己都愣了,慌忙低下头,拎起水桶快步往前走,耳朵红得发烫,生怕别人看见他眼里的水光。
走廊的窗户开着,风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晃。他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还黏在背上,像潮湿的树叶。两桶水变得越来越沉,手腕酸得快要抬不起来,可他不敢停下,只是咬着牙往前走,皮鞋跟敲在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像在跟自己较劲。
路过楼梯口时,迎面撞见抱着秒表的体育老师。老师愣了一下,扶了扶眼镜:“哟,熊班长搬水呢?力气不小啊。”
熊万祺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草莓。他低着头“嗯”了一声,想赶紧绕过去,却被老师叫住:“等等,操场西边的沙坑还没平,让男生们快去处理下,别明天崴了脚。”
“好、好的。”他点点头,脚步没停,拎着水拐下楼梯。水桶晃得更厉害了,冰凉的水珠溅在他的手背上,激得他打了个激灵,却也让心里那点乱糟糟的情绪清醒了些。
操场上已经有不少班级在布置场地,彩色的气球拱门立在入口处,风吹过时发出簌簌的响声。熊万祺把水放在裁判台旁边的指定区域,刚要松口气,就看见林小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他的校服外套。
“呼...班长你走太快了!”她把外套递过来,额头上渗着薄汗,“我跟他们说让男生来搬剩下的,赵磊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熊万祺接过外套,指尖触到温热的布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低着头把袖子放下来,遮住手腕上的红痕,声音闷闷的:“谢谢。”
“他们就是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林小满蹲下来帮他整理被水打湿的裤脚,语气软软的,像棉花糖,“上次我哥被人说‘娘娘腔’,他直接把对方按在地上打了一架——当然我不是让你打架啊,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熊万祺打断她,嘴角扯出个浅浅的笑,像被阳光融化的冰,“我没事。”
远处传来男生们打闹的声音,赵磊他们扛着水桶往这边走,远远看见熊万祺,有人吹了声口哨,却没再喊那个绰号。熊万祺看着他们走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不酸了,心里那块紧绷的地方,好像也悄悄松了些。
他想起刚才拎着两桶水稳稳走路的样子,想起掌心那道被勒出的红痕。或许,有些东西不用急着解释。就像明天的3000米,跑起来就知道了。
风穿过空旷的操场,吹得裁判台的红旗哗哗作响。熊万祺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青草和阳光的味道,他抬起头,第一次没有躲闪远处投来的目光。
明天,就是运动会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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