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仰着头，极其柔软地向后倒了半截身子。曲起的那条腿向后大跨一步，肩上抗一柄长枪，尖端上扬，尾端下压。

从远处看，这个所谓‘神’呈现出来的形状，居然和休长歌先前在望源村捡到的、那块黑色石头上的月亮刻纹近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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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

拐杖急切地戳上前来，伴随着‘咚咚咚’的声音直响，白十一拉过休长歌，挡在他身前警惕地看向仓房内。

那里烛火将熄。

落花令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和神像的双腿一起被门框切成方形的一块，黑的像一个脱离了地面的影子。

影子里传来声音：“干什么？”

随后，风轻吹，树叶晃动，斑驳了一地月色。

落花令端着熄灭的烛台钻出门框，直到那时月光从她头顶落下，然后一点点散落至全身，漆黑的影子才终于有了人的容貌。

“干什么这副表情？活像见了鬼。”落花令说着，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将烛台端正放好在了凸起的门框上。

诡弈青在她身后不可置信：“你在干什么？”

落花令半侧回头。

诡弈青紧接着上前一步：“你在祭神？！”

“……”女人没说话，但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让休长歌心脏猛地一跳。他心头预感不对，又看见神像双腿，忽然疑窦暗生：如此巨大的神像，仓房却不过一人半高，如何能完全装下？

“诶……！”休长歌上前走近，白十一没拦住，手伸在半空，赶紧一瘸一拐追上去：“长……”

话说了一半，白十一倏然愣住——

两人的视线先后投进仓房至深的黑暗里，顺着神像的双腿攀延往上，却在腰上一半时被蓦然掐断。

神像！根本没有上半身！

它被毫不留情的齐腰切断，断面平整光滑，往下连着两条长腿，一直一曲。

休长歌被自己倒吸的一口凉气呛住，弯下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长歌！”白十一揽住他轻拍，另一只手飞快捂上他的眼睛，道：“别看了啊，别看。”

休长歌摇摇头，平复半晌才将白十一的手从脸上拉下来。视线随着遮挡的手掌下移，休长歌看见落花令已完全转过身，此刻正望着他似笑非笑。

休长歌：“……”

休长歌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才勉强声音平稳地问落花令：“你供的是……半身神？”

落花令不言不语，只看着他，轻蔑地微微一挑眉。

她的轻蔑不针对任何人。

诡弈青不懂，急切地问：“什么是半身神？”

半身神，顾名思义，只有神像的一半。

寻常神像若是只剩一半，都是左右一半或是上身一半，但即使如此，也不会有人去祭拜半身神。因为这样的神像即使诚心祭拜也难以功德圆满，更有传言说祭拜残缺神像不仅不能增加自身功德，还会折损福报。于是在后世，半身神被明令禁止塑造，若是遇上意外，风吹雨蚀，神像只剩一半，那就要想办法补全。

休长歌慢慢说：“非正统半身神灵，民间一般称其为——”

“邪神。”落花令笑着说，“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休长歌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白十一拦着后退了一步。

白十一目光警惕：“你到底是谁？”

“我？”落花令说。

她十分松弛地靠上门框，双腿交叠，慢悠悠地开口：“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没有我，你和你的小情郎早就阴阳两隔了，我还没有让你们痛哭流涕地向我道谢呢。”

白十一哑然。

就在这时，休长歌忽然在白十一身后又开了口：“宋家的祠堂里，并没有一尊鬼神之像。”

落花令抬眼：“嗯？”

白十一也回头。

“你在骗人。”休长歌直直看向落花令，月光倒在眼底，清冷勾人的漂亮：

“我曾用与‘落花令’及其相像的假名‘落花时’去试探宋逍，但宋逍并没有任何反应。这足以说明，他根本不认识‘落花令’此人，那你所谓的新嫂身份，又从何说起呢？”

“游折风说从银针开始就是骗局，但我细想了一下，真正的骗局或许从更早开始。比如，我们踏进西城的第一天，碰巧出现的、失踪的新娘。”

落花令听到这，笑容加深了些许。

休长歌：“其实我想了很久，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说的应该不是宋槐江吧？”

落花令这次是真的来了兴趣，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休长歌沉吟片刻，然后有点伤人地说：“……因为宋槐江到不了‘天’的程度。”

“噗。”落花令笑出声。

休长歌却笑不出来，接着说：“你撒一个迟早会被拆穿的谎，就是为了让我们和宋宅扯上关联吗？”

“为什么呢？”他真切的感到疑惑，边说边思考下去：“为了杀宋逍，还是为了祝柒？”

落花令在他话落后举起双手：“别冤枉我啊，宋逍的死纯粹是他们兄弟私怨，你要报仇可别冲着我来。”

“那就是为了祝柒？”休长歌说：“你是神教的人？是你们杀的他？”

“……”落花令慢慢放下了手，然后低头垂眼，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休长歌，”她说：“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休长歌：“？”

“别误会，我大你九岁，”落花令迎着白十一凶狠的眼神悠悠笑出一口白牙：“只是同你师姐有些故交。”

休长歌一愣：“我师姐？”

“嗯，你师姐这个人……”她想了想形容词，过后却又忽然一摆手：“算了，我说话难听。”

休长歌：“？”

落花令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就好像真的只是想起来了就顺口一提。

她从门框上直起身，话题又被扯回去：“看在你师姐的面子上我才劝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她的目光从四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少见的没带玩味和嘲讽：“本来就是意外卷入，现在抽身还来得及。这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表面看只是没了个宋宅，但只此一件事，却是他们斗了十几个回合的结果。”

一直沉默地诡弈青被这句话刺激到了：“那国公府灭门案呢？也是你们斗争下牺牲的棋子！？”

他瞪着眼：“你们凭什么这样罔顾人命！？”

落花令沉吟半晌，最后才语焉不详地回他一句话：“如果说宋宅是他们斗了十几个回合的结果，那国公府就是一切的转折。”

诡弈青不依不饶：“是你们干的？还是你？”

“……”落花令看着他，伸手往后。

游折风从影子里看见，她慢慢摘下了烛台上的蜡烛。

落花令：“打赢了就告诉你。”

诡弈青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却见落花令烛台高举，月光在其尖端碎成一个光亮的小点。

“！”

游折风大喊：“诡弈青！让开！”

声音传过来的一瞬间，疾风骤起。

树叶哗哗作响，尘土与沙石四散，月亮忽地一下没了云层遮挡。

‘铛——’

下一刻，撞击声清脆刺耳，烛台擦着游折风好久不见的折扇撞过。落花令意外地挑了挑眉，然后二人交手数招，一进一退，连出十几步。

风从二人中间挤过，衣摆鼓动，猎猎作响。

白十一分外眼尖的认出她的招式：“是她！？”

休长歌问：“谁？”

“宋宅出现的那个神秘人！”白十一说。

休长歌：“！”

休长歌回眼再去望，已见落花令和游折风分开，落花令旋身连转几圈退远。

她站定后挑衅：“你帮他打，他如何得知真相？”

游折风反问：“他伤了一只手，如何和你打？”

“那就是他的事了！”落花绕过游折风，攻势再起。

烛台在她手中向前连刺，游折风边退边用扇骨挡下，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直到‘咔’一声扇骨顶上尖端，一小块被削飞的骨头碎裂迸出，不偏不倚掉进游折风眼里。

游折风：“呃！”

游折风飞快撇过头，然而已来不及，左眼刺痛，他弯腰捂上了眼。

落花令：“！？”

落花令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一愣：“喂，你没事吧？”

游折风眨了眨眼，碎骨头从眼里掉出来，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诡弈青正往这边跑来：“游折风！”

游折风在他跑近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一通打岔，落花令也打不下去了，拎着烛台既无奈又无语：“你们几个这战斗力，居然能腿脚齐全地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游折风揉了揉眼：“……”

诡弈青离近了，不依不饶又开始问她：“你是神教的人？你们打算……造反！？”

落花令反问：“你已经离开皇城了，还要管这些事吗？”

正直的十四王爷只回了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与我是谁又有何干系？”

“……”落花令舔了舔唇，“你如何判定，在诡呈手上就是兴，在别人手上就是亡？”

诡弈青一愣。

落花令：“诡呈得到皇位的手段也不光彩，踩着兄弟的尸骸上位，小心翼翼活下来的你居然还如此拥护他。”

她摇摇头：“可悲又可笑。”

诡弈青：“……”

诡弈青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到话，憋的脸都红了。

落花令说完了，拍拍衣袖，“我还是那句话，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连我都不知道具体有哪些人，你们几个半大小子想走就走清静一点，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何必掺合。”

诡弈青倔强：“我也还是那句话，我要知道国公府灭门的真相。”

“……”落花令仿佛拿他没办法一般，深呼了一口气：“东城。”

“？”诡弈青意外：“什么？”

“东城，”落花令重复：“东城里有你要的真相，能不能走到那里，看你们的本事了。”

她说完后退几步，不打算再和他们纠缠，转身欲走。

“落花令！”

休长歌忽然喊。

落花令一顿，回过身时耐心渐渐耗尽：“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师姐的面子没那么大，姑娘我可不惯着……”

她的话戛然而止。

休长歌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只平安符。

月光惨淡，照的他手指苍白如玉，平安符却鲜红明亮。

有关半身佛像这一段都是我乱七八糟根据传说编的，我们还是要相信科学。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握拳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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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西城】新月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