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新月神教据点。
神殿外的坛场是一块巨大的圆,当中建有神坛,神坛四周又有十二根莲花神柱。
坛场再往前,则是九十九级石梯,通往着所谓‘下界’。
宋白珏此刻就坐在这通天梯上。
一条腿往下耷拉着,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上面,手心里摩挲着两块白玉。
“……”
白玉互相摩擦的声音滞涩,他却听不见一般,依旧缓缓用力,按压的指尖微微发白。
“后悔了吗?”
忽然,身后传来女人透亮的声音。
宋白珏一惊,然后双玉藏进手心,他收起来,才回头去望:“你来干什么?”
落花令缓步走近,双脚并起跳下阶梯,语气里带着看热闹的幸灾乐祸:“一下死了两个哥哥,家破人亡,我来看看宋三少爷是不是在偷偷抹眼泪?”
宋白珏没理她,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落花令蹦跳着到他身后,也拍拍屁股一道坐下了。
她撑着脑袋,目光一直向前,落向没有实质的天边。
宋白珏忽然问:“那四个人你放走了?”
落花令轻笑:“怎么?”
宋白珏:“至少杀他们一个。”
“杀哪个?”落花令反问:“王爷,将军,白虎,还是陛下最喜欢的那个?”
宋白珏没说话了。
落花令见噎了他一下,心情大好,伸出手从怀中勾出一个红色的方形小包,举在眼前歪着头欣赏。
宋白珏听见她又开始哼歌儿,一回头,被一只红色平安符撞了满眼。
宋白珏:“……什么东西?”
落花令勾着平安符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双眼微眯:“嗯?你没有吗?好可怜哦。”
宋白珏:“……”
宋白珏想扇她,忍住了。
落花令道:“有人替我祈求平安呢。”
宋白珏:“……这东西没用。”
“哦,那你有吗?”
“又不值钱。”
“那你有吗?”
宋白珏:“………………”
过了一会儿,神殿内,教徒‘噔噔噔’跑进来,慌张地指着殿外大喊:
“教主!左护法和右护法,他、他们又打起来了!”
教主:“……”
-
“落花令。”
落花令回头,看见休长歌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只平安符。
月光惨淡,照的他手指苍白如玉,平安符却鲜红明亮。
落花令一愣,一个猜测不合时宜地冒出头,让她忽然结巴了一下:“这是、什么?”
休长歌轻声说:“西城朋友不多,所以上次去庙里,除了给宋家二位少爷各求一枚外,也有落姑娘的一份。尽管目前来看,收到平安符的人下场都不太好……但是,”
“我还是希望落姑娘,此一别、新年胜旧年,祝长寿,比神仙。”
“……”
落花令好久没说话,探究的视线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来回扫视了好几遍。
但休长歌神色坦然,静立月下,月光亦不如他温和如仙。
“你知道我是谁?”好久之后,落花令才问。
休长歌坦诚地摇了摇头。
落花令又问:“那我吉祥如意了,岂不是有人要不如意?”
“可这世上本就不能人人如意,”休长歌说,“佛祖有灵,庇佑的都是至诚至善之人,若有坏心,想必是无法如愿的。”
“……你劝我向善?”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信佛。”
落花令听明白了。
他是说她拜的神不正派。
许久之后,落花令笑了一下。
不带嘲讽,也没有轻蔑,正常而温和地笑了一下。
“好,”她伸手,月光融在眼底,眼神清透端正:“借你吉言。”
她伸出手,就要从休长歌手上将东西接过。可此时,休长歌却忽然将平安符攥紧了,没让她抽出去。
落花令:“?”
休长歌笑意温浅,直直盯着她,目光锋利却无恶意,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问:“其实,你是故意让我们看见的对吧?”
他说的是落花令祭半身神一事。
如何就那么巧。
“……”落花令没说话,回以一笑,然后用了点力将平安符从他手心抽了出来。
“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吧。”女人指间勾着符的绳索,摇摇晃晃地后退:“祝柒死亡的真相。”
她越退越远,直到跳到仓房的屋顶,影子和屋顶的影子融为一体,一直投到四人脚下。
“祝柒为何而死?因为他的父亲曾是占卜出十四王爷是灾星的卜筮官。”
“诸位,后会有期。”
-
数日后,北城。
吆喝声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一声声连声迭起,北城长街热闹的像刚出锅的蒸炉。
赤着上身的屠夫一刀下去,猪肉连着白骨一齐斩断。
他把猪肉一称,嗓门极大地递给来买肉的人:“四十文,诶!拿好!”
休长歌经过时差点被一杆秤砣甩到脸上,慌忙避让的结果就是一头撞进了白十一怀里。好死不死白十一胸口有伤,被休长歌不偏不倚一撞,又吃痛后退两步重重踩了诡弈青一脚。
“喂!”诡弈青蹦起来,“看路!”
他差点撞到人,游折风在身后推他一下:“你也看路!”
四个人脸上如出一辙地蒙了黑布,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休长歌心惊胆战地绕过秤砣,又在白十一地庇护下躲开随着人一起转身的扁担,最后后怕的摸了摸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北城……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白十一乐的哈哈直笑,揽过他护在身边,道:“北城不比皇城繁华,也不如西城地广人稀,闹是闹了点,可委屈你了?”
休长歌想扒下他的手,但没扒下来,只好道:“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自己的腿,谁若是没看见踢你一脚,这条腿就彻底废了。”
白十一毫不在乎:“废了你养我啊。”
“我拿什么养你?”
白十一‘嘿嘿’一笑后低声道:“大人美貌,我每天不吃不喝,看一看你就饱啦。”
“……”休长歌这次用力在他胸口锤了一拳。
“啊!”白十一惨叫:“谋杀亲夫!”
这一句喊得声音有点大,后面诡弈青听见了,但没听懂:“什么东西???”
没人理他。
休长歌走远了。白十一咧着笑一瘸一拐追上去。
北城的长街像拥挤的河流,人人看上去都忙碌不歇。
人声混着烟气,汗水与经过的每一个行人交织。
休长歌再次绕开一个行人背后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阵喧闹,然后是一道粗犷的声音:
“让、让一让。”
扛着巨大水缸的汉子赤着胳膊,胖大异常。衣服装他不下,露出手臂与胸膛寸许长的黑毛。
休长歌看过去时,他正逼开人群,山一样的往前走。
“嗬!”围观的人惊呼:“又是他!”
“这次的更重了,下次不能比这更重了吧!”
“看!缸里还盛满了水呐!”
话落,又是几声惊呼此起彼伏。
满满一缸的水从上溢出些许,休长歌避让一旁,看那足有两个他壮的汉子经过,又抬头去看水缸,视线攀了一半,却忽听‘喀哒’一声。像什么东西裂开了。
休长歌:“?”
这声音当然不止休长歌一个人听见了。于是当场,所有人都住了脚,连那壮汉也不再前行,原本喧闹的长街像忽然静止了一般,众人的视线一齐聚集在那盛满水的水缸之上。
终于,不负众望的,‘咔吧’一声,水缸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裂开了一条蜿蜒的缝。
静止的人群当中,不知是谁率先反应了过来,在越扩越大的裂缝当中大喊一声:“要死啊!!!!!”
随后,短暂静止的长街瞬间像倒入热油的铁锅,所有人尖叫着、推搡着、慌不择路地远离那口大缸。
“啊啊啊啊!!!!”
一声**迭起的尖叫中水缸被彻底震碎,蜿蜒的裂缝‘哗啦啦’一声裂成数片,陶土缸的碎片随水流疯狂四散。
下一刻,满缸清水乍出,如大雨倾盆而至。
那壮汉是最先被淋了个透的,从头到脚,无一处幸免。
休长歌离得近,满脸惊诧,没来得及动作,已经被白十一扑上来一把裹进了怀里。
水和碎片胡乱地溅在白十一身后,其中一片砸到白十一后脑,正打在他后脑系黑布的结上。
白十一轻轻‘哎呦’了一声。
乍时的混乱后缸里的水全落地,将长街冲洗得满地狼藉。没来得及跑的人抬起脚,被溅湿了鞋袜和几片衣摆。
水缸碎成好几瓣‘哐当当’砸了一地,唯余两片托举的部分碎在壮汉手里。
壮汉看着手里的碎片,傻愣愣地‘啊’了一声。
这时,才有被水淋湿的人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叉腰大喊:“喂,笨家伙!你怎么又在往街上抬缸!”
壮汉呆呆地转过头去看那人,缓慢地说:“俺家没水了。”
那人气的跺脚:“又没水了,你是水牛吗!天天没水!”
“俺,”壮汉不理解,攥着碎片的手挠挠脸:“俺就是牛啊。”
休长歌忽然听见白十一笑了一声。
那人差点气厥过去,忽听白十一发笑,于是凶狠地把脸转过来,大声喝问:“你笑什么?”
白十一仗着只露出一双眼,坦然地转回头去和那人对视。正要说话间,嘴张了一半,忽然轻飘飘的什么东西滑落,脸上一凉。
白十一:“……?”
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面的人睁大了眼,一个名字从嘴里不可置信地蹦出来:“白、白十一!?”
白十一摸了摸脸,哦豁,黑布掉下来了。
他当机立断拉起休长歌:“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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