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辞一只脚跨向车外，短暂的时间里他就缕清了一些事情，冥冥之中也明白了沈遇说的话。

他抓着车门的门沿，指甲用力到泛白，一上午和沈遇待在一起，从而平静的心，此时莫名生出一股没由来的烦躁。

微垂着眼睑，他问沈遇：“姓江的是不是对我的学籍做了什么？”

沈遇站在车门外，视线扫过江辞泛白的指甲，他本意是想将这件事情瞒着江辞，用谎言搪塞过去。

再怎么说，姓江的也是江辞的父亲。

被自己亲生父亲这么对待，绝情到连学籍都给他退了，即便恨透了对方，估计江辞知道了事实后，心情多多少少都会被影响。

他不想再看到少年，因为江家的事情，露出失意阴郁的表情，那样的表情不适合江辞。

他护着的弟弟，应该在少年该有的年纪里，张扬肆意地活着。

不过，看少年此时隐忍的模样，对江家行为做法的了解，学籍的事情他大概是心知肚明。

沈遇即便想瞒着，江辞未必会信他的话。

于是，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但是没有具体解释江家对江辞的学籍做了什么，他担心说多了会更加影响江辞的心情。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江辞抓在门沿上面的手，缓缓滑落垂在身侧，一言不语地坐在车里，低垂的眼睑挡去了他眼底的愤恨。

他清楚的知道，这次姓江的是打从心底，要和他断绝关系。

这是江辞求之不得的，他愤恨的不过是自己身上流着的那一半属于江家的血。

他感到恶心。

如果可以重来，给他选择，他宁可当初就饿死在外面，而不是进了江家的门，天真懦弱地选择了江家的养育。

然后，给了他们将他踩在脚底下的机会。

把一件件东西收回去，就是他们看他笑话的最好机会。

他也为曾经懦弱天真的自己感到恶心。

正当他沉浸在无声的自暴自弃里，被无数负面情绪积压的时候，视野里闯进一只手，撩起他的额发，五指穿插在发缝里，把他的头发往后撩去。

那只手轻轻地将他的额头抬起，迫使他和手的主人对视。

江辞和沈遇毫无情绪起伏的黑眸对上，不自觉抿紧了唇，面对沈遇的淡漠，他像是快要陷进车子的昏暗里，看不到一点点的亮光。

这时，沈遇开了口：“难过了？”

冷沉偏低的音色，带了点关心的味道在里面，显得不那么冷漠，反而微凉的撞在滚热的心尖，安抚性极强。

江辞的眼睫抖动了两下，再看沈遇周围的光线，比先前亮了许多，烦闷的心被疏通了一小点。

他躲掉沈遇的手，撇开脸，轻嗤一声：“我怎么可能为了那种人渣难过，我巴不得和他断的干干净净。”

沈遇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看上去不像是撒谎，是真的没有为江家的做法而难过。

但是，沈遇刚才分明感觉到了江辞身上散发出来的落寞，以及那种接近快要赴死的气息。

他一下就以为学籍这件事给江辞带来的打击很大，毕竟少年人的心思要细腻很多。

他担心江辞在胡思乱想什么，才有了刚才的动作。

他决定以后还是多留意一下江辞的情绪变化，别一不小心，少年在他眼皮子底下长歪了。

沈遇抬手在江辞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特意避开了他的伤口：“既然要干干净净，以后不要想起姓江的了。”

江辞捂了下额头“嗯”了声，难得没对沈遇张牙舞爪，显然还没从刚刚烦闷的心情里悠转过来，不然肯定对沈遇的动作叫嚣几句。

然后，他又听到沈遇带着不易察觉地戏谑，送出了一句话：“你可以多想想只有我和你的生活。”

-

私立学校比起公办的学校，有着充足的资金，在校园环境上面，建造得相当华丽。

里面独栋的图书馆和办公楼就是嘉桐典型的建筑，尤其是图书馆，不仅仅是外观华丽，内部一样精致。

盘旋式欧式楼梯，每一层都放满了郎朗书籍，哪怕是一天看一本，看到生命结束都未必能看完这里所有的书。

嘉桐能有这么多书，全凭爱书，尤其是爱收集书的嘉桐校长，而图书馆的顶楼，就是嘉桐校长的办公室。

江辞跟着沈遇乘着电梯，电梯玻璃门外豪华的图书馆，他是一点都没有心思欣赏。

他的心思都在之前沈遇的那句话上面，明明沈遇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你可以多想想只有我和你的生活”。

偏偏送到他耳朵里，让他心烦意乱地快要炸了。

他什么都没敢想，就愣是想到了今早抱着沈遇醒来的画面，然后是后来被沈遇搂住脖子的画面。

一时间口干舌燥起来，甩了甩头，甩不掉脑海里的画面，索性一脑袋撞在电梯的墙上。

不轻不重地一道磕撞声，沈遇刚要偏头看的时候，电梯到达顶楼，门开了。

沈遇去看江辞，少年站得笔直，声音一点都不像是他发出来的，他问：“刚才什么声音？”

江辞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咬了咬牙，瞪着沈遇道：“不知道。”

然后双手插兜，大跨步地先沈遇一步离开电梯。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就被瞪了一眼的沈遇：“……”

到底哪里养出来的臭脾气。

-

电梯出来正对着的大门，就是嘉桐校长的办公室。

沈遇过去敲了敲门，直到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他才开门带着江辞进去。

女人一身黑色西装，笔挺的站在落地窗前，转过身来时，不像其他人，大多端着一杯咖啡，或者茶，而是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

沈遇并不是完全不认识贺苒，曾经在自家小姨那里见过几面，他礼貌性地打招呼：“贺姨。”

江辞安安静静地待在沈遇身后，他脾气不好，但是该安静的时候，就不会给沈遇添麻烦。

贺苒落落大方地合上书本，走到办公桌旁，边把书放下，边让门口的两个人进来，笑着道：“小遇，进来随意坐，我这里只有咖啡和茶，你们想喝什么。”

“不用这么麻烦。”

贺苒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白开水，把水放在茶几上，坐到了沙发上。

沈遇和江辞这才跟着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你小姨都把事情和我说了。”贺苒靠坐在沙发里，对沈遇说道，余光打量着沈遇身边的少年。

少年坐在沈遇身边，眼睑微垂，第一眼给人是乖巧安静的印象，只不过他额头那张创口贴，以及藏在眉毛里尚未结痂的细小伤口，丝毫没有逃过贺苒的眼睛。

管理偌大的一个学校，贺苒阅人无数，熟知少年乖巧的模样下面，藏着凌厉。

贺苒把目光投向江辞，带上了点校长该有的气势和肃穆：“小遇，你身边这位就是这次转学的主角吧。”

“嗯。”

不等沈遇说点什么，贺苒抬手打断了沈遇，抢在沈遇的话头前，和江辞打招呼：“同学，你好，叫什么名字？”

突然被点名，江辞是紧张的。

他知道高三时段的转学肯定要费很大波折，好不容易沈遇想要帮他转学进嘉桐，他害怕他一个不小心会把这件事情搞砸，所以被点名就紧张了起来。

手指蜷了下，他认真地道：“江辞。”

一个名字被他说出了负重的感觉，沈遇朝他看了眼，能在关键时刻那么乖，倒是让沈遇感到无比欣慰。

接下去的对话沈遇没法帮他，贺苒是有意要和江辞谈话，看来是试图了解一下江辞的情况。

虽然有他小姨帮忙，贺校长会看在他小姨的面子上答应，但是讲情义前，她还是个校长。

倘若收了个不学好的，影响了学校其他人，或者是秩序，她有权为了自己的学生，拒绝他小姨的请求。

但愿江辞自己能应付。

这一关过了，江辞转学的事情就能完全定下来了。

既然是要转学进来的学生，贺苒肯定会提前拿到学生的资料，江辞的资料她早就看过，也记住了江辞的名字。

这么问，只不过是为了让对话进行得顺理成章一点而已。

贺苒哪里没看出江辞的紧张，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我不问你以前的学习情况，也不问你退学的理由。”

正因为看过资料，她熟知少年退学的理由，所以避免再次扯开少年的伤口。

贺苒问：“江辞，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进嘉桐？”

贺苒不问江辞的伤心事，沈遇庆幸无比，但是沈遇听到现在这个问题，清一色的黑眸多了细微的尴尬。

这个理由他再清楚不过，江辞之所以会来嘉桐，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甚至他带着江辞来嘉桐前，江辞一直被蒙在鼓里，只能祈祷江辞别傻乎乎地什么都坦白，能够灵活变通一点。

结果，他身边的人，偏着头和他对视，伴随着沈遇心里一个咯噔，平静里带着点无辜的意味。

江辞说道：“因为沈遇带我来这里。”

沈遇：“……”

没救了。

瞥到沈遇的一言难尽，贺苒忍不住一笑，挑着眉，心下想着少年倒是诚实：“小遇要你进嘉桐，你才来这里，所以说不是你自愿来的？”

在沈遇担忧，贺苒以为江辞会点头的时候，江辞默默地摇了摇头。

抬头，用他满是虔诚的双眸，扫过沈遇，再扫向贺苒，他说：“我的意思是——”

“我进嘉桐，是为了沈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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