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密祯梳洗更衣后,在书房里誊写信笺,小玉儿乖巧地在一旁研墨,屋子里静悄悄的。
“小玉儿,你去玩儿吧。”他不曾抬头,吩咐道:“我自己待一会子。”
小姑娘闻言,便放下手里的墨,朝崔密祯欠了欠身,就出去了。
她亦无处可去,只在院子里逗两只狸奴。
章姑姑领着人进来时,见她在院子里玩,便蹙眉问道:“怎的一个人在外头,若是闲着,拿笤帚扫一扫院子里的落叶不好么,整日只管闲着也不读书,我瞧着旁人府里的小姐也没你清闲。”
小玉儿被章姑姑数落,自是伤心,只把手里的狗尾巴草随手一扔,站在远处咬着唇,险些落下泪来。
章姑姑见她如此,越发动气,又不好在主子院子里教训人,皱眉道:“外头去吧!”
崔密祯耳力好,自然听到了些话,想着章姑姑管教她也是好心,见她进来请安,便笑着说道:“这个年纪正是喜玩闹的时候,姑姑饶了她吧。”
“大人虽然疼她,毕竟也是一时的,将来横竖要出去当家过日子,若是四肢不勤还不会看人脸色,难保不吃亏。”章姑姑叹气道。
“有你把关,她将来日子不会差。”
章姑姑只无奈一笑,道:“大人笑话奴婢了。”
“对了,这会子过来,是有什么事说?”
闻言,她便招呼身后的四个女使过来,站在桌案前,道:“大人的继母林夫人去年得了位千金,已过了周岁,正经大名还未起,乳名平安,今已蹒跚学步,算是大人嫡亲的妹妹。”
她走到侍女们跟前,一一说道:“奴婢浅薄,翻了姚夫人当时留下的账本,旧年给姚家安哥儿备的礼,依例减了一份,从久梦楼打了一个金璎珞子,一对鎏金玉镯,两匹缎子,玉如意一柄。”
因是平辈,不好送的太多,看着虽少了些,却也全了礼数。
“那时候,母亲给安哥儿还添了什么?”他问道。
章姑姑便说:“安哥儿是小辈,除了这些,另添了长命百岁银锁一把,金镶玉碗一对。”
这些东西,多半已被抄家罚没了。
今崔延策续弦的林氏比自己还小两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嫁了一个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若说别无所图,恐怕说出去也没人信。
他见章氏蹙着眉,欲言又止,不免浅笑道:“姑姑有话,大可直说,这里又没有外人。”
章姑姑迟疑了几瞬,还是说道:“论理,大人的事不该我一个下人插嘴,可如今大人已在仕途上行走,于官场上自然游刃有余,可于后宅阴私上,尚且没人抵挡。就如今日,大姐儿的礼原该有当家夫人准备,我不过一个奴,虽然说大人过了目,到底不尊重些。”
“姑姑也想叫我早些成家?”崔密祯自然知道,只要他一日未成亲,崔氏族内就会时时刻刻盯着他,崔老夫人陈氏,更是能拿着孝道拿捏他。
“不是想,是劝,且速速为上。”章姑姑蹙眉道:“我知道大人心里还挂念着,何不早些娶进门,也好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崔密祯垂眸思索着,又说:“三年了,她戴孝已满,只是姚家的事尚未论定,她心里还放不下。”
“前几日,袁公公来过,我也打听了两句,”章姑姑轻叹一口气,蹙着眉,说道:“陛下如今年事渐高,痴迷求仙问道,若是......”
他听着朝章姑姑摇头道:“倘若陛下真糊涂,寿王不至于这般肆无忌惮。”
“那大人的意思......”
"再等等吧,倘若我娶她回来再经历一次抄家,恐怕她会承受不住。"
章姑姑面色微白,如今太子羽翼渐丰,庙堂之争愈烈,实在不是好时候。
“既如此,奴婢也有数了。”
“辛苦章姑姑,再照拂一阵。”
“大人折煞奴婢了,只不嫌弃,必然万死不辞。”
等章氏出去了,崔密祯坐在圈椅里,垂眸思索着什么,一直坐到了月色高挂。
第二日的吃过早饭,他便坐着马车带着小玉儿一起去了崔府。
乘风因在边关负了伤,这几日正休整,章姑姑又因是姚氏身边的陪嫁,不好去林氏跟前走动,这出门的差事便只能交给小玉儿。
因她年纪小,章姑姑出门时少不得多嘱咐两句。
“我只是坐坐就回来了,”崔密祯见章氏愁眉不展,笑道:“不会多留的。”
车马备好,两人坐上马车,一路往崔府而去。
小玉儿头一回跟着主子出去办差,心下难免紧张,时不时探头看着外面的光景。
“一会儿你跟着门房将礼物帖子送到,自行回马车上就好,不必跟着了。”崔密祯看着小姑娘的模样,笑着说道。
“出门时,姑姑还嘱咐我该如何称呼如何办事,若只是这样,倒是叫姑姑白担心一场。”小玉儿心下松快起来,笑着问道。
没了心事,小玉儿便观摩起两旁景致来。
这处附近高门大宅林立,一眼望不尽的青砖黛瓦,路过几处正门,上头都挂着四角灯笼。
还不是掌灯的时候,看着有些了无生气。
“大人,您为何要出来单住,不和本家住在一处呢。”
小玉儿从跟着章姑姑起,就住在外头了,并不知崔家的事情。
崔密祯便笑着说道:“因为,我是庶支,成年之后是要离家自立门户的。”
虽说这是个由头,有时他又庆幸自己的出身,即便要走,也不会有什么人挽留。可风水轮流转,当年崔老夫人多厌弃他,如今就有多舍不得他。
崔家大伯父灼灼其然,如彗星出世,可谓名动四方,只是膝下几位公子却,始终没能继承才学,唯有二房他这庶子,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点了功名做了官。
若非从前嫡母用心教养,他恐怕也要落个不上进的下场。
论理,崔家有私塾,祖辈累世有功名,如何到了父亲这一辈,却一连二三十年读书不济,接连又闹出笑话。
他冷笑两声,不做他想。
马车停在了偏门,听闻他回来,门房早早开了正门,侍立两旁。
如此阵仗,仿佛叫人生出衣锦还乡的错觉。
两旁有人经过,皆纷纷侧目,口中窃窃私语。
崔密祯交代了小玉儿两声,便下了马车往里头走去。
那日哭着求着要他来,如今人来了,却没人出来相迎,想是李婆子没少在崔老夫人那儿嚼舌根。
不过,崔密祯亦是不在乎,走了两步便往宗庙那儿上香。
门口有一老妪在扫撒落叶,听得动静转过头来,愣了愣。
“这位公子是?”她一个粗使婆子,又多年不见家中的少爷们,自然有些认不得。
“给我备三支清香,我要给家中长辈上香。”他抬眼望去,看到了姚氏和明桢的牌位,只道他还算有点良心。
老妪眼睛有些花了,点了香递了过去,问道:“公子是祭拜上头哪位?”
"崔姚氏,"他蹙眉,又道:“还有我那夭折的二弟。”
“原来是大公子。”她颇有些动容,看着上面新摆上去的两座牌位,说道:“大公子有心了。”
崔密祯自然是知道的,当年他被父亲抓回来跪祠堂时,上头还没有姚氏母亲和弟弟的牌位。如今,因事情有了转机,这才供上去。
嫡母和明桢嬉闹的场景历历在目,未必肯吃崔家后人的香火。
“想是,姚夫人感受到大公子的孝顺了,”老妪苦笑道:“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先前二老爷来了几次,那香火都折了 。”
说着,她又将地上的香灰扫去,转身去了外头。
一炷香燃得快,不知不觉起了以振奋。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他磕了头,起身时正巧见崔延策站在门外。
父子二人已有三五年不见了,似有些陌生。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崔密祯身量早已超过了父亲,阳光之下,他的影子照进了崔家祠堂,正好盖住了嫡母和弟弟的木牌。
他看着生父的面容,退了一步,朝他躬身作揖道:“父亲。”
人多眼杂,儒孝二字压在头顶,他得审时度势。
崔延策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神却瞥向香炉里的一柱清香。
“得空,多回来看看。”
倒也没什么说的,他们父子本就疏离。
崔延策又是话少之人,对其母陈氏言听计从多年,脊梁骨早就断了。
两人一路往正房走去,今日本就是为了看一眼这位嫡亲的妹妹,家里添了人口,于崔家是喜事。老夫人要下他脸面,那是她小看了如今的自己。
对付深宅妇人那套,他深得嫡母亲传。
林氏从老夫人那边请安回来,就见后廊下站着一个器宇不凡的男子,叫她顿住了脚步。
“那人是谁?”她忙拉着身旁的嬷嬷问道。
嬷嬷是崔家的老人,看了一眼正要入座喝茶的崔密祯,便说道:“娘子从前没见过他吧,这是老爷的长子,三年前领了差事的皇城使大人,如今因已过了及冠之年,遵祖训出府单辟门户了。”
“原来是他。”这便是她娘家哥哥常说的崔密祯,竟是这样俊美凛冽的人物。
想着自己还比他小一些,还得称自己一句母亲,不免臊得慌。
嬷嬷知道她年轻,便笑着说道:“不过是明面上称呼,私底下他少来这边,如今既出去了,恐怕也不会不请自来,娘子大可不必介怀。”
如此宽慰几句,林氏才笑了笑。
她虽是续弦,但二老爷膝下没有嫡子,崔密祯一向不在后宅里来往,她又是长辈,说出去旁人还得捧着她,原就是沾了人不少风光了。
如此一想,倒也算不得委屈。
“去把平安抱过来,见一见兄长。”她心头纾解了,自然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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