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是母子名分,可林氏也有自知之明,她除了有个继母的名分,其他什么都不是。
孝道大过天,崔密祯端正作揖,算是拜见过这位继母了。他起身含笑唤了一声林夫人,不动声色扫过各人,心中大致已有了定论。
小门小户出来的,拘谨的很,有些盘算,也畏惧他的权势。
林氏不敢以母亲自称,只笑着欠了欠身,这位大公子官位比他父亲还高出一截,她岂敢自诩长辈。
“初次见面,都是自家人,大人请坐。”林氏虽说拘谨,却也是出自官宦之家,礼数还算周正,坐在主位上,看着崔密祯手边的茶几上,用红绸摆放着几个锦盒并两匹锦缎。
“听闻家里添了位妹妹,又是头一回见,略备了薄礼,只当是我这做哥哥的一点心意。”他端起嬷嬷递过来的茶盏,虚与委蛇地寒暄道。
“多谢大人惦念,平安有你这样的兄长护着,将来必然无虞。”林氏含笑看着乳母将女儿抱过来,两人走到崔密祯跟前欠了欠身。
说来两边其实没那么热络,林氏这话虽然亲近却也逾越了。
一旁嬷嬷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上崔密祯,好在他面色如常,兴许没做计较。
乳母抱着孩子笑着说道:“大姐儿给兄长请安了。”
崔密祯看着乳母怀中的小丫头,养得白白胖胖,头上戴着虎头帽,看着下人将她照拂的不错。
都是崔家的种,端看着眉眼与他还真有两分相似,将来少不得也是个美人胚子。
他生平不喜小孩子,大抵曾经对二弟有过爱护之心,但最终没能护住,如今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不过淡淡。
如若他及冠那年成了亲,估摸着也会有个一儿半女,多半与这妹妹一般的年纪。
思及此,崔密祯的脑海里闪过姚清梧的身影,想着两人都是姿容绝尘的人物,若他们有孩儿,必定粉雕玉琢惹人喜爱,兴许比眼下这个丫头还好看些。
思及此,他的嘴角不自觉挂上温润的笑意。
“不必多礼,妹妹既然睡着,就去歇着吧,仔细吹了风。”
见他如此周到,林氏只觉心口一暖。
旁人都传皇城使冷心冷面是个活阎罗,如今看着,竟觉得有几分和气,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信。
林氏一心要讨好崔密祯,自然留他说话,笑着说道:“可曾见过老夫人了?”
崔密祯依旧勾唇笑着,只是放下茶盏的手一顿,复又歌下,发出轻巧地落下声。
“方才进来的时候,听人说祖母病了,”他淡笑着说道:“我整日穿梭在腥风血雨里,怕染了晦气,冲撞了祖母养病恐怕不好。”
“老人家念叨了你几回,方才我去请安,见她今日能起身,想是还不错,”林氏是新妇,虽进门两年,即便生了女儿也还未在崔家站稳脚跟,不过是个空架子。
他亦是心知肚明,林氏不过是表面风光,内里还是被老夫人按得死死的。
当年姚氏过门时,正经原配嫡妻,尚且费了好一番功夫得了管家之权,如今中馈重新被收了回去,也不知这林氏可有手段虎口夺食。
他自然可以甩手不管,可架不住人要把火往他身上烧,到时候一句舐犊情深,他连发作的名头都没有。
林夫人刚想说动他去瞧瞧,就见门口来了一位嬷嬷,正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李氏朝二人欠了欠身,开口就说:“老夫人醒了,说是想姐儿,请夫人带着姐儿过去凑个趣。”又笑吟吟地看向崔密祯,道:“大公子,方才老夫人还念叨着,不如一同过去了。”
去了有什么等着,他想是能猜到大半。
祖孙二人积怨甚深,他今日过府,老夫人要端着,他自是奉陪到底。
横竖他那好祖母比他心急。
崔密祯含笑看了李氏一眼,眼里却没半点温度,道:“祖母要见我,我自然是要见的。”
如今他官威大,没人敢惹他不痛快,李嬷嬷心里微微瑟缩一下,尴尬一笑,道:“大公子最是孝顺,府里谁人不知。”
青天白日里睁眼说瞎话,说的他轻笑了两声,有些戏谑地看着这个老婆子,当真颠倒黑白的本事无人能及。
并州陈家近些年已渐颓败,全靠老夫人接济度日。
因着旧日荣光,老夫人又肯走动,崔府上打秋风的亲戚,他渐渐也能认得一二,走得最勤的就是这位舅公了。
今拖家带口进京来,似乎是要久住了。
屋子里热闹,隔着老远就听到有人说笑,甫一进门,连林氏也不免愣了愣。
好大阵仗,老夫人屋子可从来不曾聚集过这么多人。
丫鬟打起帘子,一阵凛冽的风灌入,众人似有察觉,纷纷侧目看过来。
“老二媳妇来了。”陈家舅公是老夫人的幼弟,是以这位舅公年岁看着与崔延策无甚差距,眼见这娇滴滴的外甥媳妇进来,不得不在心里感慨,外甥好生艳福。
年轻时有姚娘子这样的美人,如今上了年纪,还有花骨朵一样的可人儿往他身边凑。
想起自己那老妻成日吃斋念佛,两个妾室又是半老徐娘,眼睛里闪过几分嫉妒。
他知道京城里姑娘都个顶个的出挑,从前在老家,还以为这两个女儿容貌不俗,虽说不是大美人,好歹也算得上标志。
如今到了京中,才知井底之蛙见识短浅,光崔府大房里几个庶出的姑娘,都比自己嫡出的姑娘还出色了。
当真人比人,气死人。
他这侄孙女儿又在姊妹之中要强,不愿屈就并州乡绅,一心想要飞上枝头,这才入了姑奶奶的眼。
陈秀枝来了这半月,早听旁人提起过这位大公子,说他生得英俊潇洒,又正得圣恩,是陛下股肱之臣。
她私心早已雀跃不已,好容易等到人回来,只等着姑奶奶发话,将自己许给他。
可陈秀枝偷偷瞧了半日,并不见旁人,心下有些疑惑。
“他不是说来么,”老夫人冷了脸,握着手炉冷然道。
林氏笑了笑,自然知道这位婆母想平安是假,借机叫崔密祯过来是真,便笑着从乳母手里抱过女儿,轻轻拍打道:“这里都是女眷,大公子在外头听侯。”
老夫人冷笑一声,啐道:“他如今出息了,越发规矩大。
李妈妈见状,忙笑着劝道:“大公子如今事多,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宫里宫外行走岂有不重规矩的,老夫人勿要多心了。再者说了,大公子最重孝道,老夫人的话,他又岂会不听。”
陈秀枝在一旁听着,越发欣喜,若是大公子重孝道,必然会对老夫人言听计从,那这门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崔公子与旁人订过亲又如何,那本就是他们没缘分,只有是她注定的正缘。
如此想着,陈秀枝不免暗自窃喜。
此时,她已然肖想着嫁入崔家后,每日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好日子。
“去叫他进来吧。”老夫人蹙着眉宇,吩咐道。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提下摆,如清风撩动后,皂靴踏上花斑石青砖,落地无声。
来人身躯凛凛,玉骨横秋,那姿容更是冠绝一方,若不是眉眼中略带着凉薄之意,那便是十足的完美人物。
陈秀枝看呆了眼,她从未见过世上有如此动人的......男子?
她姨娘可是后宅里最漂亮的女人,她也深得姨娘真传,生了一副好皮囊,可她不知道,这世上本就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如今生生被一个男子的容貌比下去了。
她有些自卑,与这样的公子一比,她就像个泥腿子出身的村姑。
“给祖母请安。”
陈秀枝越发羞红了脸,连声音都是这么低沉好听。
“来见过你妹妹。”陈老夫人拉过身边少女的手,见他如今还算听话,乘势将陈秀枝引荐给他。
崔密祯见跟前站着的女子,身量瘦小,穿着略显艳丽的罗裙,就像透穿大人衣服的孩童,眉宇为不可见的蹙了蹙。
他又没有恋童癖,对干干瘪瘪的女子毫无兴致,甚至看着就叫人倒胃口。
只是,众人跟前,他还是客气又疏离地笑了笑,说道:“不知是哪位妹妹,孙儿事忙,一时想不起来。妹妹勿要怪罪。”
"这便是之前说过的陈家妹妹,"老夫人见他和气,并不十分忤逆他,便笑着说道:“你表舅的小女儿,唤秀枝的。”
“原来是陈家妹妹,失礼了。”
陈秀枝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欠了欠身,怯生生道:“崔表哥。”
这算是相看过,陈秋生见侄孙女这模样,岂有不明白的,便笑着朝老夫人说道:“姐姐,你看两个孩子可般配否。”
老夫人笑着点头,说道:“般配般配,趁着他这几日得空,早些把日子定下来。”
陈秋生笑得合不拢嘴,在他眼里,这可不就是双赢的好事,将来只要勤走动,他的儿子说不定还能得个举荐,有个一官半职。
只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似乎总会有些变数。
但听崔密祯一脸不解地看向祖母,问道:“不知陈妹妹要许给哪家公子,叫祖母和陈小舅公这么高兴,说出来,我也替这位妹妹相看一番。”
“你这孩子,”陈秋生笑着说道:“何苦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哦?我却不大明白了。”崔密祯笑盈盈地盯着陈秋生看,只把人看得毛骨悚然。
陈秋生不敢说话,看了上首的老夫人一眼。
人是他姐姐看中的,崔密祯能不能点头,全得仰仗她的姐姐的权威了。
“秀枝,你去外头逛逛。”老夫人轻咳一声,支走了娘家孙女。
陈秀枝忐忑地看了一眼众人,最后停在了崔密祯身上,咬了咬唇似有些哀怨。
要是崔密祯不要她,那她回去,恐怕就要被姐妹们耻笑死。
才走不过片刻,老夫人瞪了一眼崔密祯,将茶盏往她地上一掷,恼了:“你如今翅膀硬了,竟敢忤逆长辈。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是饱读诗书,又是朝廷命官,这点道理不知道吗!”
陈秋生闻言,悻悻地看向崔密祯。
这样大的帽子压下来,想来他该明白了。
“祖母如今上了年纪,怕是忘了,孙儿可与旁人订过亲的。”崔密祯娓娓道来,泰然自若的模样,分明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闻言却是冷笑,说道:“我知道,我如今还想着姚家那丫头吧,一个罪臣之女,也配进我们崔家的门,但凡有我一口气在,她休想!”
“罪臣?”崔密祯抬眼看了看上首的老人家,说道:“谁人这么大胆,但敢妄论姚御史清名。”
陈秋生听见是姚家,便笑着开口道:“密哥儿何苦自欺欺人呢,那么大事,皇榜昭告,谁人不知呢。”
“原来小舅公还不知道后头事呢。”
“什么后头的事。”
崔密祯便笑着说道:“姚家罪证并不明确,尚未定论。连陛下都赦免姚家的罪名,如何小舅公,还扯着老黄历不放呢。”
“这.......”
“小舅公,诬告朝廷命官,是要砍头的。”
崔密祯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含笑说着打打杀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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