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属崔曼的卡利亚斯，在本地语言中，它最初的意义是“神圣的周日”。

而它的首都‘科伦瑞克’，其含义则是‘令人安心的家乡’。

令人惊叹的是，它的确不负此名——至少内城区的确如此。

这里碧树茵茵，风景优美，咖啡、可可与香蕉的香味在海岛微咸的风中发酵。而清晨时的海上日出又是如此动人心魄——煌煌烈日打从冷夜里喷涌而起、奔腾而出，漫天盖地，融没长空。

冷雨叼着一片叶子，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哼着歌看远处大厦上悬挂的庞大广告牌。

那里反复播放着一段广告，先是那令人震撼的日出，然后是一朵花的盛放，最后是一个苍老男人的脸。镜头拉远，一个宏大的典礼出现，白色大理石与红色绸缎修饰了它，黄金白银和彩色宝石点缀了它，那是时任卡利亚斯国王在夸耀自己的权势与笼罩这座海上之国的威严。

而这里是内城区边缘，与一片绿化极佳的郊区接轨，冷雨刚刚开车来到这里。

此刻，身上依然穿着那套看上去就不该出现在贫民区的整洁制服，还戴着一副眼镜、眼镜下又有一只眼睛被绷带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上去与这辆破旧掉漆的老出租车极其不搭。

尤其车辆前窗上还沾着些被随便擦了擦的古怪色彩、甚至还有一个蔓出蛛网状裂纹的破洞。淡薄条状的红与灰白在那周围同那典礼遥相呼应，在内城区边的阳光下混着宝石似的玻璃碴子一齐闪闪发光。

冷雨摸了摸衣服里别的足足两把枪，那里头有一把是有人用废弃零件自制的，握柄只是一根细铁棍弯出的简单构造，据他的原主人说，连击发都有些时灵时不灵。

单看外表……的确如此。但当它被用来指向似乎准备放下枪的冷雨时，这个信息的真实性就有些存疑了。

女孩长长叹息，并把此人与世长辞前慷慨赠与她的一些情报发送给了刃风。刃风很高兴。

能在这样一个城市里跑车的当然得有点靠山，而鉴于出身问题，此人的靠山就是贫民区里的帮派之一。

那是贫民区最大的势力，名字叫‘红狼’，还在贫民区的三个人一合计各路信息，并不准备今天就去和他们过过手。

因为刃风好像受了点儿伤，也因为据影子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个帮派……好像是内城区有些人的白手套。四人都怀疑，里头说不定会有什么会致人全身失血的大惊喜。

在冷雨开车进城的这段时间里，影子已经摸去那帮派的地盘了，青鸟也在那里打探消息，但刃风藏了起来，因为好像有不少人在并不很充满善意的寻找他。

冷雨把一卷钱塞进兜里下了车，顺手扯开自己没打领带的领口两枚扣子，在让自己松了口气的同时，从车里拎出了一把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吉他。

她将背带往肩头一挂，背着这把吉他，孤身走向那座日光渐暮的水泥森林。

在路上她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摘下自己那放不进道具栏的普通眼镜揣进兜里，拉下了头上的绷带，顺手甩开登山手杖，让它顿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和真正的‘科伦瑞克’打了个招呼。

在这一步之间，她就从‘看起来好像可以欺负一下的文化人’变成了‘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欺负的路过瞎子’。

从回音中可以听出，周围的楼渐渐高了。行人的声音也渐渐多了。

和她一样正在走进这座城市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路边有人吵架有人说话，便利店里收银机结账时发出一道道清脆的‘喀噌’‘喀噌’，有人背着背包哀郁的在写字楼下叹气，还有人靠在立交桥柱边，充满希望的举起手机。

‘嚓！’

一张自|拍存进手机，城市一角凝入相片。

大厦下，绿化带，水泥地。

背着吉他的女孩拄着她沉重的导盲棍，走向陌生的城市里。

……

“对如今的卡利亚斯人而言，奔向科伦瑞克就是在奔向太阳：它如此耀眼、如此灼目，坐落于群岛之上的高楼犹如剑山一样，只需入夜时一个亮灯，就似是要击穿滚滚乌云，使那卷腾迭荡的海上风暴都被太阳的华翼打散，化作云气逃向天边，瑟缩在那无限光彩之下。”

青鸟手里捏着一打报纸，慢吞吞的念出了一个自然段。

随后，她温柔的对身边一个老妇人笑道：“听上去很不错，不是吗？”

“是啊……”老妇人叹息道，“只可惜，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五十年前？”青鸟的话头顿了一下，声音越发温柔，“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老妇人思来想去，摇了摇头，脊梁越发佝偻了。

“不知道，孩子，我只是个平民而已。我只知道，那时候，有一夜……特别长。”

她说。

……

太阳下山了。

循两片叶子交叉而成的双叶十字架而下，它顺着大楼间的缝隙坠落，携光带热隐没入黑暗中。

路灯与霓虹灯系统亮了起来，贯穿天地的剑山现世。它的面积大概有十分之一个夏国海上市——这么说来，如果人住满了的话，大概也能有六百多万人口了。

在它不起眼的角落里，冷雨掀开绷带，从缝隙中注视着自己身处的这座宏伟都市。灯光透过手指撑起的缝隙落在她眼中，就像星星落在黑暗的天幕里。

行人纷纷扰扰，漠然从她身边经过。在这里，没有人会关注利益不相关的他人处境——路边一个拄杖背琴的人而已，无论她是不是瞎子、又从何处来到何处去，都不会有人在意。

但冷雨耳朵一动，竟听见了异样的声音从巷子里传来。她蔓延自己的听力让它钻入巷子，听到了一个女人惊愕的争执声：“不，亲爱的你不能这么做，那是莉莉的学费……”

“可再不买药我们就要死了！”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怒吼道，“难道你想犯那种怪病吗？！”

“我们可以先买一点药撑过这个月，不是吗？亲爱的，老师说莉莉很聪明，她是个天才……”

“可春天就要结束了，夏天是血苏醒的时间……如果我们吃的药太少，我们每个人都会死！”男人有些控制不住的咆哮道，“上学在这里有什么用！像我一样被公司压榨到中年，然后被辞退吗？先活下去。先活下去啊！”

……先活下去？

冷雨没有去问他们为什么——这世上99.9%的秘密对她的超自然听觉来说都是公开的，如果一件事是最底层民众的常识，那她就一定可以在更高层人口中听到更多。

她哼着小曲儿走进都市的繁华之中，她站在路口等待红绿灯的放行，行人大多会看她一两眼又匆匆离开，她逆着人群走，人群为了不碰倒瞎子负责任，就被他们遵从的社会规则劈去两边，在她身后数米的位置再自然合流而行。

路边有人打电话：“别担心，上头说月中会发上季度奖金。”

便利店有人吵闹：“我只是转了个头，你就把我的东西拿出去好几样！你们就是这么服务的吗？！”

巷子里有人哭泣：“房租交不动了……我感觉我被科伦瑞克吃掉了……”

楼顶上有人自言自语：“如果扔下去，会砸死几个人呢？如果跳下去，能离开这一切吗？”

而在不远不近的另一个街区，正有一群人蹲在一起，对着行人指指点点：“这个身材不错，但是看上去不太好惹。那个穿的比较土，要不要试试？”

‘砰！！’

远方某个地下酒吧里，有人将一把手|枪往桌上一扔，哈哈大笑着看尸体被拖走。

“支持他就是这个下场！”粗犷而阴毒的声音高喊道，“去！把他们扔进炼钢炉里——为我们烧点高碳钢！”

在他身边，所有人都在有志一同的欢呼，即使有人的心跳速度快到写满了恐惧。

冷雨能想象到，他们脸上浇铸的表情，会是怎样一种狂热与快乐。

她不再微笑，而是叹息。

——所有人都在呼吸、说话、哼唱、叹惋、哀怨、仇恨。只要活在世上，人就要发出声音。

人人都在祈求一个对自己而言更好的未来，无论它要以何种手段达成。

科伦瑞克，这座美丽的城市，正背负着那座庞大的公司，又被普通人背负着，在罪恶的孕育中蹒跚前行。

从六个世纪之前起，它就已作为崔曼群岛最大的城市而存在着了，而在不算悠久的历史之外，它就像冷雨记忆中的每个城市那样，仅只是“比地狱好一些”。

今天，一个盲人歌手来到了埃兰道尔医药公司正下方的‘科伦瑞克街’，她不知道在这里唱歌需不需要办什么证件，但她也不在意这个。

因为她的心在剧烈跳动，为这一切挣扎、痛苦与凌迟般的‘生活’。

她朝着人来人往的街口一坐，霓虹灯描绘出她的光影，在她正前方是无数穿行人群，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也都被那道高悬的双叶十字照耀着。

猩红光芒循十字流淌，就像黑天之上有血液滴落。

她拨动了琴弦。

周日，上帝休息了，人们却动工搭建了这一切。

那是神唯一不在的时间。

推歌：《Eversleeping》-Xandria

超级优美的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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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倒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