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几多人的身能由己?”
萧条的声音在空间里徘荡,周围的场景一点一点碎灭开。
间隔在陈斯辙与闻黛之间的无形阻挡跟着幻灭,地下室恢复了本来的形貌。窈冥的空间里,积攒得铺成被状的灰尘让空气更浑浊,吸进肺里的也是压抑感;长长的廊道侧面有废弃了百年的客厅。他们正站在尽头。
脱离了幻境,被剥离了一部分灵魂的闻黛体感更是强烈,她被焦躁无措的赖文仪搀扶着,大脑因寒冷而阵阵胀痛,空虚的痛感自内而外地蔓发。
入目的闻黛有别先往,陈斯辙的眉梢本能地要搅去一起,他睄着面前几乎要瘫倒在赖文仪怀里的女人,她成拳的手正颤动着,看得出在用全力支撑自己,然而那张素来嫣红的唇已经罢了工,薄薄的一层淡淡的白附着在上面,眉宇之间攒着巨多的痛苦似的,锁紧了。
连赖源都看出了闻黛的不对劲,他上前两步,伸出的手停在闻黛的口鼻前方,感受着指节迎上的气息,他的表情愈发严肃,“怎么会出现人体失温的情况?”
搂在闻黛双臂上的手再度收紧,赖文仪的眼泪掉了出来,她哽咽着道:“刚刚我们和这里的女鬼碰上面了,她直接把闻黛的……心脏,给掏走了。真的,我亲眼看着她把闻黛的心脏挖出去的。”
被森寒裹挟的闻黛拔出声音,严谨地纠正道:“不是真的心脏,我暂时死不了。”
赖文仪的泪水彻底崩堤,她呜的一声加大了声,抽泣道:“你刚刚还说你死不掉的,原来是暂时死不掉!这下怎么办嘛,早知道我就不喊你们过来了,早知道我们就都不下来了。”
地下室空间氧气本就稀薄些,又堆积了有毒气体,因大哭而耗多了氧气的赖文仪禁不住咳嗽了起来,她收了啜泣声,张大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注意好你的情绪,封闭多年的地下室空间会积累二氧化碳,霉菌和粉尘容易引发过敏。”陈斯辙眱了眼自顾不暇的赖文仪,长臂一伸将闻黛捞了过来,他握着闻黛的手臂搀着她,但被拽过来的人显然再没和他保持距离的力气,一头就砸在他胸膛上。
头部遭到攻击的闻黛想揉脑门都无能为力,她呼吸急促,微张的唇吐出气息微弱的字句:“你终于要谋杀我了吗?”
温热的指腹搭上了她的侧颈,摸着她脉搏的陈斯辙冷笑道:“谋杀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吗?弊大于利,我还不至于谋杀一个大冬天家里连暖气都不开的人。”
被噎了一下,闻黛连撇嘴这一动作都无法完成,想苦笑也只能想想,“你讲话真的很伤人诶……还有,其实不用太在意我的,我真的死不掉——她不会杀我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你没看过你自己的命么?”探知过她的脉搏,陈斯辙的脸色更加难看,语气也不由得变冲,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摸了张黄符纸出来,又捞出把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指尖,以血画符,在低喃了一串经咒后,剑指连点过她身上的几个穴位。
能让另外三人听清的唯有一句——“敕令元神归位。”
黄符纸被陈斯辙的手指三两下叠折,他兀自把黄符纸塞进闻黛的嘴里,“吞下去。”
混有他的血的符纸进入口腔时散出腥气,闻黛的额心蹙得更紧,她困难地把黄符纸给生吞下肚,扯着唇角道:“镇魂符啊?难为你了哦。”
以血引魂的术法使起来确实有奇效,有了支起身子力气的闻黛颇有种鸟尽弓藏的意味,她从陈斯辙怀里出去,白着脸冲他笑得轻松,“谢啦。我一般不看我的命,看了也不会去专门解。生死有命嘛,要死了我也没办法,知不知道的其实都无所谓。”
但这次她真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要完。
身后的仙家闭口藏舌不给她一点信息,闻黛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回归正题,和他们交换起信息,她把自己和赖文仪一行的见闻概述,末了道:“秀雅其实就是个可怜人,我觉得她不会做坏事的,她挖我心脏只是因为想要我留在这里陪她而已,只要我们把她给释放了,那我也就平安无事了嘛。”
可惜她这番用以让其他人宽心的言词被陈斯辙戳破,男人乜斜着她,哂笑道:“是啊,只要我们把这里的锁棺阵给破了,你就不用在这里陪她了,你可以去地府陪她了。闻黛,你知不知道灵魂长时间不全是会慢慢丧失五感的?又身处阴气奇重的地方,你不死谁死?”
闻黛才把唇给撩开,反驳的话未展,他上前一步再度开口,句句直戳关键:“你也可以不死,肉身不死,躺在床上当植物人,但灵魂跟着那女鬼漂泊;这两种你喜欢哪一种?”
哑口无言,闻黛轻轻啮咬过下唇,她轻叹一声把头一扭,另起炉灶地拐偏几人的注意力:“你们得到了什么信息没有,稍微分享下啊。我们是知道从这间房进去,底下还有个空间的,我估计阵眼就在那个空间里。”
“你们说的那个女鬼,就是叫秀雅的那个,我们看见她被人侵犯的场面,之后又是她的一些经历。但是,我看着她总有种熟悉的感觉……”赖源擎起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处,他回忆着秀雅的面容,比心脏更深的深处溢出来一种悲伤的情绪。
大约是被陈斯辙刺激到,闻黛上了点心,她快速地睃了眼赖源,撂下句:“熟悉就对了,你不熟悉咱们都得完蛋。”
旋即她一手抓住赖文仪的胳膊,迈开腿就进入了尽头的房间里,声音朝后溜:“赶紧吧,我可不想最后变成个灵魂宠物跟在秀雅身边。”
摆在中心位置的大床由陈斯辙和赖源协力推挪开,赖文仪举着手机打光,将那一方入口给照亮。
蹲下去的陈斯辙捏着纸巾去触碰那块可揭开的木地板,只可惜揭开后,他们看见的是又一层深铁色的密码门。
“这可怎么办啊,三位数密码……那也够试的了。”在封闭的地下室待了太久,又经历了种种打破世界观的幻境,赖文仪的理智已然退场,被这蓦然冒出来的密码门一刺激,她跺着脚又要哭出来。
消失了一小会儿的闻黛拎着沉重的电话机走过来——正是在幻境中被她盯上了想捎走的那台,也是被赖文仪抄起来砸向王坤的那台。
“让一让——”停在密码门前方的闻黛曼声道,在陈斯辙和赖源不解地起身移开后,她举起那台百用的电话机,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其对着密码门砸去。
第一下没开,她拎起来,继续砸了第二下、第三下……在第十下时,密码门被粗暴地砸得坠了下去,铁板斜斜地趴在下方的楼梯上,闻黛刚想把电话机往旁边一扔,忽地又收回了手,她抬脚对着那块铁板踢了下,将其踢得溜滑梯似的向下溜没了影。
在听到铁板坠地时的声响后,闻黛冲着难掩惊骇的几人使了个眼神示意,“下去吧。都这么看着我干嘛?”她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摸了摸自己依旧冰冷的脸。
面色苍白如纸的人眨动着点漆似的桃花眼,惹得陈斯辙抽动了两下唇角,意味不明地说道:“你这人还真够特别的。”
闻黛耸了耸肩,心安理得地受下他这句疑似夸奖的夸奖。
“我一向很特别啊——像这个密码门都是百年前的了,没有保养修复过,长期未使用,而且又一直待在这种封闭的地下室里,直接用暴力手段砸开是最方便的;要真是绞尽脑汁地想密码,那多麻烦;打卦也得一个数一个数算,还得配上猜;我身后的仙家一句声不吭,睬都不睬我,那没办法了,毕竟我真的不想变成孤魂野鬼。”
她抬脚就想打头阵,然而被提前迈出一步的陈斯辙给截下,他瞥了她一眼,哼一声道:“我还不至于让女人挡在前面冲锋陷阵。”
似乎没多特别的一句话,但闻黛却倏地定在了原地。不知是不是灵魂不全的缘故,她无端陷进了一片空濛里,翻滚出来的记忆要吞噬她似的,飞快闪过的画面一幕没停留在她的记忆里,只剩那一道声音清晰——“后边儿去,我可不需要女人挡在我前面冲锋陷阵。”
“又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生什么气?”
“是啊,阿黛最厉害了……你最厉害,我为你五、体、投、地。”
之后的声音太模糊,碎片化的字句由闻黛自己拼凑,缩紧的心脏是□□的,灵魂拥有的是莫大的空洞。
“……你至于么?不让你第一个走你就哭?啧,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走前面,如果有突发状况——我不想看着自己的合作伙伴在自己面前猝死。”
熟悉的刻薄语气,闻黛回过神,她怔怔地去摸自己的脸,眉心在不知觉中拴紧,眼角处淌出的湿润证明陈斯辙所言为真。
她把适才的异常归置于脑后,揉去眼睛上堆着的湿润,昂起下巴道:“你想多了,又不是有眼泪就是在难过,这里粉尘那么多,我只是被熏到眼睛了。”
假得不能再假的理由,陈斯辙只是嗤笑了声,随即径自往深处走去。
领头的位置被抢了,次之的位置也没被闻黛占着,赖源大抵是为人父的一面登了上来,他抢先跨了进去,瞟向闻黛道:“陈先生说的没错,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被护在中间比较好,我走你前面吧。文仪,你扶着闻黛一起来。”
“诶!”赖文仪上前挽住闻黛的手臂,她担忧地侧头注视着闻黛虚白的脸颊,轻声道:“你就不要再逞强了,我跟你一起挤着走吧。”
受宠若惊的感受升上来,逼仄的通道恰好能供给闻黛和赖文仪并行,在下台阶的时刻,她扭头对着赖文仪弯目莞尔,“谢谢你哦。”
“客气什么嘛,该说谢谢的是我才是,你都帮了我们这么多……现在我也要保护保护你了。”漆暗而幽深的通道令人不自觉地放轻声音,赖文仪嘴上对闻黛进行安抚,搀在闻黛胳膊上的手指却不自禁地紧了力道。
电话机被闻黛抱在身前,威力这么大的道具说不定等会儿还能拥有用武之地。四人的步伐紧凑,前者刚下一个台阶,后者便前随过去。
下到深处的平台上,先前在幻境里所见的一方空间残败更甚,蛛网与尘埃成了配饰。
有闻黛给的信息在前,陈斯辙用手电筒的光打在跟前的地面上,那泼洒的鸡血早已干涸于地面,颜色深得几乎辨不清边界。已经是没什么作用的存在了。
后方的手电打出来的光照亮了这弹丸之地,正中央内侧摆放的供台上是印着符文的骨灰盒,墙壁上连张遗像都没有,仅有个骨灰盒孤零零地待在供台上,墙壁所雕画的俱是锁棺图。
闻黛挤来了前面,她的手捂在心口处,“秀雅应该就在这里,只是没有现身,我能感应到……我那片灵魂离我很近。阵眼不清楚在什么地方,秀雅的道行深到了这种程度,居然都没办法破阵。”
“也可能是不想破。”陈斯辙抬脚迈出鸡血绕出来的圈,他走到墙壁前,靠着手电的光辉巨细靡遗地研究着墙壁上雕凿出的图案。
疑似有报复心理的闻黛走到了供桌前,她拿起骨灰盒晃了几下,诡异的是内里竟然传出了一种硬物的碰撞感,摇晃的动作顿住,鸡皮疙瘩一路蔓延,她头皮发麻。
虽然跟死人打过交道,但这不代表她能平静地拆骨灰盒。闻黛烫了手似的把骨灰盒放回供桌上,她掉头喊道:“陈斯辙你来一下,这骨灰盒里有东西。”
缠绕着红线的骨灰盒表面是黑狗血所画的符文,光是看着就令人胆寒。陈斯辙迂身走过来,大不敬的行为出现了第二次,他拿起骨灰盒做出了和闻黛无二的事情,敲撞感和闷响明楚地传递出来,他低了低眼睫,“骨头。”
“啊?”
“里面是骨头。”他语气恬淡,把骨灰盒放回去的动作像在放一个普通的盒子。
拖动目光扣在骨灰盒上,闻黛抬起手钻进另一只胳膊的衣袖里摸了摸自己的鸡皮疙瘩,她没移开目光,视线从红线落到骨灰盒的开口处,“不用打开来看看吗?”
相信科学,我瞎编的,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暗道深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