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铺陈着从落地窗泄进来的淡色辉光，具有宋韵的四直方格眼门被服务生推开，最后一道松茸竹荪清鸡汤被端上桌。
“菜已全部上齐，祝各位用餐愉快。”服务生的手交叉着搭在下腹前，躬了躬身，继而退了出去。
在包厢门被关上的时刻，适时响起的是李成建的声音，他抬起手掌对着桌上的菜，目光撇到了闻黛身上，“吃，别拘束啊。上次的事情真是多亏了你和你的那位搭档，不单替我解决了我小孙女的问题，还点出了雁阳路和府东路交叉路口的问题。”
从李家奶奶手中接过装在盒中的待祭炼的手镯，闻黛将小盒子仔细地放去了包中的格袋里，她昂头对上李成建的视线，“你太客气了，都是顺便的事情，要是你不信的话，我们说了也是白费口水。”
“一等到春节假结束我就找了施工队和庙里的高功，法事也做过了，那儿的路口嵌了石敢当的碑刻，还有个小型土地公的庙，建在那儿的树底下，不蹲下去看都发现不了。这几天刚通路，目前来看还不错，就看长期效益如何了。”李成建的眼睛睁得炯炯，他的手捏着筷子无意识地敲点着碗，一俟激动的节点碗就要被敲一下。
被放在李家奶奶身边的凳子上坐着的是李晴雨，小女孩不同于初见时躺在床上挣扎的扭曲狰狞，尚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有种纯稚的可爱，乌溜溜的眼睛从妇人的手臂旁露出来，自以为暗悄悄的望着闻黛。
妇人举起手搭在李晴雨的头顶上轻抚，她侧过脸冲着闻黛莞尔道：“晴雨这孩子很喜欢你呢。那天你和你搭档帮我们把事情处理完了以后，晴雨一睡醒就问：‘姐姐呢？’可把我们弄得满头雾水，一问才知道，她说的‘姐姐’就是你，她说是你帮她把欺负她的怪物给赶跑的。”
心中有两种情绪，一种是欣喜，一种是歉愧。闻黛的本能反应是，如果她能让李晴雨对自己依赖，那么她和李家的关系会更上一层楼——李成建可是域长。她需要有人给自己递垫脚石。
“你记得姐姐呀？那你记不记得还有个哥哥呢？”闻黛放下筷子，她欠腰俯下身，一只手探去卡在身后的包上，包被拎回腿上，她从中挑出一个裹在密封膜里的杂布娃娃递了过去。
视线抬起来置于隔在她和李晴雨之间的妇人脸上，“这里面也有符咒，之前的时候没想到拿出这个来，现在想想……说不定小雨会喜欢。再就是，祭炼要花的时间比较长，少则一周半月，多则三五个月；这个镯子的话，只是护身提阳气，花的时间就不用太久了，半个月之后就可以来取。这段时间就先让娃娃陪着小雨吧，注意不要碰水。”
比妇人更先出声的是把娃娃捂去怀中的李晴雨，孩童的眼睛配上眸光也像星星，热的星星，小巧的手裹在杂布娃娃身上，她似乎是下意识的举动，下巴在娃娃的头顶蹭了一蹭，视线始终和闻黛相交，“谢谢姐姐，我好喜欢！哥哥……记得哥哥，但是我更喜欢姐姐。”
像是要强调自己有多喜欢，李晴雨又裨补道：“比给熊熊的喜欢还要多！给娃娃的喜欢只比给姐姐的喜欢少一点点，因为这是姐姐给我的。”一只小手伸出来认真地比了个一的手势。
眼神不自觉地柔和，胸中愧疚更甚。闻黛的小人在心里下跪磕了个响头，苍天有眼，她不是存心拿这小妹妹当往上攀的绳子的，她也是迫不得已。
这样好的绳索，待在谷底苦盼天日的人见着了，谁能放弃？
有太多人，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绳索的影子。她只是在珍惜自己的难得的幸运。
简单吃了些菜，三急之一占领膀胱高地，脸上只擦了防晒霜的闻黛以补妆为理由退出了包厢。
不曾想才拐身要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就迎面碰见了从隔壁包厢中出来的赖文仪。
初春脱下了厚重羽绒服，中性风的短款外套和长裤配在赖文仪身上衬出种飒爽感，最令闻黛意外的，是她把头发剪到了耳下；不规则的碎发裹着脸，就着她的浅麦色肌肤，野性美被烘托出。像只小豹子。
小豹子开口就破功，赖文仪的双眸肉眼可见地亮起来，她两只手往前一伸就抱住了闻黛的胳膊，“闻黛！你也在这里诶，好巧啊！这不是春天了嘛，我妈就说把家里人聚一聚，过个春，其实主要是因为我有个一直在国外的表哥回国了——哎，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吧？”
被她亲昵地抱住手臂以至于往她的方向踉跄了两步，闻黛紧忙站稳身体，她扯动唇角朝着赖文仪咧出酒窝，“是好巧，我是和之前的单主一起来吃饭。介绍表哥就不用了，你表哥还是国外的呢，我没文化，我会和你表哥没有共同话题的。”
正巧闻黛侧后方的门再度被拉开，走出来的是刘楠。
刘楠和赖文仪用实际情况向闻黛证明了一件事——有身份的家庭多半在一个圈子里。
“诶？刘楠姐？”赖文仪的目光从闻黛脸上错开，落去了闻黛的身后。
女人微笑着向赖文仪颔首，视线流连在闻黛和赖文仪身上，“你们认识？”
被赖文仪当成人形娃娃的闻黛变换着角度，肩膀被赖文仪一揽，她愣生生的和赖文仪成了后背贴胸前的姿势，拢着她肩膀的赖文仪冲刘楠干脆地点头，“认识呀，之前闻黛可是帮了我家大忙呢，你们也找她帮忙办事了吗？怎么样，她是不是特别厉害？”
耸着眉毛亮着眼的模样，仿佛“特别厉害”的人是赖文仪自己。
洇在刘楠面容中的笑意愈发深，她点了点下巴道：“是啊，小雨她去年那阵不是出了个车祸就变了个人一样吗？这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排除了所有的医学层面的可能，最后还是从玄学方面入手才解决了问题。难怪人家说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呢……人还是要包容些，自己没见过的不代表就不存在。”语气中的感喟之意明显。
话轨突折，刘楠似笑非笑地瞧着赖文仪道：“你也是，自己都年纪轻轻的没有谈恋爱，就想着给别人牵红线啦？”
不好意思似的抬起手在脑袋顶挠了挠，赖文仪挑着自己碎而短的头发卷在手指上，她歪头笑道：“不冲突呀，我特别喜欢闻黛，当然希望可以跟她成一家人咯。诶对了，你应该不喜欢你那个搭档吧？要是你们之间处于暧昧阶段的话，你就当我刚刚的话没说过。”
夹在二人之间的闻黛忍受着煎熬，被迫忽视着膀胱的控告，得了张开嘴的机会，她语速奇快：“不喜欢，我和他之间是很纯粹的合作关系，非要扯感情那就只有战友情。我先去一趟卫生间哈，你们聊。”再也按捺不了，她身一旋腿一迈，拢在肩头的那只手便从肩膀上掉了下去，脱了桎梏的人目的地清晰，直奔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缓解三急之一的半刻功夫给闻黛带来的麻烦不少。
半个月的期限一到，闻黛在他们取镯子的当天收到了来自刘楠的信息——
【小雨她奶奶对你的印象很好，你也能理解吧？年纪大的人总是热衷于给小辈介绍对象，上回我听你和文仪聊天，听你的意思估计你是单身，就顺嘴把这件事跟小雨奶奶说了声，没想到她就起了这个心思……】
【如果让你觉得不适了，那我在这里对你说声抱歉，老人家的一片心意，等下去你家里拿镯子的人就是她奶奶的姐姐的孙子，有些复杂吧？总之，这次的确冒昧了，希望你不要介怀，如果可以，麻烦你和他一起出去吃一餐饭，否则真不好交差。】
手镯的祭炼费用，早先时李成建就已经转给过闻黛，但刘楠这条信息下的一条即是转账费用，估摸着是希望她能答应和那位李家奶奶的姐姐的孙子一起出去吃饭。
被这关系都绕得有些头疼，闻黛抬起手，大拇指搭在太阳穴上按揉过一番。
站在厨房里的闻黛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摆出来撂在橱柜桌上的面条又被她放回了原位。
横竖她是蹭饭的那方，到时候婉拒一下就行，况且那个被赶过来的“孙子”可能是和她一样的倒霉蛋，帮人家应付应付也不是麻烦事。
合理地将蹭饭的主要目的给洗白，闻黛回房间把装着手镯的盒子给拿出来放身上，悠游自在地回到客厅坐等着那位“孙子”上门。
临近中午时，房门终于被叩响，窝在沙发上快睡过去了的闻黛噌地起来，她小跑去门前，三两下换上鞋就把门推开。
映入眸中的男人身量匀长，板寸下的面容有几分刚毅的味道，硬朗的轮廓内五官亦不柔和，被蜜色的皮肤和身上板正的西装一加持，闻黛有种被行案员找上门的感觉。
这浩然正气——她已经把自己这段时间做过的事情全回顾一遍了。
“你好，我是顾器，顾盼神飞的顾，器用的器。”仿佛随时都能举出一把枪抵在闻黛脑门让她别动的男人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友好的等待着相握的手。
出于本能，闻黛的手没跟他相握，而是伸进了外套口袋，把装着手镯的盒子掏出来，随即那只等待相握的手便被盒子给塞满。
还捎着少许茫然色的脸抬起来和顾器相对，闻黛又拎出一抹无害的笑容挂在脸上，“你好，我叫闻黛，听闻的闻，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黛。”其实嘴巴想犯贱，更想在名字介绍之前称呼他为“李奶奶的姐姐的孙子”。
事实是……她的确绕着弯这么干了。
全然不知闻黛心念的顾器垂眸睇她，目光从眼前人精巧的五官上流连过，触及那双盈盈的桃花眼时，他握着盒子的手缩紧了手指，声气有些干巴：“你应该还没吃饭吧？一起吃个饭吗？”
没注意到顾器的不自在，闻黛前迈一步出了门，反手就把门给关上，而后仰起下巴冲他冁然一笑道：“你就是李奶奶的姐姐的孙子吧？当然可以啦，走吧。”
把蠢蠢欲动兜在舌头上的话给说出来，闻黛心里十分爽快，连带着左颊的酒窝和两颗虎牙都藏不住。
然而被调侃了的当事人依旧没有发觉，在刹那间窒了窒的呼吸，调整过后勉强回到自然状态，他把目光艰难地从闻黛脸上移开，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下楼。
餐厅是提前预订好位置的，位于市中心一酒店的顶楼。
从堪比画廊艺术品的雕塑灯，到天然蓝花岗岩打造的餐桌，无一不在彰表着餐厅的绮靡，站在窗前可饱览漓州繁华，优越的地理位置是用钱砸出来的。
闻黛和顾器在窗前落座，点单时她稍微客气了些，没专拣着数字震慑人心的菜点，倒是顾器专挑着贵的点，五位数一道的菜他点了五道。
真抵达了餐厅，声明的话被闻黛抛之脑后，主要目的“等饭吃”占据了思维，她对和顾器之间的寂然气氛毫不在意，偏着脑袋朝窗外看。不是对正处于尴尬状态中的顾器视若无睹，而是根本连“视”都没有。
手指放在餐桌上捏着餐叉柄反复摩挲，顾器掀目凝注着对面拿侧脸对着自己的人，“……不知道闻小姐对什么类型的男性感兴趣？对另一半又有哪些要求？”
“嗯？”回给顾器的是来自闻黛的懵懵然目光，她的黑睫扑眨了两下，瞳子里一片空濛，反应了片晌，她蓦地啊一声，抬起一只手指着自己道：“我对我这种类型的人感兴趣。”
手又放回了大腿上撑着，闻黛迎上他的目光，理所当然道：“我很爱我自己的，爱屋及乌，喜欢的类型无关性别，总之肯定是我这个类型的。”
“对另一半的要求当然也非常高咯，他一定要和我观念契合，要对我绝对服从以及包容接纳，但只要是契合我，那这些要求对他来说肯定不算要求。还有，我这个人比较物质，其实我不差钱，但是我不怎么舍得花，另一半肯定要在这个方面弥补一下，当然他也不能乱花，只给我花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