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高的楼层没有防盗窗，深蓝色的玻璃敞开了半道，纱窗的位置依旧被黑色的人形占据了领地，朦朦的亮和其他户形成差别。

目光和窝在胸中的怪异感都被闻黛收起来，秉持着不多管闲事的心念，她规定路线往家走，誓要不偏离。

手掌捂在唇上，她哈了口气，悄摸摸地闻了闻味——那陈斯辙果然在骗她！

饶是如此，赶回家的闻黛第一步仍是洗漱。

洗了个澡再吃饱喝足，闻黛看着餐桌上的垃圾，分裂的念想一个说该睡觉，一个说扔完垃圾再睡也不迟。

于是套着睡衣的闻黛换回了常服，当拎着垃圾袋走到小区内的小型垃圾站时，她的视线再一次不受控地瞟向那栋楼。

楼栋背面是一条条走廊，立在走廊上的墙壁嵌着门，视线仿佛有自动追踪的能力，闻黛本能地盯着其中一扇门；距离分明遥远，但她将门牌号看了个清——607。

“诶，小妹，把垃圾给我。”站在垃圾站前，帮忙对垃圾进行分类的环卫工阿姨朝着她招了招手，不由自主去感知607的闻黛被她喊回了神，呆愣愣地答应了声“哎”，而后紧两步上前，把垃圾交到环卫工阿姨手中。

没了垃圾在手里挂着，闻黛迈着虚浮的步子往回走，回家的路一半没走到，她偏离航线拐去了挨着小区门口的那栋楼。把一个个古怪串联，明明是在招呼她把这件闲事给管了。

“我不记得我的视力好到能隔着几百米眺远看清人家的门牌号，更没有那么强的夜视能力去把人家的脸看清个大概。”解释被闻黛揣去了心里，对身后的仙家说。

没得到回应。

她兀自进了楼。

这栋楼里，细细的铁管扶手已经生了锈。早听说这栋楼流失住户最多，留下来的很多是空巢老人，物业费缴纳困难，敲门得到的回应十户里有九户给沉默。

本来楼里应该没楼外那么冷，然而爬着楼梯的闻黛却觉得自己的脸更僵了些，连爬楼带来的热量都没发挥作用。

重复着拐弯上行的运动，抵达六楼，她冒昧地找去了607门前。

在心中做排练演习——有人开门就说“不好意思敲错门了。”；没人开门——就报案。

成拳的手中中指与食指发力，叩在门上的“笃笃”在这一带清静的走廊里格外响亮。

静默了须臾，没得到回应的闻黛继续敲，约摸敲了十几分钟，她露在外面的手的指关节已经被冻红。

活动一番僵冷的手指，囊在心中的焦虑感致使她闭上眼。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更冒昧的窥探行为。

第三眼的视角穿进紧闭的房门内，玄关处的鞋架上只有几双健步鞋和老布鞋，亮着灯的客厅溢落些许白辉过来，出了玄关把视线朝阳台处偏，然而看见的却是空荡荡的阳台。

腐蛋臭混合着尿骚味被感知到鼻腔内部，有种淡土腥的霉湿味出现在喉咙间。闻黛按捺着恶心感。

没办法，感知气味的弊端就在这，不同于现实中的鼻子嗅见，一旦感知就是直接凭空出现在体内。

调转视阈，装进脑际的画面，是斜倒着躺在沙发上的老人。通过头发长短尚且能分辨出这是一位老妇人，她的脸看不出肿胀，但灰绿色的皮肤，和面部有些暗沉的暗红色树枝状纹路，都在证明她业已是具尸体——死了有几天的尸体。

眼口鼻处结的细微的霜被闻黛察知到，呼吸不自禁缩起来，继而她猛地睁开眼，两条腿往后退了几步。

装进了脑袋里的一幕幕画面是被切割后的特写，那股诞生在体内被她感知到的气味，逼得她连咽好几下干涩的喉咙。

伸去口袋里拿手机的手在无知觉中打起了颤，闻黛拿着手机仓惶地去拨打报案电话。

她干这行，不论是活人还是鬼怪精灵都见过不少——但这不代表她见过死人，一具真实存在的尸身。

“喂，你好。奉安区条泊路秀文小区，一栋607，我、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尸臭味，敲门也敲不开。”

大约是发着颤的声线为闻黛的话增添了可信度，接线的女行案员立刻先对她表示安抚，并让她待在原地等待，“我们马上就到。”

挂断了电话，手握着手机无力地垂下，闻黛又退了两步，后背贴着走廊的围栏墙，她的眼神滞呆地停落在前方，沿着紧闭的门缓缓下坠，下坠的还有她。

派来的几个行案员连踏着步子踩响了空寂的楼梯，几个穿着行案员专服的人领着被夹在中间的开锁师傅。

一俟赶到，目及的便是蹲着靠在走廊围栏墙上的闻黛，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几乎把她包成了球，一整条阒然无人的走廊上仅有这么一坨黑。

在持正所时接线的女行案员快步走到闻黛跟前，她俯下身，一只手搭在空洞着双眼的闻黛的肩膀上，眼皮被向上撑了撑，携着关切眼神的瞳仁映着闻黛的面容，“你还好吗？”

还在消化着视觉冲击的闻黛缓缓抬起下巴，所看见的画面只能装在脑中的仓库里封存，她抬起手指着对面的607号门，仰目对上女行案员的眼睛，“你们没有闻到吗？有一股味道，像烂鸡蛋，又有股骚味，臭的。”

她腾出一只手扶着自己背后靠着的墙，在女行案员的协助下站了起来，觑了眼拿着工具准备开锁的开锁师傅。

“半夜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个单子，当时就出去等老板的司机过来接。站在街上的时候，我就下意识地扭头嘛，结果就看见这户亮着灯，有个黑色的人影站在窗户前面；我的视力比较好，就看清了一部分五官，真的好吓人……”

闻黛手握成拳头抵在鼻头下，微蹙的眉下是欲哭不哭的桃花眼，涣散的瞳孔配上含有恐惧的声线积出信服力：“早上我办完事回来，就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又往这户看了看，结果那个人影还在！”

她瞪大了眼睛，惊恐又无助地望着正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肩安抚的女行案员。

“我回了家一趟，之后吃完早餐出来丢垃圾，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过来看看，起码要跟这里面的住户沟通一下，结果敲了十多分钟都没等到人开门，反而还闻到一股味道。”闻黛作出干呕状，缩着肩膀，一副害怕的胆怯样。

女行案员扶着闻黛的肩膀半揽着她，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脸部，点着头道：“好，我们明白了，你先调整一下状态，不用再怕了，等会儿我们进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恰逢开锁师傅将门打开，在门打开以后，其中的恶臭全扑了出来似的，站在近处的几个行案员和开锁师傅不约而同地拧紧了眉毛。

女行案员的手从闻黛的肩膀上脱离，她捩过身面朝着门，偏着的头对向闻黛后，又对向站在旁边有些局促的开锁师傅，“你们先暂时在门口等一会儿。”

一丛行案员走了进去，先是几声“啧”、“噫”以及错杂的叹息声传出，再是哜哜嘈嘈的讨论声，不久后出来的女行案员先看了眼闻黛，旋即侧目对向开锁师傅道：“你可以先离开了。”

末了目光被转至闻黛脸上，女行案员道：“你要先跟我们去一趟持正所，做一下笔录。”

多管闲事的结果就是在持正所从上午待到下午：

做笔录期间闻黛的神态端得十分认真，语气亦焦躁而笃定——

“我不是精神病，我真的看见了，你们可以去调监控的，大概是昨晚十点多还是十一点的样子，我那会儿应该是站在街上等车的，然后我回头看了，当时我回头看就是看的那户人家。”

“回来的时间是在九点左右，我又抬头往那儿看了。今天我完全是第一次走进那栋楼，如果不是出现那么诡异的一幕，我才不会莫名其妙找过去；不信你们可以把所有的监控查一遍。”

期间的女行案员多次对她表示安抚以及信任点头，但闻黛知道，她可能又要跟精神病牵扯上关系了。

中午的午餐由女行案员提供，是女行案员的父亲从家里送来的饺子及炸元宵，有一半进了闻黛的肚子，她笑看着把腮帮子给塞鼓的闻黛道：“你吃慢点儿，可别噎着了。这些饺子和元宵都是我妈做的，从皮到馅都是纯手工，我也一直觉得味道好呢。不过说起来，你工作怎么是在半夜呢？做的什么工作啊？”

戳着元宵往嘴里塞的动作暂时停止，闻黛咽下口中的食物，直直地迎上女行案员暗含探究的眼神。

“我是从事玄学行业的，我挺清醒的我没疯，当时晚上出去是因为有个单主他孩子晚上一直哭一直扑腾，就找我去看看，就处理了有一段时间，然后我搭档他又发着烧，我就又跟他去了趟翠湖区那边的医院，因为那个单主在翠湖区，你不信的话也可以调监控的。”

“我们在医院里一直待到早上，买了个早餐他就把我送回来了，然后就出现我第二次看见那人影的情况。”

负责调监控查询的一位男行案员走过来拍了拍女行案员的肩膀，他的眼皮向下闭了闭，跟着点动的是下巴，“她没撒谎，而且从近半个月的监控看，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因为她前两天才刚回来。”

“诶，照你这么说，你是觉得真有鬼神一类的呗？”那男行案员似乎对这方面颇感兴趣，他一手撑在桌面上，盛着好奇的眼睛把目光捩来闻黛脸上。

歇了手里的筷子，闻黛后仰身体靠在椅背上，“信则有，不信则无吧，不信的话最好还是要有点敬意的，我也不会强迫不信的人去信，我自己是干这行的，我肯定会说有。”

排除了闻黛的嫌疑，女行案员总算有心思正经和闻黛聊聊，她支着下巴道：“其实我们办案子是会遇上一些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但想要结案肯定不能拿这种神乎其神的理由，表面上也不能说信，不过——私底下我还没少跟我爸妈去寺庙里求神拜佛。”

于是就鬼神一事的探讨持续了他们一整个午休。

下午时，围在闻黛边上明显在把她的话当故事听的行案员齐齐办起了正事去，独剩闻黛一人在椅子上坐得屁股疼。

四点多的时候，才终于等到老妇人的儿女出现。

为首的是穿着板正大衣的约摸六十出头的大爷，跟在他身边的女人似乎还要年长一些，后头几个估计是小辈，四十岁左右正处中年的男人首先挤出来，洪声道：“我们已经看过了，我婆婆她是有心脏问题的没有错，可以确定了，应该就是心源性猝死。哪个是发现我婆婆去世的？”

早从他们进来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的闻黛抬起头，她举了举胳膊，挪着自己坐得发疼的屁股站起来，“是我发现的。”

然而还未等闻黛再将自己的发现过程阐述一遍，坐在工位上的女行案员就先站起来拦在她身前，“是这个女孩子发现的，她比较敏感，如果不是她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估计就要等到重度腐烂的时候才能发现，毕竟现在是冬天。这里有笔录，你们家属可以看一下。”

她将自己拿在手中的材料递给为首的人。

被女行案员挡在身后的闻黛眨了眨眼睫，她垂下脑袋，腹诽着幸好女行案员没说是她比较神经质。

而这些人似乎对发现过程并不感兴趣，仅仅是简单地传阅而过便还了回来，倒是有凑热闹兴致而跟过来站在后方的小孩子捧着材料看得津津有味，一男一女约摸初中生的模样，正凑在一起研究着。

在将材料还回给女行案员后，这家人把注意分到了闻黛身上片刻。

“谢谢你啊。”

“谢谢咯小妹。”

几声简短的道谢掩不去敷衍，将六十来岁的大爷给挤到了身后去，中年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女行案员问道：“诶，行案员同志，那我想问一下，我婆婆这去世了以后遗产要怎么分啊？她没立遗嘱，那套房子又归谁啊？”

屋内的几个行案员显然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被问询的女行案员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遗产问题去找公证处或者法院，我们只负责死亡调查。既然已经确定是自然死亡，那我们这边就直接结案了。”

她旋过头眄向待在自己身后的闻黛，脸冲着门口的方向偏了偏，低声道：“今天麻烦你了，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天天开心，我没翻过事儿没进去过，如果有误差的话，别介意，不要联系现实，这纯粹是我虚构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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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空巢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