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是诡异的宁静，落地窗把阳光泄进来，铺陈在奢石地砖上的阳晖闪着晶点。

地砖或许会感到温暖，但闻黛皮肤发凉，衣服底下的胳膊业已起了层鸡皮疙瘩——罪魁祸首是尴尬。

论屁股才粘上沙发就被人指着说精神有问题的感受，当下没有人比闻黛更懂。她脸上支撑着的公式化笑容都快顶不住。乜一眼旁边的人，结果迎上的是他饱含戏谑的眼神。

这该死的挨千刀的陈斯辙。

憋屈的闻黛咬着牙。她现在挺想变成刚被她丢进垃圾桶里的牛奶瓶里的三明治包装袋的，起码还有个保护罩把自己藏起来。

而位置离他们稍近些的齐雅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她拧着眉峰，不悦地肃声道：“你们两位来其他人家里拜访的礼仪就是这样的吗？指着人说人家精神有问题，你们的长辈没告诉过你们什么是礼貌吗？如果你们的素质水平是这样的，那我认为你们恐怕没有教养好一个孩子的能力。”

陡然变得讪讪的两个人相视一眼，夫妻俩认错的动作几近同频，双双起身躬腰低头，“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们口无遮拦了。”

“没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坐在齐雅身畔，陈文康抱着胳膊倚靠在沙发背上，他把目光放去仍旧温顺地坐在沙发上的张一，“张一啊，要学一学你的爸爸妈妈，犯错的时候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就好，谁都会犯错，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和年龄阅历都没有关系。”

被陈文康伺机教育了一番的张一乖巧点头。

踧踖地坐回沙发上的夫妻二人再度盈起笑，李倩的语气软和了不少：“我们过来还是张一领的路呢，他非说这儿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叔叔阿姨和哥哥姐姐，当他跟我们说是这个小区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我们也没想过能进来，真是要说个巧字，刚好我们到了门口发愁进不去，这位陈先生就恰巧后脚赶到，让司机下来问我们遇到了什么情况，这一见上人才发现，原来陈先生就是要找的那个人。”

事情的经过再度被叙述一遍，是在说给闻黛和陈斯辙听。

“人和人之间有缘分在那里，只要想见面，不管怎么样都会再见的，有时候就算你不想见，也会莫名其妙地相遇。”陈文康噙着浅淡的笑在嘴角，他颔着首，旋即道：“像我前段时间都还在出差，刚好是下飞机回家，在门口就碰上了你们。”

一直定在沙发上坐着的张一倏地直了直身板，身体有朝着陈文康所在位置倾斜的意味，小男生尚且不会藏雀跃，他睁着双莹莹清的眼睛，说着被自己在意的重点：“我和叔叔有缘分。”

觑了眼身边靠过身来的孩子，房阳抬起手掌抚摸着他的头，撩起的眼将目光注去陈文康脸上。

“张一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当时我们不是待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办吗？他就说：‘没关系的爸爸，我只要待在门口看一看就好，我能够看一看就满足了。’他说谢谢爸爸妈妈。我和我的妻子还没有孩子，他现在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以前见到的亲戚家的孩子没一个有他懂事，真是让人心疼。”

叹息紧随其后，李倩把手搭在张一削瘦的肩膀上，她揉着他的肩头，轻声道：“当时我听到了就想着，干脆给住在这里头的亲戚打两个电话，让他们帮帮忙给个邀请码算了，我这人……因为我自己以前的一些事情，一直很抗拒借助关系去做什么事情，就是不喜欢求人，欠的人情不好还是一回事，我也不喜欢搞那种特权，但当时，我就想找亲戚帮忙；我从前工作上出问题都没求过谁。”

话轨陡折，李倩举目让视线在几人身上兜着圈，她试探性开口：“不过……我们还真挺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们方便说说吗？这孩子就是不肯说，他说这是秘密。”

一个母亲去世父亲遗弃的靠流浪为生的孩子，居然能和富人区的第一梯队小区里的人有关系牵连，的确引人好奇。

齐雅和陈文康默契地把视线掷向闻黛，而闻黛则是本能地和陈斯辙对视，转动的眼珠负责起了交流。

达成共识后，闻黛撇目看向房阳和李倩，扯了堆废话：“具体的过程说起来会很麻烦，并且说重要也没多重要，不用在意过程，总之结果就是我们和张一产生了联系。就像张一说的那样，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秘密说出来了可就不作数，为人父母，不要忘记保护好孩子的童心，不要侵犯孩子的边界。”

“嗳……”没讨着答案但讨着了教育，李倩尴尬地笑笑。毕竟，这位教育她的，还是她从前划进精神病患者范畴的人。

埋着脑袋鲜少出声的张一猝然从沙发上下去，两只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他拿出四只千纸鹤，一只手拿着两只。

四只千纸鹤分别送给了齐雅与陈文康，以及闻黛和陈斯辙。

小小个的人停在闻黛与陈斯辙中间位的前方，他仰着脑袋看看陈斯辙，随即把目光投向了闻黛的眼睛，“手工课的老师说，千纸鹤代表希望，折满一千只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但是我折了好久都折不够四千只，现在家里只有一百多只……对不起，但是这几只千纸鹤是我买了新的折纸折的，我有很认真，是我挑出来的我觉得最好看的千纸鹤。”

空下来的手被张一垂在身体两侧，他的小手抓着针织衫外套的边缘拧揉，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希望的意义到底有多少，但是我想让希望可以像千纸鹤一样飞到你们的手心里。”

垂下目光注视着手心里的粉色千纸鹤，闻黛看着手中几乎有自己半个手掌大的千纸鹤，寂然片刻掀起唇角。

她柔着眼神凝注着面前的张一，莞尔道：“好，谢谢你哦。有张一给的大千纸鹤，希望肯定会乖乖飞过来的。”

彼此交换着眼神，齐雅与陈文康皆不自禁地露出了无奈而慰然的笑，他们手掌中的千纸鹤是稚嫩的手叠的。最纯稚的祝福。

闪了下眼睛，齐雅抬目瞟了眼时钟上显示的时间，她起身一招手道：“哎呀，差不多到饭点了，你们就留下来吃了午餐再走吧。”

把千纸鹤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中，闻黛揉摁了下自己才刚装上牛奶和三明治没多久的胃，她站起身跟上齐雅，在厨房前拦下了她，形色中有歉意。

“不好意思啊，我就不留下来吃饭了，我刚吃过早餐还不饿呢；对了，谢谢齐阿姨那么细心，还让陈斯辙帮我准备早餐。”

然而面前的齐雅却下意识地露出瞢然的神情，“什么早餐？”

气氛有短暂的甯宓，后知后觉的齐雅霎了下眼皮，她微微抬起唇，对着跟前同样呆愣住的闻黛，似乎想要解释：“我是——打电话通知了他一声张一过来了，让他醒了就去接你过来。我现在确实是记性也不太好了，可能我通知的时候也说了让他帮你带早餐吧。”

坐在沙发上的陈斯辙朝她们的所在位置觑了眼，约略是有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他起身没多少步就赶了过来。

停在闻黛身畔，陈斯辙低下来的狐狸眼先乜了下闻黛，继而目光移置齐雅脸上，“我现在就先走了，律所有事情要加班处理。”

没给齐雅挽留的机会，他又转目注向闻黛，言简意赅道：“你走不走？”

早餐两个字他们默契没提起，闻黛抿了抿唇，复杂的视线和齐雅相汇后转向了陈斯辙，她低低嗯了声道：“走吧。”

去和张一及李倩、房阳道过别，闻黛把手伸进自己另一侧的口袋里摸了摸，被捞出来的符令递到了张一的手里。

她俯着身替张一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和他相对的眼睛盈起笑意，“用来保护你的。张一啊，以后会越来越幸运；叠千纸鹤的人，会率先迎来希望的。未来有机会再见。”

比她的手小一半的手将符令抓紧在手心，张一昂着脸定定地望着她，眼圈处浮现红的影子，“谢谢姐姐，姐姐再见。”

告别时候交换的是笑容，闻黛迂过身跟在陈斯辙后方。

从进电梯到出电梯，他们之间积放的都是沉默，一路走到亮起车灯的车前，副驾驶门由他帮忙打开，站在门前的闻黛抿住唇，整个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刹那，她掸眼瞟了下站在车门后没走的人。

非工作时间他多是散着头发的，没做背头的造型，柔软的碎发抹去了少许锋利气，光线黯淡的地下车库，他那双狐狸眼里的黑瞳仁仿佛愈发郁黑，瞧得人心都不自禁地惊了下。

谁也没出声。

闻黛侧身钻进了车里，门被站在车门后的人关上，封闭的车内空间溢着淡淡的冷香，像是鸢尾和雪松相混，系上安全带后的手没从安全带上挪开。她通过车前窗注视着他绕到另一侧上了驾驶座，再度垂下去的眼睛敛了神。

又是一声嘭，陈斯辙关上了车门，随即是安全带被系上的咔哒。

被这些冰冷的声音刺激着神经，闻黛抬起眼睛，搭着安全带的手收紧，她侧目看向他，“早餐……是你自己做的吗？我说三明治。”

兀自发动着引擎的人只拿侧脸对着她，声线和车载香水有些像，语态也是冷调香：“明知故问很有意思？”

“那你手艺可真不错啊哈哈……”想拿出来缓解尴尬的笑，在和把视线捩向她的陈斯辙撞上眼后戛然而止，闻黛的手脱离安全带，蜷成拳搭在大腿上，嘴唇肉又抿去了齿间。

拳头倏忽间攥了个紧，她挺直了脊背把喉咙底下的话一股脑往外倒：

“我们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啊，你可别对我起什么贼心，你别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的印象——我这个人一堆毛病，我很喜欢钱的，有时候道德确实会沦丧一下，自己没能耐还爱多管闲事，而且我要帮我爸妈翻案，肯定会遇到危险。你珍惜小命的话，还是除了合作关系以外不要想着跟我发展任何关系的好，但朋友是可以当的哈，普通朋友。”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着自己的缺点：“我抽烟、喝酒、偶尔大半夜犯神经病跑出门到海边思考人生，有时候说话也挺难听的，不过我自认为我这一点还比不上你；哦，我觉得我还有暴力倾向，有时候脾气上来了我会想把惹我生气的人打死。”

停下了挑剔自己的言说，换来的又是一阵安静。闻黛焦思苦虑地琢磨着自己的毛病，就在她想继续给自己泼脏水把自己骂得十恶不赦时，车驶出了小区，拐弯恰好迎上了灼灼烈日迸来的一束阳光，眼睛被闪得本能闭上，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

“没几个人不爱钱，十个人里难挑出一个；没多少人在困境里看见机会的时候会不动摇，哪怕那个机会有问题；比起完全的冷漠，没能耐还爱多管闲事勉强算得上优点，起码能证明一个人的心是热的；抽烟喝酒适度就没问题，但烟最好戒了，不过我没怎么见过你抽烟，次数屈指可数；在社会生活里，口齿伶俐是优点，说明思维运转没问题；暴力倾向目前没发现。”

车在红灯前徐徐减速停下，陈斯辙单手把握着方向盘，他偏头看着她，狐狸眼里的情绪寡鲜。

“至于你提到的关于给你父母翻案的事情，不论是作为合作伙伴还是你所说的普通朋友，我都不会坐视不理。法治社会，你拥有提出让草率了结的案子重新启动侦查的诉求的权利，如果一个人只是为了将真凶绳之以法就要受到生命威胁，那这个社会也迟早要走向灭亡。我作为律师，不会让黑躲在白的下面。”

一字一句砸进心里，闻黛倚靠在椅背上，侧着的脸上，桃花眼里正映着他的面容。

我瞎编的内容不要联系现实。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嗑这对！！！！我觉得很甜啊！！！

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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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你最好不要对我起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