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同液金的阳光覆在侧脸上,淡淡的暖如蔓长。
心脏没由来地诞生出新奇的感受,像被人捏了一下。
她愣神的时刻,车等到绿灯向前行驶,把目光重新放去前方的男人又补缀道:“我说这些不代表我喜欢你,只是客观阐述。一开始不告诉你早餐是我准备的原因就是怕你误会我喜欢你,只不过是当时我刚好在准备早餐,用吐司做出来的三明治切割一下就有两份,我吃不完就顺便拿上带给你而已。人还是少自作多情比较好,毕竟——”
他斜睨来一眼,有泪痣点缀着的狐狸眼里镶着的促狭炳然,腔调被拖长:“挺尴尬的。”
明明是该跳脚反呛他一嘴的时候,但脑中闪过的画面剥夺了闻黛的思考能力。
一小片池塘,假山下紧挨着的是莲花,第一人称视角看见的是一只细白的手,探在池水中拨动。
似乎还有其他人的声音,有苦口婆心的语气感:“小姐,你就不要再贪凉了,大病初愈就跑来这儿玩水,要是让老爷夫人看见了,要生气的!小姐,受罚的不是你,可是我呀!”
“怕什么,我会护着你的,自己犯的事情,岂有让无辜者担责的道理?”来自所在的身体的声音荡响,惚惚恍恍中,她的视线跟着这具身体变转,站起来以后,一个回身,更迭的视阈里相貌模糊的男人蓦地出现。
玄色的长衫随着他的动作摆摇,抄手而立时宽袖下坠,郁悒的嗓音分外耳熟:“呵——嘴上倒是知道说着不会让无辜者受罚,真到了要罚的时候,你的卫护与阻碍起得了效么?只怕是一时的大话。”
约摸是娇养出来的脾气,她小跑去那男人跟前,扬着下颌嗔道:“有你的事情?你自己无能不代表其他人无能,我向来说到做到!”
“当真是分毫不娴雅。”男人揶揄的声调激得人恼火。
一条纤白的手臂钻出了湖蓝色裙衫的袖子,拳头在男人胸膛上连着砸了几下,她咬牙切齿:“我娴不娴雅与你何干?你一个外男闯进人府邸里同内女相谈,犯大忌的该是你才对吧,还要拉我下水。”
步步逼近,视野中的男人的脸逐渐放大,糊在这张皮囊上的薄雾似的存在似乎也在减淡。
忽地,仿佛是她的鞋跟踢在了男人的鞋跟上,一时不察还在前倾的身体直愣愣地栽上面前人的胸膛,下意识搭在前人肩膀上的手成了把支撑物给推翻的惹祸手。
扑向大地的感受不太美妙,接下来的感受更是出人意料。
给她当肉垫的男人是后倒,而她是向前扑,把男人推倒的手仍然搭在他的肩膀上,本能地用力向下摁他的肩膀,令她仿佛是在他身上爬,于是有向前的趋势在,身体向前扑出一段距离,恰恰好让她压去了男人的脸上。
压住男人的脸的不是她的脸,是她的前胸;被压住的脸也不是整张脸,而是下半张脸。
“我艹!”
猛地回过神,闻黛唰地把身体往前伸,只不过勒着她的安全带又把她给拦了回去。
“啧,嘶……”被这冷不防的一声叫得收紧了下手指,好险没踩一脚油门的陈斯辙把目光捩去她脸上一瞬,口气不惬:“你干嘛?”
抬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闻黛瞪大的眼睛还没缓下来,她咽了咽喉咙,缓慢地把脸扭向陈斯辙,眸子里的惊恐与震撼还未消散。
“……没、没什么,不好意思。”虚虚浮浮的声音。
那种被袭胸的感受太真实,仿佛复刻在了她的身体上。
闻黛不适地揉了揉自己胸口处,锁紧的眉下是攒着困惑的眼睛。
总是看不清那张脸,总是反复地出现关于那个人的画面,问仙家得到的永远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含糊话。
“诶,陈斯辙,你有没有……就是总是梦见或者突然看见同一个人?”询问的目标转移为陈斯辙,所谓医者不自医,闻黛决定改问身边现成的道士。
她微微歪着头,拧紧的眉配上收纳不解的眼睛,“不是现实里的人啊,看见也不是现实里看见,就是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有那些画面出来,像记忆,但是又有亲身体验的感觉;不是阴桃花,反正就是很奇怪。”
开着车的陈司机无端寂然无声起来,先前在她形容时还会睃她两下的狐狸眼,目下连余光似乎都不来。
他默自打着方向盘将车拐弯,隔了半刻才回应:“你先说说你看见的是什么样的。”
窥不见陈斯辙眸中的忖量,无猜无防的闻黛回忆着道:“就是古代的那种,有好几次了,但是频率不算高,说连续性的好像也不是,总之一直是在和同一个人产生联系,而且还看不清对方的脸,很模糊,有时候又会有五官清楚一下,比如说眼睛,声音也很耳熟;明明觉得有熟悉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你还记得吗?”
“就——我给你找找。”
掏出手机翻开相册本能地想找参照物似的,可惜相册里连她自己的照片都没有,又搜着各种演员歌手,结果依然没有相似的。
放弃用手机搜寻图片的闻黛抬起头,她偏过脑袋看着他准备靠着语言描述,在觑见他眼角的泪痣时却遽然一顿。
视线缓缓挪移,她扯着安全带朝前拉出一段距离,继而身体也歪出去,探着脑袋观察他的眼睛。
深褶的双眼皮和斜上挑的眼睛融合,长而不狭的狐狸眼又往她脸上转了转,眼睛的主人在触碰到她滞愣的眼神后率先别开了视线。
陈斯辙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唇瓣抿动了两下后掀开:“你这个姿势盯着我看干嘛?”
因为他的眼睛和你的很像。
唇提开了一道罅隙,差点就将卡在嗓子里的话给放出去,猝然回过神的闻黛松开了被自己扯着的安全带,身体跟着安全带靠了回去。
她的眸光闪了闪,干巴道:“不干嘛。我刚刚没找到和他的眼睛像的人,反正就挺特别的。”仓促的解释。
指尖无意识地刮蹭着安全带,她低着脖颈,垂下去的发丝将侧脸挡了少许。
本能是不坦白。
第六感告诉她——怕只怕,她所困惑的“他”,和他有关。
仍然专注地扫量路况的陈斯辙仿佛是不经意的一问:“你不是有仙家么?怎么不问问看?”
“问不出来啊,又不是什么都会得到答案,有不少问题都会得到相同的回复——”被糟乱的心绪搅扰得有些不宁,闻黛垮低的肩膀和弯下的背重新有了力,她摊开手端着腔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气馁地靠回椅背上,摆弄了两下手指后又倏地瞥向他,“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诶,你不是也有师父吗?你可以去问问你师父呀,就当是帮我这个‘普通朋友’一个小忙呗。”
刚灭了的眸光又在瞳子里星星闪,对向他。
眱过去的一眼里括进了她的双眸,陈斯辙把微偏的脸正回来,眼睫颤了颤,眸中情绪被蔽翳。
他牵唇道:“有时间的话可以,但最好线下问。”
求人帮忙的人答应得格外爽快:“没问题呀。”
紧随而行的是陈斯辙的明算账:“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喉咙里跟被他塞了团棉花似的,闻黛适才微张的嘴还没合上就变了形状,向上翘的唇角往左右扯,舌尖扫了扫牙槽。
她甩了一眼去神色理之当然的人身上,冷笑了声道:“行,你以后需要我的时候随便开口。”随便被加了重音,好不情愿。
可惜的是,还没约上和陈斯辙师父的见面时间,意想不到的人的电话就先拨了过来。
通宵直播的闻黛仰着身体缩靠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两条腿屈膝本想抱在胸前,但失了力的手臂已然坠下,歪在椅背上的脑袋脖颈和肩膀成锐角,散落的头发披在脸上,像个打瞌睡的女鬼。
随着呼吸起伏的身体被突然响起电话铃声的手机吓得定了瞬间,系统音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波荡,闻黛的手先是拍在脸上,再是拍在桌面的手机上。
她扯过手机闭着眼睛划了接听,有气无力地提了提嗓子:“喂,你好。”
“闻黛……是我。”中间的间隔被抽泣填补,她呜呜的哭到失音,从喉咙里捞声音时会先破出一道尖锐的气声:“求求你,帮帮我,从前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自私……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找了很多人,他们说得模棱两可让人听不懂……”
脸上杂乱的头发被闻黛拨去了后方,她握着手机坐正了身子。
“你先稳定一下情绪,你仔细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行吗?电话我先挂了,你先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吧,具体的事情是什么你加我微信说。”
近乎无情地按下了挂断键,听筒里传出的呜咽声遽然收束,闻黛用手捂了下脸缓了缓眼睛和神思,她腾出一只手去将窗帘拉开,窗外可称刺目的阳光灌进来。
胸中滚出的一句话是——
“她女儿被人贩子拐了。”
以她的脾性来说,定然会认为这是报应。只求自保但本质又温柔的人总是如此,将曾经的有愧于心的事情刻在记忆里,等到自己有事无法解决,需要求助自认为愧对的人时,就要以为是报应。
闻黛弯着自己坐在椅子上,她的后背躬着,脖颈屈着,脑袋低着。
“在想什么?”
“在想……要打电话跟陈斯辙说见他师父的时间得再推推了,具体什么时候能见,我也不知道。”
静默了顷刻,她迎来的是仙家的冷哼。
闻黛从椅子上起来,仅睡了两个小时的身体被迫进行晨起的洗漱活动,刚把头发用发圈绑起来的时候,电话铃声又从房间里钻了出来。
仿佛是闲不下来,马不停蹄赶回了房间里的闻黛捞起了手机,瞟了眼顶部的名字,她利落地划了接通,“我正准备找你呢,跟你师父还没约上时间吧?如果约上了,麻烦你再跟你师父说往后推推哈,来了点儿事情要处理,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一起。”
“我师父还没回漓州。你已经知道了?”陈斯辙最擅长的就是简明扼要,只不过对除他以外的人来说像在猜谜。
被他的转折兜懵了头,闻黛反应了一会儿:“知道什么?噢——我知道啊,刚刚她给我打电话了,我估计应该是齐阿姨把我电话给她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昨晚在我爸妈那里住,早上从我妈嘴里听到的。这件事可能要费一些时间,我手里有案子不能耽误,等我处理完了再找你。你自己小心点,别玩以身入局的把戏。”有些严肃的论调,相处了将近一年,陈斯辙对闻黛的行径已经具有了预判能力。
然而当事人仍旧是不以为意的态度:“OK的啦,别忘了去年去普莱提喀木村也是我独自深入的,”
“哈。”短促的笑听得出是被气出来的,陈斯辙不愧为律师,不断截的反问砸出听筒:“你知道这次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人吗你就想以身入局?你知不知道人贩子的概念是什么?等你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进了比喀木村更不见人烟的村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受你想体验?”
幸好知道陈斯辙大概率是出于关心的说教,否则闻黛恐怕要忍不住呛回去,虽说她的话跟呛的差距不大。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以身入局?我也没说我要以身入局吧,况且就算我是要以身入局,你怎么知道我会选择自己傻愣愣地让人贩子给拐了?你放心吧,我还没蠢到自己送上门,拐卖事件当然是报案为主,我要做的只不过是靠着点儿行案员同志不信任的‘邪术’帮他们缩小范围。”
“她已经报过警了,你觉得行案员会相信一个社会定义为神棍的人的话么?”
“我知道呀,不过我猜,前一段时间才出畅习的事情,把畅习拐走的犯罪团伙还没抓到,现在又丢了人——漓州各区的持正所机关应该会彼此协助调查,我们奉安区的行案员里有对我信任的,我只负责确定位置,再提供信息,会有人选择相信我,然后去赌一把。”
站在窗前的闻黛沐浴于阳光下,她的论调笃定而自信。
其他行案员她拿不准,但当初和她聊过有关事情的女行案员和搭茬的男行案员有概率选择信任,毕竟——当初是她以一种非科学方式发现孤独死老人的。
我瞎编的哈,和现实没有联系。
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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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失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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