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江砚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手下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字以后敲下回车键，才拿起了手机。

溯舟：您晚上几点回来呢？[微笑]

江砚看着那个[微笑]，默然无语。

Y：七点左右吧。

他前天给溯舟买了手机、办了卡，注册了微信，让他以后自己在家有事可以用微信联系他。

溯舟的头像是江砚拿手机随手给他拍的一张侧脸照。柔顺闪光的银发和优越的侧脸轮廓，在江砚微信列表一串狐朋狗友乌烟瘴气的头像当中显得简直超凡脱俗。

江砚打字：这个表情以后还是少用……

打了一半停顿片刻，又给删掉了。

微笑对于溯舟来说，就只是微笑而已。

他这样想着，那头的溯舟好像一直守着手机，立刻给他回过来一句：好[微笑]

江砚盯着那个表情看，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按灭了手机屏幕。

他晚上七点回到别墅里。一打开门，浅淡的饭菜香气就扑面而来。他维持撑着墙脱下皮鞋的姿势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见溯舟从饭桌边站起来，局促地对他一笑：“我……做了您教我做的番茄炒蛋，想让您尝一尝。”

他是很少笑的，眼下这个浅浅的笑里面藏的满是忐忑和希冀。

江砚沉默地换好了鞋，向饭桌走去。

饭桌中央孤零零摆着一盘番茄炒蛋，色泽鲜亮，鸡蛋有一点点微焦，比起溯舟一开始的学习成果来说显然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但江砚温和地说：“看起来就很好了，但我在外面吃过了。你吃吧，下次也不用等我。”

溯舟望着他，又垂下眼：“嗯……好。”

在“嗯”和“好”之间有一段长达两秒的迟疑，仿佛说话的人还在思考这是否能有几分回转的余地。思考无果。最后只剩下“好”。

江砚还想对他笑一笑，但突然间笑不出来，只是对他抿了下嘴角，就转身上楼。走到楼上时他往下看了一眼。桌上孤零零一盘番茄炒蛋，餐桌旁孤零零坐下来一个人。溯舟对面那个看来是给他准备的碗已经被收了起来，溯舟自己捧着一个碗开始吃了。

江砚打开自己的房门进了屋。

溯舟拿筷子夹了一块番茄慢慢地吃。先夹进空碗里，再送进嘴里吃掉。其实本不用如此，既然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碗里也没有白米饭，他完全可以略过把菜夹进碗里这个步骤，直接就着盘子吃的。但从一开始和江砚一起在餐桌旁吃饭，他学习的就是这样的步骤，所以也就不会去改变它。

溯舟用筷子已经用得很熟练了。

他一边吃一边觉得有点低落。

番茄炒蛋是江砚教他做的第一道菜，他学得很认真，做菜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有点复杂，他其实是付出了比之前学其他东西时更大的努力的，他很希望江砚可以尝一尝。

但江砚不愿意，这也没有办法，江砚已经吃过饭了。

他盯着盘子里还剩下一半的番茄炒蛋，觉得已经吃不下去了，突然就握着筷子陷入了踌躇与低落之中。但停了好半天还是继续把筷子伸过去，想硬逼着自己吃完。

食材是从江砚的冰箱里拿的，总不能浪费。

突然楼上传来轻巧的咔哒一声，是房门的门锁被打开了。溯舟想大抵是江砚要去书房里拿什么东西，也没有抬头看。但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下了楼，一直响到他的面前，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去，江砚在他眼前对他笑，说：“给我留口吧？”

他径自去拿了副碗筷，嘴里说道：“虽然吃了饭，但突然还是有点饿了。”

溯舟眼睛倏地睁大，江砚在他的脸上实在少见这样激烈的、而且并不是恐惧的表情，只觉得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瞬间明亮得比漫天星海更甚。

他在笑，连眼睛也跟着一并弯起来。

他在溯舟对面坐下来，伸出筷子夹盘里的番茄炒蛋。

从他夹起炒蛋放进嘴里到咀嚼并吞咽的全过程，溯舟一直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看，急于得到评价的迫切情绪溢于言表。江砚觉得好笑，故意盯着盘子看了几秒钟没说话，直到对面的溯舟显而易见地变得有点忐忑，他才笑起来表扬他：“很好吃啊。”

溯舟的眼睛一下子又雀跃地弯起。

“那，您下次可以教我做新的菜了吗？”他立刻预定下一次的教学。

江砚说好。

他们面对面坐着，江砚就这样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吃完了那半盘番茄炒蛋。隐隐的饥饿感很好地被抚平，他放下筷子，不吝于给予赞赏：“你真的学得很好。”

在他重新转身上楼的时候，他听到厨房里整理碗筷的鲛人正在轻飘飘地哼着歌。

江砚回到房间里坐下，盯着深蓝色的窗帘发愣。

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来。

很久以前他缠着面目温柔的女人喋喋不休地催促她给自己做饭，大声喊着好饿，陈姨我好饿啊。女人一边哄他一边给他端上他最喜欢的的冬菇肉饼和莲藕排骨汤，她说吃吧。女人说今天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不在家，所以饭菜没有那么丰盛啦，但是也因为他们不在家所以可以偷偷不吃青菜哦。他很高兴地吃起来，吃得很香，为今天饭桌上没有青菜而开心得不行。

吃完饭他觉得很困。女人说睡觉吧，是睡午觉的时间啦。

醒过来时，他置身于恐怖的黑暗里，四周萦绕着一种荒郊野外、废弃房屋特有的浅浅的土腥气。

他不愿意吃别人做的饭菜，不是从他那次被救回来之后就开始的。那时候他其实还是很小，也并没有那么任性、那么——矫情。

反倒在那件事情过去好几年之后，他才突然间毫无缘由地想起了这件事，并且从那以后再难对陌生人做的饭菜心无芥蒂。他自己搬出来住，自己学做饭，自己研究各种各样的食谱，顶着江家二少爷的身份、一掷千金的作风、矜贵得似乎合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气质与外表，他却只吃自己做的饭。

至于在家里的饭桌上看见现成的饭菜、有人对他发出类似“饭做好了来吃点吧”这样的邀请，这种场景，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了？

他一边吃，一边就忍不住回想起很多年前他在废弃厂房里慢慢睁开眼的那种孩子的恐惧。

但是他慢慢地吃完了，而对面的人朝他露出了孩子的笑容。

江砚仰头转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颈椎。

他想，在溯舟身上，他也实在破了很多次例。

只好怪那双明明干净、情绪却太过饱满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