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嚣驾着马车在宫道上慢慢向前,宁煜坐在里头闭目养神。
“阿煜哥哥!阿煜哥哥!”
宁煜眉头一皱,见马车被拦下,只能无奈地掀开帘子。
“见过敏和郡主!”宁煜给她行了礼。
“免礼免礼!”敏和趁机去扶他的手,却被宁煜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敏和拉了个空,也没冷脸,依旧笑容满面地从嬷嬷手里接过食盒递给宁煜:“听说阿煜哥哥喜欢吃樱桃,我特意求母亲让江南巡抚进献的,我那儿还有许多,阿煜哥哥要是喜欢,我就天天给你送。”
“多谢郡主厚爱!臣担不起。”
宁煜面无表情地又朝她行了礼:“臣还要去参加小皇子的周岁宴,恕不奉陪。”
宁煜说完立即上了马车,一按尘嚣的肩膀沉声说道:“走。”
于是尘嚣没给敏和阻拦的机会,立即驱车往前,敏和想追,却被嬷嬷拉住,只能站在原地一声接一声的喊着阿煜哥哥。
福满殿内已经坐了许多人,此刻语声不停,倒也热闹,宁煜刚刚入座,陈昌乐就凑过来了。
“宁兄宁兄,你给小皇子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先让我开开眼。”
宁煜知道拗不过,只想赶紧把这摇着自己胳膊的人打发走,就让尘嚣打开锦盒给他看了一眼。
“哇!这个成色的玉如意!”
陈昌乐瞪大了眼,连连拍着宁煜的肩膀:“将军府就是将军府,财大气粗!”
宁煜看见永安公主扶着太后进来,问陈昌乐:“快开宴了,圣上和贵妃怎么还不来?”
他们随着众人给永安公主和太后行完礼后,陈昌乐小声说道:“圣上早就到了,但不知怎么了,贵妃派了个婢女过来,就匆匆忙忙去了益华宫。”
宁煜回头瞥了尘嚣一眼,尘嚣轻轻用食指敲了两下桌檐,这是没有变故的意思。
宁煜定了心,很快,皇帝就和抱着皇子的贵妃一起来了。
贵妃今天打扮的十分气派,头上金灿灿的一片,简直要把黑发全部遮盖住,身上嫣红绣凤凰的袆衣更是皇后的规制,但是今天的太后和永安似乎格外宽容,都当没看见一样。
宴席上,皇帝和贵妃频频与朝臣对饮,歌舞弦乐不停,俨然一副君臣和睦,盛世太平的景象。
“行了,带小皇子去抓周吧。”太后似乎有些疲倦,揉了揉眉心。
“是。”
皇帝一挥手,宫殿中央的宫娥就退下了,几个宦官抬着系有红绸的木桌上来,上面放着算盘、钱币、印章、文房四宝等吉祥之物。
贵妃从乳母手中抱过皇子,又娇滴滴地朝皇帝行了礼:“陛下,抓周无非是些寻常物,不如您将腰间玉佩作为恩赏放到木桌上,看成儿有没有福气抓到。”
太后冷哼一声,这女人算盘打得响,皇帝戴的可是龙纹玉佩,她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儿子有帝王之相,这才巴巴地去求。
见皇帝当真取下玉佩给她,贵妃立刻俯身谢恩。
不过太后心有盘算,懒得理她。
贵妃拿着玉佩,趁人不注意打开袖中的瓷瓶,将蜂蜜淋到了玉佩上。她鲜红的唇角微微勾起,成儿的太子之位,她的皇后之位,闵氏一族的荣耀,她都要定了!
永安看着她的小动作,嗤之以鼻地冷笑一声,接着转头看了小皇子的乳母一眼,那乳母便朝永安微微一颔首。
宴席中央,贵妃已经将皇子放到木桌上,不忘用沾了蜜的手指碰一下他的嘴唇,又把玉佩放到了自己的正前方,她紧紧攥着衣袖,心里不停默念着:去找蜂蜜!去找蜂蜜!
看见小皇子舔完嘴角的蜂蜜,还茫然地坐着不动,贵妃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他,悄悄抬了手,轻轻念叨着:“到娘这来!到娘这来!”
不负所望,小皇子确实笑着朝她爬来了,可却越过玉佩抓上了一个黑银镂花球。
这是什么?
还没等贵妃反应过来就见小皇子高兴地抓着镂花球摇,叮铃叮铃的声音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来人呐!快来人!赵大人晕倒了!”侍奉酒水的婢女惊呼出声,立即有人围了过去。
可接下来,席间大臣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剩下的人都忍痛捂着肚子,满头大汗。
叮铃叮铃,铃声不停,饭菜里慢慢爬出了许多黑色的幼虫,吓得所有人面色煞白。
永安由婢女扶着起身,动作里透露出虚弱之感,好不容易站定又怒喝出声:“把那镂花球给我夺下来!”
门外的禁军闻言冲了进来,将小皇子手中镂花球抢走,受了惊吓的小皇子立刻哭闹不止。
永安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将镂花球使劲一摔,一条拇指大的母虫就爬了出来。
“是蛊,是蛊!”席间立即有人大喊。
这下殿里炸开了锅,群臣哀嚎声、斥责声不绝于耳。
皇帝想说话却发觉自己也是腹痛难忍。
太后当机立断:“请国师!”
很快,国师就杵着彩绸桃木杖上殿了,他扫视一圈殿中情景,眉头紧皱,闭上眼焚了张符咒,嘴里不停念叨着。
再到睁眼时,他走到小皇子面前,用桃木杖指着他说:“此子乃是妖邪托生,万不可留!”
“陛下!这是污蔑!”
贵妃一把抱起小皇子,指着永安:“是你!是你安排的,你在饭菜里下毒!”
永安看着她,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得意。
太后怒喝出声:“放肆,贵妃携子当众行蛊术,谋害皇上,毒害重臣,日后必然危害我朝江山社稷,来人,拖下去行火刑!”
“母后!”
皇帝强忍着剧痛起身,看向太后:“此事一定另有隐情,请母后宽限些时日,儿臣一定能查明真相。”
太后没有说话。席间却已经有朝臣规劝道:“皇上,此子妖异,万不可留啊!”
“是啊!求陛下为万民着想。”
“求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
……
恳求皇帝杀掉贵妃母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贵妃吓得瘫坐在地,护着成儿拼命摇头:“不是本官和皇子,是永安!是永安给你们下了毒啊!”
可惜没有人听她辩解,朝臣身上的剧痛都是真的,无论是蛊术还是永安下毒,唯有置贵妃母子于死地,他们才能活。在这一点上,所有人的意见都达成了统一。
贵妃见状赶紧去求皇帝:“陛下,陛下,您救救成儿啊!他是您唯一的皇子啊!”
太后纤细的指尖抚过衣袖上华美的绣花,朱唇轻启:“皇帝,龙体要紧,你要是当着众臣的面被自己的皇子害死了,即便宁大将军回京,也怨不到哀家和永安身上。”
太后话说得极轻,可偏偏每一个字都在捅皇帝的心窝子。
皇帝泪眼婆娑地闭上眼,清楚今日死的不是皇子,就是自己。
心里很快就有了决断,他哀痛地看向跪坐在地的贵妃和嚎啕大哭的成儿,低头哽咽道:“谨遵太后懿旨。”
此话一出,翘首以待的禁军将贵妃和皇子从长阶上拖了下去,任由贵妃绣鞋在台阶上留下斑驳的血痕。
在贵妃母子的哭声中,皇帝背过身,他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听。
很快,殿外就传来了惨烈的呼救声,皇帝闭着眼,却仍旧避免不了充满血腥味的烟尘往他鼻腔里冲。
他攥着手,指甲嵌入血肉,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落在他明黄的衣衫上。
过了很久,外面的哀嚎声终于停了,国师给众人奉了茶水,腹痛立刻好了,就连昏厥的赵大人都生龙活虎地站起来叩谢圣恩。
闹剧落幕,福满殿里的人都跟在太后和永安身后,逐渐退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了高位上的皇帝,他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费尽心机得来的皇位,居然是这个滋味。”
他抹着泪,脸上的哀戚和自嘲杂糅在一起,组成一个扭曲狰狞的笑容:“朕是天子!朕是天子啊!”
在殿内皇帝逐渐癫狂的笑声中,宁煜缓步走下台阶,踩着地上擦不净的黑灰过去。
宁煜心中没有悲喜,只剩麻木。回头冷眼望着在殿内发疯乱跑的皇帝,所有人悲剧的始作俑者是他,今天,也该轮到他尝尝痛失至亲的滋味。
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宁煜喝着酒,望着江中那轮虚无缥缈的月亮。
“公子,您少喝些吧。毒虽解了,但也伤身啊!”
尘嚣见宁煜没有生气,又小声问道:“我们提前准备的解药,为何不服?”
宁煜还是不说话,尘嚣就抱着剑,靠在墙上,嘀咕道:“今日我还以为永安公主真的会杀了圣上,那么好的机会!”
宁煜冷笑一声:“她不会,她不敢。”
一阵寒风吹过,宁煜发带翻飞,他又猛灌了一口酒,逐渐冷了神色:“永安一直想扶持胞弟宜王当皇帝,近些年联合太后一起笼络朝臣,逐渐独揽大权。不杀皇帝唯一的原因就是惧怕父亲统帅的南境二十万大军和分封到黔地的表兄。”
“允王殿下?”尘嚣有些意外,印象中允王只是个仁德的藩王。
“是。”
宁煜又喝了一口酒,眼眶有点泛红:“若是皇帝有闪失,宜王靠永安和太后拿捏着的一群文弱书生怎么可能和有二十万将士拥护的表兄争?”
他微微一顿,晃着手里空了大半的酒壶:“所以皇帝必须活着,三方势力制衡,想角逐出胜者,要么永安夺走父亲兵权或是杀掉表兄,要么就是宁家跳脱出君臣枷锁,挥军京都。”
半晌,宁煜扔了酒杯,闭上眼深吸口气:“可我宁家绝不做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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