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宁煜已长成翩翩少年,游山玩水到湖州时被故交请进府里用膳,今日元宵,主人家领了他到街上观灯。
“你们这群小孩,怎么吃白食不给钱呐!”
卖元宵茶的摊主揪着一个衣衫上满是补丁的女童不让她走。
而她的同伴早溜进了巷口,躲在后边看热闹。
“我们吃的元宵茶统共要十二文呢!阿萱会被摊主抓起来打一顿吧!”
旁边的女孩嬉笑着捂住嘴:“要是人人都像她这么好骗就好了,咱们日日都能吃上好东西。”
宁煜冷眼看着,她们分明答应请那女童吃元宵茶,吃完却谎称回家拿钱全都跑了,留那她一人受摊主斥责。
见女童红了眼,他于心不忍上前付了账。
“公子,你住哪里呀?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宁煜转身一看,竟是那女童跟来了,他俯身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蛋:“哥哥自愿请你吃,不要你还。”
女童却格外认真地说道:“阿娘说了,欠了东西总是要还的。”
她说着,递给宁煜一块彩荧石:“这是我阿姐送给我的,等我攒够了钱就来赎它回去。”
宁煜笑了,摸摸她的头:“干嘛这么较真?你家人在哪里呢?我送你过去。”
女童指着城门的方向:“阿姐卖完绣品会在城门等我。”
“好!我送你过去。”
宁煜看着人山人海的街道,牵起了她的手,生怕她被挤丢。
一路上,女童好奇地看着周遭琳琅满目的小摊,宁煜问她喜欢什么时却只会摇头,最后她定定站在一只捕醉翁面前。
“我买来送你吧!”
宁煜说着就要掏钱,女童急忙拉着他往前走。
“我不要,我不喜欢。”
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宁煜没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蛋。
“阿姐!”女童欢快地扑进女子怀里。
宁煜朝她挥挥手,转身走了。
宁煜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将彩荧石放在自己身上的,原想着留个纪念,没想到第二天她就找上门来了。
宁煜听管家说门口有女童找他,拿着东西快步去了。
“公子,我找店家打听了,你是刺史府上的贵客,我今天攒了两文,先还给你。”
宁煜看见她手背上的伤痕,很是心疼:“怎么把自己弄伤了?”
女童没有多说,把钱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跑。
看见她挤进人海里消失不见,宁煜担忧地皱了眉:“尘嚣,去查这个女童的来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宁煜看着罗桦之女的罪奴帖时,想起了十年前母亲满身是血的尸身,和那封三年后才从母亲血衣中找到的诏书,心骤然冷了。
“日后若她再来,直接赶走。”
于是一连数日,她卖掉野花编织的手环来还钱时都没能见到宁煜。
而宁煜不知怎的,却常常梦见她小小一个,受人欺凌的景象。
“别碰她!”
宁煜又从梦中惊醒,心里止不住地疼。
上一辈的事,何苦怨她?
他抹了把脸,冲门外喊道:“尘嚣!”
夜半三更,尘嚣揉着惺忪的睡眼进来时,就听宁煜吩咐道:“明日那女童再来时,一定要来叫我。”
可第二天天没亮,宁煜就起来了,他站在门口守了整整一个上午都不见人来。
尘嚣也觉得奇怪:“不应该啊!管家说她都是巳时以前来,这都午时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呢?”
宁煜冷了脸色,连午膳都没用,一直站到黄昏。
尘嚣焦急地端着饭菜站在一旁:“公子,她不会来了,您先用膳吧!”
宁煜闭了眼,将彩荧石扔给他:“去查,她现在住在哪里?”
—
当宁煜接走满身伤痕的女童时,心里只有懊悔,如果当时不要与她置气,早些带她走是不是就不会如此?
好在上天垂怜,在宁煜的悉心照料下,女童渐渐好了起来。
今日出门办事,正好瞧见有卖元宵茶的摊贩,宁煜记得她爱吃,就买了些回来。
正一勺勺喂着,却见女童脖颈上肉眼可见地长起红疹。
“医师!”
门外侍候的名医们急忙进去:“公子不要忧心,只是过敏。”
“什么?”
宁煜瞪大了眼,原本以为她只是容貌受损,没成想是换了个人!
这一错失,就是两年。
—
“公子,雪青别院传来消息,济容夫子去杜宅讲《孝经》时,似乎见到了你画像上的姑娘!”
尘嚣刚说完,宁煜便策马而去。
济容夫子正在盯着画像回想,就见宁煜闯了进来。
“是她吗?”宁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济容点头:“是,杜宅二娘子杜云茗之女,杜清萱。”
宁煜不敢耽搁,急忙下山。
路上听到有人呼救,他忍不住上前查看,刚掀开车帘就是一惊。
好久不见,萱萱!
—
杜清萱没想过自己与宁煜的羁绊竟然这么深,一时间半信半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久别重逢,宁煜很想捧起她的脸深深吻她,但又更怕吓到她,生生将抬起的手收了回去。
坐了好一会儿,雪莲乌鸡汤迟迟没能端上来,宁煜只好亲自去催。
刚出门就看见陈昌乐领着厨子站在门口,原来是他把人扣下了。
宁煜不满地扫了他一眼,接过厨子手里的炖盅就要往里走。
“宁,宁兄。”
陈昌乐闪身挡住宁煜,拉着他往一旁走。
“宁兄,我提醒你一句,她虽是今日才与杨赫拜堂成亲,可早被杨赫弄进府里养了大半年。”
陈昌乐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你懂我意思吧?”
“滚!”宁煜低吼出声。
心里本来就痛,偏生陈昌乐还要上赶着来撒盐。
眼见他又要往里去,陈昌乐竟然大着胆子拉住了他:“杨赫害了疯病,被他看上的姑娘都得受好一番折腾,她,她这大半年想来过的也苦,我早将情况说与你,你自己想清楚了,别到时候发觉人家不是完璧之身,伤害她第二次。”
在怜香惜玉方面,陈昌乐堪称典范,宁煜深吸口气,强压下揍他的冲动推门进去了。
“萱萱。”
宁煜又夹了一块滑嫩的鸡肉喂到她嘴边,却只见她摇摇头:“吃不了了。”
宁煜只当她是不喜欢,沮丧地放下了吃了没小半碗的羹汤。
忽而他想起什么,从梳妆台上拿来一个匣子。
“萱萱,打开看看吧!”
他眉眼弯弯地笑着,杜清萱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伸手打开了。
里面是一颗璀璨的明珠。
“我特意寻来送给你的,你花冠上的珠子不是丢了吗?正好可以用这颗补上。”
杜清萱微微一惊,原来她用珠子收□□丽的事情他知道,当真是手眼通天!
既如此,不如让他帮个小忙。
于是杜清萱没吭声,只伸手解了衣襟带子。
当赤色肚兜露出一角时,宁煜终于反应过来,他急忙拦下杜清萱的动作:“萱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爱重你,怎会……”
怎会辱你?
后面二字他终究是没说出口,他怕戳了萱萱痛处。
“萱萱,今日是我不好,深夜叨扰让你生了误会。”
宁煜强忍着心痛继续解释:“送你珠子,只是单纯想哄你高兴,没有别的企图,夜已深,你早些休息吧。”
宁煜说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刚脱离杜清萱视线,他就一拳砸上了柱子,鲜红的血液滴落,手上剧烈的疼痛终于稍稍缓解了心里的痛。
他痛苦地闭上眼,只恨自己回来得太迟,让萱萱受了太多糟践。
“公子!”
尘嚣远远地看见他撑着柱子,以为他旧伤复发,急匆匆地就跑过来了。
看见他鲜血淋漓的手指时更是一惊:“公子,你怎么了?”
宁煜甩开他想要上药的手,怒不可遏地往外走去。
见宁煜走远了,季幕悄悄摸了进去:“小姐,你为何故意激怒他?”
杜清萱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声音很是冷淡:“人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心,你跟着他去听一听,看能不能找到杨府里面一个很古怪的人。”
季幕听得云里雾里:“小姐,什么古怪的人?”
杜清萱皱了眉:“我也说不上来,只依稀记得我被灌下糕点,九死一生时,有人救了我,唆使我报仇,不找到他问明动机,我心难安。”
季幕闻言,快步去了。
—
盛夏的夜晚也是酷热难耐,杨府没了主子,下人们便将冰窖开了,一边享用瓜果一边搜刮财物,折腾到后半夜也不消停。
“哎哎哎!松手!那是我先看到的!”
“滚开!谁先拿到是谁的!”
正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就见府外来了一群士兵举着火把将杨府围了。
杨府下人立即扔了东西四处逃窜,却都被一个个提着后领拎回来了。
宁煜一袭黑袍,一年多的战场厮杀让他平添不少肃杀之气,此刻目光凌厉地扫过杨府众人,吓得他们纷纷磕头求饶。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们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对对对!饶命!饶命啊!”
尽管他们不知杨府是如何得罪了宁煜,但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现在磕头保命才是上策。
宁煜没说话,坐到了屏风后面。
尘嚣则冷着声音道:“谁能将杜姑娘入府之后的事情都说清楚,将军赏金百两,还可禀了官府,助他脱了奴籍。”
杨府下人闻言大喜,争先恐后地就要说话,又见尘嚣狠狠一瞪:“但若有半句虚言,即刻打死。揭穿者,赏金十两。”
如此一来,谁也不敢胡言乱语。
湘雅轩的人最激动,推开杨府其他人挤到了前面。
于是从灵堂前拖走、关入诏狱、当妍儿替身、逃跑、断了腿骨扔进柴房、强灌点心病了整整一月、认命留在杨府侍候杨赫、中砒霜之毒、被杨名骚扰之事一桩桩一件件进了宁煜的耳朵。
尘嚣听着也揪心地皱了眉,偷偷去看宁煜,只见他手中的茶盏都被捏出了细纹。
砰的一声,茶盏碎了,宁煜的手心鲜血直流。
尘嚣急忙递上伤药,却见他将碎裂的瓷片越握越紧。
痛,好痛!但远不如心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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