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笑微微挨着继母坐下,又交待了一遍是怎么受的伤,温夫人听得痛心不已,握着她的手道:
“我那天晚上电话里听说就吓了一跳,想着晚上过来,偏偏你妹妹也病了,离不开人;昨天看她好了一点,我才脱身过来……我看你气色还好,是到哪家医院看的?”
绍桢斜坐在母亲身旁的沙发扶手上笑道:“阿姨您放心,我们带晏晏到陆总拍的片子,他们的外科最好。”
温夫人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这种伤就怕恢复得不好。”又对虞夫人歉然道:“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晏晏在这边一向麻烦你们。”
虞夫人笑道:“哪有什么麻烦?你太客气了。我们家里就想多几个女孩子,更何况是晏晏这样叫人喜欢的孩子。”
“太麻烦府上总是我们不好意思。”温夫人说着,对晏晏蔼然一笑:“晏晏,不如你回家修养几天,海边空气好,在自己家里也方便。”
晏晏微一犹豫,还没来得及开口,绍桢便道:“阿姨,晏晏再过一个礼拜差不多就能去上课了,来回折腾一次,路上碰到了反而不好,在我们家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妈,是吧?”
虞夫人亦含笑点头:“嗯,晏晏在这边也好借同学的笔记补功课。”
温夫人听了,仍旧笑吟吟觑着晏晏:“晏晏,你说呢?”
晏晏只好笑道:“我都行,回去也好。”
话音未落,便听虞绍桢笑道:“哼,她当然是愿意回家了,回家人人都宠着她这个大小姐,弟弟妹妹都听她的,没人督着她补作业。”说到这儿,手指朝晏晏虚点了一下:”你回去吧!期末肯定考不及格。“
众人听了皆笑,虞夫人蹙眉扫了儿子一眼,对温夫人道:“绍桢说得也对,晏晏伤得不重,就是怕碰到,上车下车多份风险——你要是放心我们,就让她在这儿养着,下个星期也好回学校上课。”
温夫人闻言,点头笑道:“那就还是麻烦府上了。”
一时侍女引着温夫人去晏晏的房间同女儿叙话,虞绍桢笑嘻嘻地坐到母亲身边:“妈妈,你也不想晏晏回去难受吧。”
虞夫人淡淡一笑:“你跟晏晏商量好的吧?”
“大家互相给个台阶而已,她那后妈也不是真想接她回去。”
虞夫人不以为然地笑道:“她家里想接她回去一阵子倒是真的。”
“不会吧?”
“你背过脸都‘后妈’‘后妈’的挂在嘴上,人家也不愿意落个苛待前妻女儿的名声。平时也就算了,孩子伤到了还住在别人家里,传出去很好听吗?”
绍桢撇了撇嘴,笑嘻嘻地歪在母亲肩上:“那您还帮我说话?”
“我是帮晏晏。”虞夫人冷了脸推开他,低声道:“你父亲那里,你怎么也该做个样子,何必要气他?”
绍桢听了,立刻拧出一脸地委屈来:“妈,这么多年我过的什么日子您还不知道?我干什么他挑不出毛病啊!我跟人玩儿扑克赢几副墨镜他都要骂,你问问大哥打牌是多大的输赢?”
“你哥哥没到空军基地去‘聚赌’。”
“是空军基地附近的‘酒吧’。”绍桢讪笑着“更正”母亲,接着脸色一肃,道:“我交女朋友他也管,妈,你说我爸怎么那么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呢?当年不就是因为他水性杨花,才把你气走的吗?”
“你听谁说的?”
绍桢见母亲皱眉,吞吞吐吐道:“我就听表姑姑她们说的,说父亲那时候跟个戏子不清不楚的,还把人请到家里唱堂会,许是你撞见什么了,才跟他翻的脸……”
虞夫人听着,扶额一叹,悠悠道:“你父亲还是揍得你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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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往燕平公干,总算挪开了绍桢胸口的一块巨石,人逢“喜事”,连走路都觉得轻快,挺到九点才从床上起来,更有一种别样的快感。他打着领带,隔窗望见晏晏在楼下花园看书,便拉开窗子,顺手拿起领带夹抛在了她身畔。
晏晏听见响动,见是配海军常服的,便知道是虞绍桢作怪,一抬头,果见他笑吟吟地伏在窗口往下张望:“你今天不是有课吗?偷懒啊。”
晏晏撇了撇嘴,哂笑道:“你现在才起床,还说别人懒。“
一会儿功夫,绍桢便拿着两杯橙汁悠哉悠哉地转了过来:“我记得你今天有课的。”说着,递了一杯给晏晏。
晏晏合上书,没精打采地接过橙汁:“我们今天的两门课都在老楼里上,没有电梯,有两节还在四楼,我就请假了。”
绍桢笑道:“叫人背你上去啊,你们同学这么不团结友爱?”
晏晏皱眉道:“那多奇怪,回头我借别人的笔记看好了。”
绍桢见她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想着晏晏一向性情活泼,摔伤了这半个多月,出入起居诸多不便;他看着父亲的脸色日日要去国防部点卯,一天下来也没多少时间陪她,小姑娘难免心情郁郁,便道:“你既然不去学校,我带你出去玩儿吧。”
晏晏刚要答应,想到自己要撑了手杖的走路,蹒蹒跚跚的样子尽要落在别人眼里,不由迟疑:“去公园吗?还不如家里安静呢。”
绍桢想了想,道:“去游乐场,现在你最合适的就是去游乐场。”
晏晏奇道:“为什么?那么多人。”
绍桢笑嘻嘻地敲了敲自己的肩章:“我是现役军人,免票;你是伤残人士,不用排队,我们俩现在最合适去。”
“你才是伤残人士呢!”晏晏嗔笑着把书摔在他怀里,绍桢就手收拾了她的书包,又过来扶她:“大小姐,走吧?”
晏晏虽然有些犹豫,但见绍桢兴致颇高,亦不想扫了他的兴:“好啊。”
两人走到前厅,绍桢吩咐人备车,晏晏忽道:“等一下。”
“怎么了?”
“我去换件衣服。”晏晏说着,面上微微一红。
绍桢了然一笑:“这是大事,你慢慢来,不着急。”
绍桢等在门廊里,楼前的喷泉汩汩有声,明亮的秋光泼上来,遍地清暖。
他听见手杖点地的轻响,便知是晏晏来了,一笑回眸,正要过去扶她,脚步却顿在了原地,心头一颤。
她迎着秋光而来,纤秀的身影斜撑着手杖步步起伏,活泼泼的笑意里略带着一点腼腆,凝眸看他的一瞬,大而澄澈的眸子里宝光流灿,连这滟滟秋光都比了下去,一旁掺护她的侍女更淡成了一件家具。
原本半束半披的长发绑起了马尾,领口一圈薄软荷叶边的珠白色衫子微见锁骨,露出一痕银光细细的颈链和小巧的钻饰坠子。衬衫下摆束在嫩黄色的短裤里,小小的白色波点透着几分清丽俏皮。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打扮的精致繁复是春花娇娆,打扮的素淡简净是春柳迎风……怎样都只叫人觉得好,绍桢心中暗赞,面上却只寻常一笑:“你这倒真是出去玩儿的样子。”
说着,从侍女手中接了她过来。
晏晏以往同他一起出门总要精心修饰,如今因为脚上有伤,不肯引人注目,只为着在游乐场行动方便,才换掉校服裙子随手找了条短裤来穿,“以前我们中学里都不许穿短裤的,现在有时候穿一穿,还是觉得有点怪。”
“一点儿都不怪,你腿漂亮,穿什么都好看。”绍桢随口赞了一句,话说出来,他自己忽然觉得有点怪,好像一个做哥哥的不该这么点评妹妹;可一念至此,反而下意识地又在她身上瞟过一眼,眼前光洁匀长的一双腿更晃得他心神一荡。
他赶忙暗骂了自己一句,敛住心意。
之前几次他送晏晏去学校,都嫌麻烦径直抱了她上车,然而此时警醒自己心思有异,便不敢造次,只同那侍女一道慢慢把她扶进车里。
绍桢自己坐进驾驶位,扣好安全带,又紧了紧。
他一路开车出去,从后视镜里瞧着晏晏倚在后座上笑盈盈看他,一派天真无邪,又觉得自己可笑——这样一个天生丽质正在妙龄的女孩子,他若是看在眼里无知无觉才是怪事,男人嘛,爱美之心本是寻常,要紧的只是“思无邪”三个字。
到了停车场,他去游客服务处借了辆轮椅,晏晏一见,很是不好意思:“这有点夸张了吧?”
绍桢笑道:“你总不会想让我背着你到处走吧?”
晏晏抿唇一笑:“要是我就让你背我呢?”
绍桢正色摇了摇头:“以前呢,我背着你走是无所谓,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你伤了这么久,每天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舞不跳了,球也不打了,少说也得胖上十斤……我还真有点儿吃不消。”他说到后来,已掩唇而笑。
晏晏狠瞪了他一眼,嘟哝道:“我根本就没胖。”只是声气不大笃定,自己也疑心是不是真的重了许多。
工作日的游乐场比平时人少,极受欢迎的小火车也只需等一班就能上。虞绍桢戎装笔挺,晏晏又坐了轮椅,排在队伍里十分显眼,工作人员提前放他们上车,旁人也无异议。
虞绍桢捡了最前排的位子,刚刚扶了晏晏坐定,后排一个跟着父母上来的小男孩忽然站起身来扒着椅背仔细看了看他,兴奋地转过脸对家人道:“妈妈,他也是个海军!”
绍桢闻言失笑,回过头来,见那小男孩大约七八岁年纪,穿了件大翻领的海军衫,还戴了顶缀飘带的水兵帽,便笑道:”你也是海军啊?“
那小男孩见他跟自己搭话,赧然坐了回去,摇头道:“……我现在还不是。”说罢,又不甘心地凑了过来,指着他的肩章道:“给我摸摸行吗?”
绍桢大方地点头:“行。”
小男孩伸出手来轻轻在他肩章上来回摸了两遍,满意地道:“将来我也有这个。”
绍桢笑道:“那你这理想不够远大,至少要当个captain。”
小男孩听着,眸光一亮:“你还不是船长吗?”
绍桢懒懒笑道:“还早呢。”
小火车悠悠然在人工造就的童话山谷里前行,晏晏久未外出,像只难得出来放风的小猫,即便是每年都会玩儿几次的项目,仍旧兴味盎然,只顾着同绍桢说笑指点经过的风物典故。
绍桢却怕她兴奋起来不小心碰到伤处,嘴上跟晏晏说话,手臂则虚拢在她身畔,防备她有不妥之处。正在这时,后排的小男孩儿忽然又凑了过来,靠在他耳边小声道:
“你是个海军,怎么还跟女孩子玩儿啊?”
绍桢笑道:“海军不能跟女孩子玩儿吗?”
“我们都不跟女孩子玩儿。”小男孩扬了扬下颌:“怪不得你当不上船长呢。”
绍桢忍俊不禁,探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脸:“你不跟女孩子玩儿,连海军都当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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