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红颜暗与流年换(1)

绍桢同晏晏笑闹了一阵,见她面上忧色尽解,稍觉安心:“好了,你也该睡了,明早我再来看你。”

晏晏却转着那个小遥控不答话。

“小姑娘,你得多睡觉,骨头才长得快,我走啦?”绍桢说着便起身要走。

晏晏忽然冒出一句:“你怎么跟乔乐菲那么好?”

虞绍桢一听,诧笑着坐了回来:“你听谁说的?”

“我自己看见的。”晏晏歪着头,轻飘飘一笑,仿佛不大在乎的样子,“我和同学去看她演出,想找‘天鹅公主’给海报签名,没想到有人比我们这些丑小鸭还殷勤。”

绍桢听了,坦然一笑:“我是去给人道歉的——以前的事,是我过分了。她要去英国跳舞,当年的事还被杂志拎出来含沙射影地写一笔,人家一个女孩子,总是要面子的。”

“你就只是跟她道歉?”

“是啊,我跟她说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恶作剧起来没分寸,很对不起她。”

晏晏听了,仍是狐疑:“那她就原谅你了?”

“是啊,现在都是大人了,当然会讲道理。”

“可是你去剧院接她,就不怕被人见道,又乱说吗……”

虞绍桢莞尔道:“我故意给人看见的。”

“为什么?”

“别人看见我去接她,就不会再说她那时候是失恋寻死。我说了嘛,女孩子总是要面子的。”

“那你没有跟她在一起咯?”

“我就跟她吃过一次饭罢了,再说,她马上就走了,你就别瞎操心了。”绍桢一边说,一边放平枕头,服侍她躺好。

晏晏满意地嘟哝道:“我才没乱想呢!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她的,她又不美。”

绍桢笑微微地附和:“嗯嗯,全江宁最好看的女孩子就在我们家呢!我哪会那么瞎?”

晏晏躺在枕上抿唇一笑:“是吗?”

绍桢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我姐啊。”说罢,不等晏晏变脸,赶紧按灭了台灯。

黑暗中,他噙了笑推开门要走,忽听晏晏娇柔的声音在他身后追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过几天就要去青琅了?”

他迟疑了一瞬,回头笑道:“没有啊,我准备赖在国防部,天天回家来给我爸添堵。”

——————————

晏晏的足踝渐渐消了肿,但伤处愈合仍需时日。虽然她外出不便,只偶尔在花园里消遣,但学校里的同学和霍毓宁一班人都来探她,日子反倒比平时还热闹,绍桢更是变着法子给她解闷儿……若不是伤处作痛,这几天简直是她两年来最快活的时日了。

这日她算着虞绍桢怎么也该到家了,便遣侍女去问“三少爷回来了吗?”

那侍女转眼就来回话:“早回来了,被先生叫去了。”

晏晏听了,想起之前他说要给父亲“添堵”的玩笑,不免有几分担心。

她在虞家长大,深知虞家三位少爷虽然一母同胞,性情却相去甚远。绍桢的大哥稳重妥帖,除了前两年突然娶了他老师的遗孀,惹过一番闲话之外,从来没有半点行差踏错让家里人烦心。绍桢的小弟还在少年,乖巧腼腆,最得虞夫人喜爱。只有绍桢一贯地惹事生非,在学校里三天两头被老师告状,回到家也不肯安分,有一回跟毓宁的哥哥打架,官邸里的侍从都拉不开;人大了,又常常惹出些莺莺燕燕的事……旁人都说这位三少爷最像他父亲当年,可偏偏他父子二人最不对盘。绍桢越大越是事事逆着父亲,挨打也是家常便饭,今日被特意叫去,恐怕不是好事。

晏晏暗自担心,绍桢却是意料之中,几天来一直在等着父亲“传召”。

他一进书房,见父亲正坐在书案后摩挲着一支檀木马鞭,背上就是一紧。

他忖度着往父亲最不顺手的地方站了,毕恭毕敬地道:

“爸,您叫我。”

虞浩霆一言不发地撑了撑手里的鞭子,绍桢自忖躲不过这一遭,不如自己主动一点,便笑道:“您这鞭子我看着眼生啊。”

虞浩霆靠在椅背上,审视着他点了点头:“新的,也不知道趁不趁手。”

绍桢听了,暗抽了口冷气,一咬牙,顺着书案的远角跪下:“我帮您试试?”

却见他父亲薄薄一笑,手里的鞭子虚点了他一下:“你再跪过来一点。”

绍桢忍不住垂死挣扎道:“要不……您吃完饭再试?您有力气打,我也有力气挨。”

虞浩霆笑道:“你还惦记着吃饭呢?”

绍桢见父亲不怒反笑,更觉得不妙,忙道:“不是,我怕母亲那边一会儿开饭,找不到我……是没什么,找不到您就……要不您跟她说一声,免得一会儿有人过来,搅了您的‘雅兴’。”

他只想着尽量拖时间拖到母亲知道,少挨一下是一下,不料他父亲却不愠不火地道:

“你放心,你母亲不在家。”

绍桢闻言,心里一苦。怪不得他还想着这件事父亲早该知道了,何以一直没有动静?原来是要捡着母亲不在的时候收拾他。今天既是在劫难逃,索性横了心认栽,膝行着往前跪了跪:“您真是深谋远虑。”

说完,梗了脖子等着父亲动手。

虞浩霆却搁下鞭子,啜了口茶:“我给你个狡辩的机会,你自己说吧。”

绍桢低着头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虞浩霆闻言冷笑:”没什么可说的?调令下了几天了,你去叫人改 ?!你是个什么东西?军令由得你改?念海军学校是你自己选的,这个家里没有人逼你,不想干脱了军装给我滚!“

虞绍桢仍旧低着头:“这件事是我不对,要打要罚您随意。”

“这件事是你不对——倒像是其它的事你都对似的,你打量着你在外头那些事我都不知道?”

绍桢抬眼窥了窥父亲的脸色,却摸不准自己还有什么事犯了他的忌讳。

虞浩霆见儿子不甚服气的样子,“哼”了一声,道:“跟南苑的小空军赌钱,揣走人家六副墨镜,还学人在外头养女人……吃喝嫖赌,你是唯恐少了一条。”

绍桢听父亲说起这些,愈发不服气了,“我没赌钱,打牌总要有个彩头,就是因为不能赌钱,我才拿他们墨镜的。”说着,晃了晃身子,觑着他父亲道:

“女人么……”

他微一犹豫,想着今天横竖要挨打,干脆豁出去了:“您的手笔可比我大多了,听说当年您的女朋友不是‘电影皇后’,就是一等一的’名伶’。我这点把戏,难怪您看不上眼。”

他飞快地说完,满不在乎地挑了挑下颌,预备着挨鞭子,谁知他父亲起身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拨了拨他的肩章,悠悠然道:

“你但凡熬个准将出来,我由得你折腾。”

一杯冰水淋得虞绍桢气馁起来,转念想想,父亲这话十分得不公平,时移世易,倘若父亲和他掉个个儿,他就不信他二十几岁能搏出个将星。然而父亲毕竟是平戎万里,勒石记功的人,讲得起大话。他一个新人小中尉,连海盗都没见过一个,说什么都没用,只显得自己小器。

绍桢一时没了话,虞浩霆却不放过他,按着他的肩道:“你也不用挑着我抽你,我揍了你,你更得意。”说着,耸肩一笑,摇头叹道:

“人人都说你们兄弟三个,只有你最像我,恕我眼拙,真是看不出来你哪一点像我?”

绍桢跪在地上,听得心里一刺,父亲却又拍了拍他的肩:

“你不用怕,我也懒得跟你生气,我看不起你。”

言罢,把手里的鞭子往桌上一撂,转身而去。

绍桢一动不动跪在原地,撑了几回才把眼底的湿热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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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夏将尽,午后的微风里含着初开木樨的清爽甜香,明媚依旧的阳光照得人浑身犯懒,晏晏伏在桌上翻了两页课本,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在一旁的虞绍桢:“你跟虞伯伯真的没事啊?”

虽然前日她眼看着绍桢从父亲书房里出来,衣洁面净,绝不像遭了“毒手”的样子;可一连几天,晏晏总觉得他言笑间仿佛有些消沉,虞绍桢向来是不笑时眉目亦有三分春意,这一回却是笑也笑得春色将阑了。

有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绪却像飘得极远。

“他跟我能有什么事?小姑娘,你还是操心自己的功课吧。”绍桢懒懒一笑,在她额角弹了一记:“专心看你的书,你再不好好学习,我可不弄点心给你吃了。”说着,作势要抽开她面前那碟五颜六色的玛卡龙。

他见晏晏一个人拖着条伤腿在房间里补功课,怎么看都觉得可怜。她如今进了大学更是大人了,他在她房间里耽久了也不大好便,说自己要烤点心,拉她过来在临花园的小餐厅里温书。

晏晏见状,赶忙揽过碟子,瞥着手边的一摞课本叹道:“谁知道每本书都这么厚,我去不了学校,又没有老师讲,还说都要背下来……”

绍桢笑道:“谁让你要念法学院呢?读法律就是这样,以后要背的东西多着呢。”

晏晏伏在桌上,忿忿道:“不是你说的吗?我们女孩子太感性,应该去学点逻辑性强的东西。”

“是我说的吗?”绍桢奇道:“那你不去申请哲学系?学黑格尔。”

“又是你说的学哲学的人容易抑郁。”

绍桢蹙着眉边想边笑:“这话像是我说的。”

“就是你说的。”晏晏嗔道:“前年我们老师调查大家升学意向的时候,我给你打过电话,你就是这么说的。”

绍桢眯着眼睛想了想,似乎确有其事,颇有几分抱歉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随口说说的,没想到是这么认真的事。”

晏晏一听,把书往他面前一推:“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绍桢赔着笑把书推回到她面前:“嗳,念法律也挺好的,你学一阵子试试,要是实在不喜欢,下个学年再申请转系咯。”说着,拈起一枚鹅黄色的玛卡龙送到她唇边,“来来来,吃点心。”

晏晏“啊呜”了一声,咬过那块小甜饼,一边吃,一边重新端正姿势摊开了课本。绍桢却看见虞夫人的侍女一路过来,见到他喂晏晏吃点心,一笑停了脚步,在门口站了站,才上前传话:“三少爷,晏晏小姐,温夫人来了,在偏厅跟夫人说话。”

绍桢听了,同晏晏对视了一眼,点头道:“知道了,你跟母亲说晏晏在做功课,一会儿我就带她过去。”

那侍女答应着去了,晏晏支颐道:“她是来接我回去的吧。”

绍桢不以为然地笑道:“令后妈也就是说说,你们家里小猴子好几只,她还要应酬牌搭子,哪儿顾得上再照顾你一个伤号?碍着面子讲讲漂亮话就是了。”

晏晏却道:“我也没什么要人照顾的,只是不大方便出门而已。”

“你想回去啊?”

晏晏老实地摇头:“可我也不能说不回去啊。”

绍桢笑道:“你放心,我跟她说。”

原本他看过了晏晏演出,第二天就该动身去青琅报道的,谁知小姑娘却受了伤。虽说虞家少不了人照看,但毕竟不是在她自己家里。如今姐姐不在,小弟跟晏晏一样是个半大孩子,没什么主意,他要是也走了,留她一个人孤伶伶养伤,有什么事情也无人可说。青琅基地不比别处,他万一上了船,别说回来看她,就是她打电话去找他,也没用。想起那天她在他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就觉得不能放心,只好去求人撤了调令,继续在国防部不咸不淡地混日子。

他扶了晏晏走到花厅,见温夫人满眼关切地上前揽人,更觉得自己不该走——这女人嘴上嘘寒问暖,可人都伤了一个礼拜了才姗姗来看,哪有放在心上的意思?小姑娘要是这么被她接回家去,还不定怄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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