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长大,就可以爱你吗?
你教我认得爱却不能碰它
我最初脸红现在双眼通红
再幼稚还是觉得恋爱如梦
——《只要我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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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 他刚唤一声,电话便断了,绍桢回过头来苦笑:“不跟我说话了。”
端木无奈道:“你摆明了骗人家,她当然生气了。”
“我哪儿骗她了?”绍桢低声嘟哝了一句,“我也没说我不在青琅啊。”
“狡辩。”
“我真是为了她好。”虞绍桢叹道:“一来她那个后妈是个厉害角色,晏晏在家里待着别扭;二来她现在是大姑娘了,要是整天在这儿跟着我,别人瞧着算怎么回事呢?”
端木见他一脸坦诚,也只好点头:“你说的也是道理。”
绍桢思量了一阵,觑着端木道:“要不然……你去看看她?”
端木诧异道:“我去有什么用?”
“她现在不开心嘛!你现在去陪陪她,哄她高兴,更显得我薄情寡义,说不定她就变心了。”
端木没好气地甩开了虞绍桢怂恿的目光,“我没这个本事。”
绍桢却隔着阔大的书案盯住他不放:“你真不喜欢晏晏?”
端木澈摇了摇头,道:“晏晏这么漂亮,从来没人追,为什么?因为人人都知道她喜欢你。”他顿了顿,眸光渐沉,缓缓道:
“晏晏喜欢你,就像是人家盖房子起地基往下埋的泰山石,如今楼都盖起来了,你叫人去挖,不怕塌下来砸死人么?”
绍桢听着,双手撑住下颌上下端详了他一遍:“那她要是不喜欢我呢?你喜欢她吗?”
端木仍是摇头,绍桢自顾自地笑了笑:“你不认算了,自己兄弟,我是有什么说说什么,反正我觉得你看晏晏——眼神不太一样。”
端木神色一凛,急要辩白,绍桢却抢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将来我这个宝贝妹妹要是被别人给抢去了,你可别后悔。”说罢,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起身道:
“我还是回去看看她。”
端木有些惊讶,又仿佛是意料之中:“你这么紧赶着回去,不是前功尽弃吗?”
绍桢笑意更苦:“她要是骂我,那还是没什么,这回连话都不跟我说,就是真生气了,我也怕楼塌了砸死人。晏晏看着娇,脾气蛮拧的,你记不记得杨鹏跟杨翼那对儿活宝逗她那回?”
杨鹏和杨翼是邺南警备司令家的一对双胞胎儿子,长得一模一样,淘起来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仗着旁人等闲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哥哥闯了祸赖给弟弟,弟弟捅了漏子赖给哥哥,后来家里大人也懒得分辨了,只要学校告状告到家里,不管“真凶”是谁,都两个人抓过来一起揍。
那年晏晏六岁,在虞家时间久了,习惯了给绍桢当小尾巴;然而一班男孩子玩儿在一起,谁也不肯给她一个女孩子搅在里头。他不赶她,却也不好意思拖着个猫咪似的小姑娘;偏晏晏不识趣,被人笑了也不走。
杨家这对活宝兄弟正是半大小子人嫌狗憎的年纪,不知道从哪儿抓了条手指粗的小青蛇,敲了牙缠在手上玩儿。晏晏怕蛇,躲得最远。杨家兄弟俩发觉了便去逗她,显摆着那小蛇道:“你要是敢把它挂在脖子上,就算我们一伙的,以后我们都带你玩儿。你要是不敢,再也别跟着我们了!”
晏晏个子矮,正给那小青蛇晃在面前,惊得脸色发白,一边往后缩一边去看绍桢。
他直觉应该拉她走开,抑或是扯过那蛇甩在一旁,可不知为什么,他竟也想看看晏晏到底敢不敢去拿。
就在他一迟疑间,小姑娘竟真的去拿,一只手战战兢兢探过去,另一手紧紧背在身后。
那蛇是活物,晏晏伸出手去,尚在犹豫该抓还是该捏,对面的男孩子一抖手腕,小蛇冰凉腻滑的身子便打了个卷,勾在了她臂上,抖了抖脑袋,就蜿蜿蜒蜒往上蹭。
绍桢她居然一动不动任那小蛇在臂上爬,正要赞她胆大,却见小姑娘毫无征兆地直直朝后倒了下去,整个人摔在地上也双眼紧闭,一声不响。
“晏晏!”虞绍桢惊呼了一声,扯开她臂上的小蛇,就去试她的鼻息。
其他人愣了一瞬,杨翼忽然大喊:“哥,你把晏晏吓死了!”
“蛇是你给她的!”
“是你让她拿的!”
“那还是你抓的呢!”
……
晏晏生生吓昏了过去,蛇被“就地正法”,杨家兄弟也少不了一顿胖揍。没人怪罪虞绍桢,他却盼着父亲想起他来也狠狠教训一顿。
母亲守在晏晏房里,他也眼巴巴挨在一边。母亲看见他失魂落魄地发呆,埋怨了一句:“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让他们这么吓唬晏晏。” 他反倒觉得好受些。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总是想起晏晏怯怯看他的那一眼。
他怎么就没拦她呢?
绍桢滚来滚去睡不着,跑去看晏晏,却被保姆赶了出来。他站在门外想了一阵,扯起家里的西点师傅教他烤晏晏喜欢吃的杏仁饼干。
第二天一早,他捧着饼干去等晏晏起床,小姑娘一见到他,嘴巴就扁了,抽抽噎噎地冒出一句:“我再也不想跟他们玩儿了。”
他拼命点头。
后来他问晏晏:“你既然害怕干嘛还听他们的话?”
晏晏定定看着他:“我以为你想让我拿,那我就能跟你们一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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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天鹅湖》里最欢快的一段曲子,她却挤不出一点微笑。轻奏着柴可夫斯基的排练厅空旷明亮,轻盈的身体渐旋渐慢,镜子里远远映出了另一个人。
晏晏眼中泛潮,镜子里的人模糊成了水面的倒影,一不小心,眼泪洇没在了濡湿的汗水里。
晏晏倏然停住动作,寒霜照面地偏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虞绍桢抿着唇,低眉顺眼地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我来……负荆请罪。”
“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走吧。” 晏晏扭过身子,取了毛巾擦汗,把半张脸都闷在了里头。
“那我走了。”他说着,竟真的转身而去。
晏晏想着虞绍桢一向最是能言善辩,只等着他变着法子哄转自己,不想他居然说走就走。可她还在气头上,说出去的话绝不肯再咽回来,几日来堵在胸口的委屈一起涌到了眼底,却见虞绍桢走出几步,又倒了回来:
“我才不走呢!我这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多没面子。”
晏晏把手里的毛巾往他身上狠狠一掷,披起外衣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在心里发了多少次狠,再也不要跟他讲话。可见了他,她能想到的最发狠的泄愤也不过是扔条毛巾。
她一时气他,一时又气自己,打定了主意怎么也要到明天才能给他一点好脸色看。
晏晏在副驾坐定,绍桢一边帮她卡安全带,一边称赞:“没想到你现在舞跳得这么好,回头上台表演,一定是你跳主角。”
晏晏不假辞色地道:“四个小天鹅都是一样的,没有主角。”
绍桢奇道:“没有一个丑小鸭吗?”
“《天鹅湖》哪儿来的丑小鸭啊?”
“哦哦哦,是我记岔了。”绍桢“恍然”道:“可是要没有丑小鸭,那你跳什么呢?”
晏晏闻言,捏紧了拳头在他肩上狠捶了一记:“你再说一遍!”
绍桢笑道:“不敢了,不敢了,有你这一拳我就记住了,《天鹅湖》里没有丑小鸭。”
有了第一下,再来第二下就容易了。
“你就会欺负我!你骗我……”晏晏捶了他两下尤觉得胸中不平,一低头,搁着衬衫往他肩上咬了下去。
绍桢叫了一声,蹙眉笑道:“我哪儿骗过你?”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青琅,还骗我走?”
“我们说好的,你回家待几天我就想法子接你回来,你没问我在哪儿啊。”
“狡辩!”
“就算是我不对,你打也打了,咬也咬了,该消消气了吧。”
晏晏嘟着嘴静了一阵,幽幽道:“你是不是喜欢毓宁姐姐?”
绍桢倒着车子一愣:“啊?”
“我知道你喜欢毓宁姐姐。”晏晏垂着眼,声音不大,却十分笃定。
“没有的事。她是我妹妹,比你还货真价实呢!”
“你就是喜欢她!我都看见你跟她在一起了!”晏晏骤然提高了声音,气恼地转脸看向窗外。
绍桢蹙眉笑道:“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和她在一起了?”
”就是那次惜月姐姐过生日,你……我看见你们俩从虞伯伯书房里出来,你还……“晏晏两颊飞红,手指绕着微潮的发稍咬了咬唇,“还拉着她”几个字便没说完。
绍桢约略一想,闷笑了一声,道:“我还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晏晏气鼓鼓背对着他,“大概大夏天她还觉得冷,要借你的衣服穿。”
虞绍桢抬手在她头顶轻弹了一记:“小姑娘你那时候才几岁啊!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晏晏忿然转过头:“那你们在里面干嘛?”
虞绍桢唇角眉梢一缕笑意来来回回:“不告诉你。”
“为什么?”
“我答应了她,不说的。”
晏晏皱着面孔看了他好一会儿,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当然不了,她是我表妹呢。”
晏晏的脸色缓了下来,“那你发誓。”
绍桢笑道:“好!我要是喜欢霍毓宁,就让我回头一出海就沉了船淹死。”
“你干嘛说这个!”晏晏听他说“沉船”,心头小小一绊,喃喃道:“毓宁姐姐跟你蛮要好的,你也说她是你妹妹了,你怎么会一点都不喜欢她?”
绍桢见她脾气还没发完又转调转了头替自己担心,不禁莞尔:“那怎么办呢?这也改不了了。”
“你以后别再乱赌咒了。”
“那您以后就能别再逼着人发誓吗?“
晏晏红着脸不作声,等绍桢探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是忽然省起了什么,低低道:“要是毓宁不是你妹妹,你会喜欢她吗?”
“这样啊。”绍桢轻笑着觑了她一眼,“不好说。”
他以为晏晏立时就要翻脸,谁知小姑娘却没恼,照旧娴娴静静地低着头,声音也抿得细细的:“要是你喜欢那样的女孩子,我也可以变成像毓宁姐姐那样。”
绍桢只觉得心里一张薄韧的窗纸被人轻轻一戳,脆裂的微响叫人一动也不敢再动,生怕牵一牵衣角,就会“哗啦”一声豁开了整扇窗。
他只作全然不曾听见,收起了方才顽笑的口吻,随口道:
“你练舞练了这么久,饿不饿?想吃什么?”
“海鲜饭。”晏晏答得极快。
“好啊,还有吗?”
“炸弹冰淇淋。”
“可以。”
“我不在外头吃,你去做。”
“行。”
晏晏听他答得这么爽快,含着笑往他肩上挨了挨:“你这会儿怎么这么好?”
绍桢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今天出来得急没带钱,也只能回去吃了。”
“我才不信呢。”晏晏笑嗔了一句,又道:“哎,等下个月开学,你去看我们演出吧。”
“我不一定有空。”
“你肯定有空。”
“这你都知道?”绍桢惊诧地瞟了她一眼:“军事机密啊,我都不知道。”
“你一个中尉,能机密到哪儿去?”晏晏说着,耷了唇角:“总不成还要我去求我爸爸给你放假……”
绍桢赶忙笑道:“千万别,我一个中尉,哪敢打扰到次长大人?”
“那说好了哦!”
“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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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银匙搅着奶茶,娇美的笑意无端端就爬上了唇角,翡翠色的眸子澈如湖水,每一桩心事都粼粼映在水面——毓宁打量着晏晏,支颐笑道:“有什么开心的事,说来听听呀。”
晏晏垂了眼,笑意却掩抑不住:“没有啊。”
“他一回来,你就开心成这样?”
“……不是因为他。”
毓宁听了,扑哧一笑:“你也不问问我说的是谁?”
晏晏切着碟子里的朱古力蛋糕,扬了扬下颌:“你笑话我好了,我不在意的。我是喜欢他,喜欢人又不犯法。”
“我不是要取笑你,我是想说你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大部分男人都不会喜欢太主动的女孩子。”
绵软的蛋糕在舌端慢慢化开,晏晏凝眸看着毓宁:“他跟你说的?”
毓宁见她的神色一下子郑重起来,连忙笑道:“那倒没有!我说的是‘一般规律’。”
晏晏面上的笑容散淡下来,“那也没办法了,我都告诉他了。”
“但是你的表现可以迂回一点嘛。”毓宁“循循善诱”。
“我觉得绍桢不喜欢‘迂回’的女孩子。”晏晏飞快地吐了下舌头。
毓宁讳莫如深地一笑,“你怎么知道?”
晏晏红着脸嗫嚅道:“他大概喜欢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毓宁被口里的咖啡轻呛了一下,啼笑皆非地用餐巾点了点唇角:“哈,他喜欢我哥也不喜欢我。”
晏晏听得一愣,毓宁忙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说罢,心思一转,笑容里多了两分诡秘:“晏晏,你想不想知道绍桢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样的?”晏晏的舌头忽然打了个结。
“你要是答应我不生气,我就带你去瞧瞧。”
“去瞧?”她机械地重复着毓宁的话,心里蓬蓬塞了一把草。
她当然很想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对,是“什么样”的,而不是“什么人”。她从来没想过,竟会真有一个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那她算什么呢?
毓宁见她一脸踌躇惶惑,不由失悔。她同绍桢玩笑打趣惯了,但晏晏不同,尤其是她一心都在那人身上:“哎呀,我也是说着玩儿的,其实他也一阵子一阵子的,谁知道呢。”
晏晏却听得恍恍惚惚,心思全不在她后面这些话上,她只在想:他有喜欢的人?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真真切切的一个,像她,像毓宁这样,真真切切的一个人?
不,一定不像她。
所以毓宁才会说,他喜欢“迂回”的女孩子。
晏晏费尽力气拢好了心头的一蓬草,面上浮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好啊,你带我瞧瞧去。”
毓宁狐疑地审视着她,敷衍道:“我都说了,绍桢这人没个准。不过是他最近偶尔见见面的一个女人,也算不上什么女朋友,没什么稀奇。”
她说得越轻描淡写,晏晏疑窦越重:“毓宁姐姐,你也骗我。”
毓宁只好道:“好吧,我带你去瞧瞧,可也未必一定碰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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