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也考过这个艺术团的,可惜没选上。”
“我就是玩玩儿,晏晏你呢?“
”我小时候觉得裙子好看就去学了。“
同晏晏一同练舞的女孩子都是应届新生,这晚恰逢国中最负盛名的芭蕾舞团公演《天鹅湖》,四人便一早约好去看,其中一个女孩子极喜欢里头的“天鹅公主”:
“这个乔乐菲可厉害了,听说马上要到英国的芭蕾舞团去了。”
“她前年在欧洲比赛拿了奖呢。”
“待会儿我找她签名去!”
“哎,我有一次听我们老师跟人聊天,说她之前为了男朋友自杀过……”
“真的啊?”
”小声点,别一惊一乍的。“
“什么男人哪?这么坏。”
”就是,有多刻骨铭心啊?犯得着自杀。“
“别说了。“晏晏忽然插口道:”我们来看人家跳舞的,又不是来讲人家八卦的。走啦走啦,可以进去了。”
拉着她的女孩子笑道:“你平时也挺八卦的呀。”
《天鹅湖》这样的经典剧,学舞的女孩子都是看熟的,一时剧终落幕,几个人一边起立鼓掌,一边讨论方才剧中舞者的得失。
“走走走,我们要签名去。”手里拿着一沓海报的女孩子兴冲冲地招呼同伴。
晏晏却摇头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去嘛!多一个人多一双眼,你们还能帮我盯着看看乔乐菲到底从哪儿出来,喏,每人一张,谁看见她就请她签一下。拜托啦!待会儿我请你们吃宵夜。”那女孩子说着,自作主张地给三个同伴分了工。
晏晏推脱不过,只得也拿过一张,鉴于她最不积极,便被“分派”到了最后一环:去剧院的内部停车场“碰运气”。
剧院的正面辉煌如宫殿,背后则幽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形若玉兰的路灯投下温和的淡黄色光晕,不远处的喧哗人声仿佛守着一条隐形的界限,落潮般渐退渐远。晏晏不情不愿地握着海报,慢悠悠往停车场走,这时候舞剧小腿上忽然一阵瘙痒,她俯身轻轻抓了两下,知道是被蚊子叮了,心里愈发不乐意干这份差事。
乔乐菲,就是连累绍桢被父亲一顿痛揍,又扔出国去的那一位嘛!
要是没有那件事,他还能多在家里待一年。
绍桢也从那之后出了名,连她父亲和继母都当笑话讲:“三少爷真是不得了!总长当年算是江宁最出名的风流公子了吧?十几岁的时候怕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乔乐菲,她才不要追着她求签名呢!
可是答应了同学,又不好食言,万一恰好就是自己碰上了呢?
晏晏想了一阵,干脆选了视线最不好的一角,把海报铺在花坛边上,坐下来等。她在心里默默数数,数够六十才睁开眼睛往停车场那边瞄一眼,看见看不见……就全靠天意吧!
然而数了没两回她就烦了,在看了六次腕表,经过了两拨疑似演员,自己脖子上又给蚊子叮了一下之后,那位“天鹅公主”没出现,另外三个同伴也没来。
说好了在这儿集合去吃宵夜,不等也得等了。
她怕再被蚊子叮上,卷起海报在身畔挥了挥,一抬眼,却愣住了。
仿佛晴朗的夏夜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乔乐菲身姿窈窕,走路时有一种特别的韵律感,很是引人注目。
但她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人。
她不知道别人看见他的时候会不会有和她一样的感觉,无论是阳光下抑或夜色中,他一笑,总像是有烨烨光华照亮了她的眼。
那样好的笑容,蓄满了春风月色,从迫人的英气里泄露出欲说还休的悱恻温柔。
她假期里偷懒,到了最后两天赶功课,一下子要写出两个月的周记来,他仿着她的字替她编,她在边上挖着冰淇淋听他念,他编不下去揉她头发的时候,就笑得这样好。
可现在,他的笑容却不是给她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亲眼所见,任谁来说她都不会相信。
挽着乔乐菲谈笑自若的人会是虞绍桢!
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一点也不像仇人见面,反而像是……
一对情侣。
乔乐菲浅色的鱼尾裙拍打着修长匀美的小腿,桃粉色的高跟鞋在灯光明灭间有一种诡丽的美。
晏晏离得远,听不见那细艳尖利的鞋跟是否踏地有声,但那摇曳生姿的步子,一下,一下,都踏在了心上。
她看着他拉开车门让她进去,看着他的车子掉了个头开进夜色里。
她手里攥着皱到一处的海报,一步也不能向前走。
面上一凉,她才惊觉是泪。
日记本写满三页又撕了三页,怪不得他笑话她是“丑小鸭”,她怎么比得上专业舞团的“天鹅公主”呢?
她还叫他到学校来看她演出,分明是自取其辱。
可是——
可是乔乐菲又不美。
她就搞不懂,她跳了那么久的舞,怎么还能穿一双那么高那么细的鞋子去走路?
她好讨厌那双桃粉色的高跟鞋,细艳尖利的鞋跟,像把诡丽的锥子,挑衅似的戳在她眼前。
她在日记本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号,她不要他去看她演出了!
端木澈听说有位姓温的小姐找他,便猜到是晏晏,出了大门一看,撑着雪白阳伞站在树下的果然是她。
“你是找我,还是找绍桢?”端木的微笑里有淡淡的打趣。
晏晏窘迫地看了他一眼:“我找你。”
端木颇有些意外,蔼然笑道:”什么事?“
”你下个星期三有事吗?“
”上班啊。“
”晚上呢?“
”应该没事。“
”你约下虞绍桢吧。“
端木笑道:“你又不跟他讲话了吗?还要我约他出来?”
“不是我要约他。”晏晏端然道:“星期三我们要演出,我不想让他去看。”
“你自己怎么不跟他说?你不许他去,他一定不敢去了。”
晏晏语塞了一瞬,垂了眼道:“……那他又要问我为什么,我不想跟他说。”
“那是为什么呢?你们排练得不好?”
晏晏抿紧了唇不作声,细细的汗珠挂在额边,端木莫名地有些歉然:“那边路口有一间开了很久的俄式面包房,奶油冰激凌做得有点名气,你要不要尝尝?”
晏晏蓦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倔强:“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端木笑道:“我不是怕你有事,我怕你热。”
馥郁的奶油香气浓厚得仿佛有了重量,满满一勺吞在口中,从舌尖到心底都被绵绵软软地抚慰了一遍。
“干嘛不让他去看啊?”
“他说我是丑小鸭。”
“逗你的。”端木失笑:“这种开玩笑的话你也当真?”
“才不是!”晏晏反驳道:“我就是没有别人跳得好。”
端木听她话有所指,奇道:“什么别人?”
“乔乐菲。”晏晏含着勺子,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忿然。
“乔乐菲?”端木迟疑道:“那不是好几年的事了吗?绍桢跟她早就没来往了,而且当初也不是……”
“你们都被他骗了!”晏晏恼道:“昨天他们还在一起,很熟的样子。”
“不可能。”端木笑道:“绍桢有……”
“女朋友”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幸好煞住了。
晏晏却像嗅到鸡汤的小狐狸:“有什么?”
端木赶忙去喝自己面前的冻咖啡:”没什么。“
“他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叫什么Rachel?”晏晏舀着冰淇淋,不怎么在意地问道。
“嗯……他好像是有个朋友叫Rachel。”临场扯谎不是端木澈的长项,然而在晏晏面前,他本能地便要替虞绍桢掩饰:“好像就是普通朋友。”
晏晏冷冷淡淡的不作声,四周突然浮起一种让人紧张的安静,端木想不出有什么话好找补,只好道:“听说他们这里酸奶蛋糕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晏晏木着脸叹了口气:“我爸爸十年前就有一半时间要在海军总部办公了,这间店有名的东西我都吃过。”
端木一愣,舔了舔嘴唇笑道:“我忘了。”
晏晏眼中甜美的笑意稍纵即逝:“阿澈,你觉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他……
她连名字都不必提,听的人便该知道是谁。
端木踌躇了片刻才道:“漂亮的吧。”
晏晏皱眉:“除了漂亮呢?”
“我也说不好。”
“你跟他最要好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和绍桢,总有哪里不大对,像是翻变良久的交线绳结,即便丝丝缕缕都撑在掌间,却也找不出解脱的绳结。
她天真而执拗的眼神,让他亦觉得自己有错,更想要替虞绍桢开解:“你别想太多,都这么久了,他以前喜欢过未必现在还喜欢。那个乔乐菲……我从来没听他说过。”
“我不是说她。”晏晏翠色的眸子明光潋滟:
“阿澈,你觉得……他会喜欢我吗?”
对着这样青春恣肆的明艳,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晏晏,你这样的女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
难道“不会不喜欢”,就是“喜欢”吗?
她再傻也知道他是在敷衍,她丢下吃了一半的冰淇淋站起身:
“反正你别让他来我们演出,我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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