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的**是从庇护赐福开始，也该从此处终结。
鱼仙的梦中警示，现实中儿孙所做的孽事，让周家老爷元气大伤，厥过去之后任凭大夫如何诊治，都无济于事。魂魄坐在正房堂屋八仙桌旁，打量着来往亲人，大有消散之相。
华站起身望向弥留之际的老者，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对方时的场景，老者眼中神采飞扬，夸赞水潭周围好地界，想探索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最后却昏昏睡去。
那是她跟莹第一次见到人族，当看到寻上山的周家老二跟春和，她羡慕人族之间的感情，羡慕他们为了生存不辞辛苦。
可...
“人族寿命有限，哪怕你赐福让他活过百年，他也难逃一死。”莹幽幽坐在一旁，情绪低落。
华低头，视线看到跪在院中不敢起身的周家老二，从厚重躯体里，她看到混浊不堪的魂魄慢慢变得清浊，对方嘴里一直喊着，“阿爹，儿子错了，儿子真的错了。”对方在担心老者，心中满是悔恨，这一点不作假。
可...若是周家老爷爷没有发现他做的这些事，他会后悔自己所做之事吗？
人心难测，真不好说。
这一晚，周家院中乱哄哄，房梁上静悄悄。
老爷爷尚有一口气，周家老大挨个找到当时被自己欺负的少女磕头认错，并许诺照顾对方一家老小直到百年。
磕头认错，许诺金银，可真心能原谅周家老大的人少之又少，大多都是为家里人而妥协原谅。
华跟莹就待在房梁上瞧着，心事越来越沉重。有些女娘见到周家老大第一反应是躲起来，这让华心揪在一起——破碎的碗是恢复不了完整，所以有些错事无法弥补，对方或许要用一生来修复这道伤疤，而始作俑者只道个歉就能得到原谅，那太便宜他了。
“我们该走了。”华默默说道，不愿意再看下去。
感知到对方的失落，莹快速站起身，语气郑重，“好，我们走。”
等两位从周家走出来，迎面撞见春和她娘领着大嫂去寺庙，华拼命克制情绪，过了半晌才拉拉莹的衣袖问道：“莹，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是这样？”
莹沉默半晌，回道：“人间不是有句话叫，饱暖思□□。穷苦时，为了吃饱饭就已经很辛苦啦，哪还有时间去想别的。”
听到这话，华心中不好受，“看来我不应该直接让她们的愿望成真，而需考验一下她们的心性。”
“事情既已发生，就不要否认自己，”莹侧头目光真挚，“我们才降世，对人世间的事知之甚少，等把人间琢磨透了，我们也就知道该如何处理。”
“好，”华低头沉思片刻，在抬头时，目光中再次充满斗志。她转过头正视周家大院，几息后，围绕在周家上空的庇护之力化为烟尘消散，从今往后，周家是繁荣还是凋零，全凭她们自己努力。
“以为用这种办法，就能阻止恶吗？”一缕黑气从地底钻出，直冲进华地身体里。
华被撞得后退几步，捂着胸口眉头凝起，“是你？”一定是那只狐狸。
“为何到如今，你还如此天真，”纯狐埋怨道，他恨透了每一次找到祖神时，对方都如此温和对待人族。
黑气在胸膛间攒动，疼得华岣嵝身躯，“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他死！只有他死，才可以平息一切怨恨！”纯狐叫嚣着，顺着华血液钻入五脏六腑，一点点侵蚀起来，“不光他死，纵容他犯错的人都得死。”
“若真的有怨恨，就该让他用后半生去赎罪。死从来不算赎罪，而是解脱。”华汇集全身灵力对抗黑气侵蚀，两股力量在体内冲击，让她眼眶发红。
一旁莹见对方岣嵝起身体一脸痛哭，心急地上前抓过其胳膊，为对方渡去灵气，期望缓解对方痛哭：“华，你怎么了？”
“哈哈，姜莹？”纯狐见到莹，闻到她体内熟悉的味道，一股黑气随之顺着胳膊钻进莹体内，感知到莹心事，它哈哈大笑起来，“姜莹，可怜你几世都得为她而活，有她在，你永远深陷痛苦中。她有的，你没有。你有的，也只会成为她的。你辛苦几世，到头来只落得惨死下场，却还浑然不知继续留在她身旁。”说话间，过去两世的记忆源源不断出现在莹的视线中。
她看到自己身为人的魂魄被藤蔓束缚在地下，直到对方所有灵气重新汇集化为光落在她脚下，砸出一洼水潭。而她的魂魄被藤蔓束缚，百年来与其合二为一，受灵气笼罩后被释放出来。如此，魂魄无法转世，只能依靠对方灵气，成为精怪。
纯狐目光被仇恨浸满，它现在只迫切想让莹也感受到愤怒，“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是被她杀死的！”
顺着纯狐所指方向，莹目光里见到的是过去几世华的模样，从初遇时遍体鳞伤的舜华，到被遗弃在山中哭喊不止的重华，到后来那张将她困住的画卷。莹所看的世界被黑气侵蚀得变得乌黑，无数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困在地下。“不对，不是这样的。”莹摇头，用灵气驱赶这些幻象，她牢牢抓着华的胳膊，不愿意从心底将华想得如此不堪，她记忆深刻的只有华为她试毒，一直陪着她，“华是我的好亲友，一直都是。”
“呵，”纯狐冷笑，加大控制力量来扭转莹的想法。
只是下一秒，漫天盖地的黑气悉数被华吸收到体内，让其蜷缩着的身体逐渐舒展开来。
“你是什么杂碎，在这里混淆视听，”华一脸决然，态度强硬，“让我听一听你的心声，原来是想让人族覆灭，世间重新开始。那我告诉你，用这么卑鄙手段，你这个愿望一直都不会实现。我会用尽全身力气，让人族千世万世都存在于世间！”华最讨厌逼迫，这团黑气每次现身都在蛊惑她往错误道路上走，若对方能让她多看见些苦难，她或许还有些犹豫，但对方手段卑鄙，她不吃这一套。
“好，很好。”听到对方这句话，纯狐幻化成一道人影，轻轻抬手往下一翻，就将镇中遮在黑暗中，身上飘散出来的神力，让华跟莹根本扛不住。
“我已经厌倦每一世都要寻你来看清楚这个世道，”纯狐埋怨道，狭长的眼睛，如一汪深潭盛满寒冷。在他说话间，一缕缕黑气从身上飘散出去，渗入地底。
“阿爹！阿爹！”几声惊呼瞬间从周家院中传来，惊得华连忙侧头去看，坐在正房里的魂魄被黑气吞噬，周家老爷爷心中最后一口气弥散在身体中，彻底没了气息。
“都死吧，让我来主导你的下一世，教你看清楚这世道黑白。”纯狐上下打量着华，手心朝下的手慢慢攥起，整个镇子在一瞬间仿佛被人揉碎了一半，沙石漫天。
“住手！”华来不及伤心，飞身上前去阻止纯狐，周身调动起来的水滴有几千斤重，密集有力地朝对方砸去。
而承受两世之痛，依旧坚持自己内心的莹见状，也飞扑上去，化枝干为剑，树叶为刃，举着两把大刀朝纯狐劈去。
“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站在人族那一面。”纯狐眼眶中含泪，看似委屈，身上荡漾出来的寒气却能冰冻千里，所有水滴被冰封，纯狐只抬抬手就将其碾碎，根本没有任何攻击性，反倒是华受到寒气侵蚀，只觉呼吸不畅，全身被冰冻住。
“这才哪到哪，还没见过更多人间疾苦呢，”华擦掉嘴角血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你就等不及要毁灭一切，难不成你是害怕，害怕我们经历疾苦时，还能瞧见人族千百年来连接彼此的情感？”
随着这句话，周围地空气变得沸腾，华身上显现出神光，让她神色越来越坦荡，“不可否认，人心会坏会生恶胆做错事。但是父母之亲，兄弟姐妹之情，情缘之爱，朋友之谊只有人族有！”
说完这句话，华看向跟自己并肩作战的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我跟莹就是被这些情感触动，所以才想成为人。”华抬头，所有水滴汇集在一块，形成千斤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纯狐，“不管你来这有何目的，休想阻碍我们。”
听到这，纯狐嘴角勾起，被千斤锤砸中身体飘散出去，又在一旁汇聚成人形，漫不经心道：“是啊，成为人才好。当你一一感受过这些情感时，才能更加明白我之心情。”
说罢，那双红色瞳仁深邃，透着诡异的色彩。
而华冷不丁撞进对方视线里，只觉周围被火包围，周围红彤彤地看不清。窒息感让华挣扎着从火中逃出去，却发现自己被隔空架起。
“祖神，这些生灵好歹是你辛苦创造出来的，为何要它们覆灭于此。”一道高大灵光隔着火闪烁着，华稀奇分辨出对方是个人。
“它们弱肉强食，毫无情感，只会自取灭亡。”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华迅速仰头去望，却只朦胧看得见悬在空中的胳膊。
熟悉感让华茫然，但心中涌现出来的伤心让她惊讶，“所以我们只能死吗？”她听见从胸膛里发出一声疑问，震得她头皮发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