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风中,旌旗猎猎,倏地被衔着火光的箭矢穿透,点燃旗上的盘龙纹,惊动了城墙上巡岗的守卫。
他们循声抬头望,铺天盖地的羽箭如骤雨急降,远处的漫天尘灰中有人一声令下,金戈铁马向皇城进发。
滚滚烽烟中是无情踏过百姓身躯的铁蹄声,无数的求饶和哀嚎瞬间弥漫整个庆都。
那稳坐在高马上领头的人,目光得意地看向庆都最中心的皇宫,大喝:“随本王一起,杀了昏君!”
万和殿内,乐官鸣钟击磬,舞姬长袖翩然,百官齐声向高座之人恭贺,却有几人暗暗对视,悄然离开了宴席。
“皇上!定南王起兵造……”侍卫想要通报,还没跑到殿外,背脊便被人一刀砍断,只能无力倒地呜咽,“反了……”
殿内琴声嘈嘈切切,将行巅峰,骤然弦断,空余寂寥。所有人望向被踹开的殿门,只见定南王谢元叡浑身是血,提刀缓步走进。
皇帝谢元洮立即躲在侍卫身后,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胞弟,质问道:“定南王,你竟敢反?”
谢元叡的刀缓缓抬起,直冲向谢元洮,眼中满是狠辣,“反?皇兄有心思为九皇子生辰大摆宴席,却看不见如今天下大乱,我等携万民之意,请皇兄退位让贤。”
此话一落,殿外冲进一批人马,将大殿团团包围,大臣们吓得不敢乱动,更有甚者跪地求饶。
谢元洮高声呼喊“护驾”,殿外却无人应答,仅靠着身边的亲卫不断后撤,可反军的刀锋却离他越来越近。
他屏住呼吸,定眼看着砍向自己的长刀,紧紧护住身后的九皇子。
脚下青砖微震,只见红墙上积雪纷落,似有震天之力涌动。尖锐的“铮”声破空而来,撕裂霜雪卷起劲风,顷刻射入持刀反军的项上人头,将其钉在墙面。
九皇子怔然地看着墙上双眼无神的反军,心有余悸地望向射箭之人,只见援军中,一名少年手持黑木长弓,目光凌厉地直视前方。
少年再拉一箭,对准躲在反军中的定南王,却被其侧身躲过。
“镇国将军府前来护驾,捉拿反贼!”
听到父亲所言,少年收起长弓,与将军府所有将士一同拔剑迎敌。
援军来势凶猛,谢元叡却未有半分怯意,已然将皇位视为囊中之物。
镇国将军陆瀚苍见此状,心疑有诈,回首见身后又有反军攻来,领兵者高挥军旗,上有“建”、“越”二字。
“怎会是建州和越州的驻军?”陆瀚苍愕然之余,砍伤又一反军,疾步来到皇帝身侧,确认龙体安好,“皇上,末将遣人先带您和九皇子离开。”
皇帝谢元洮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军旗,心中百感交集,将怀里的九皇子推向陆瀚苍,大有临终托孤之意:“陆将军,朕乃国君,誓与大齐共存同亡,九皇子便交给你了。”
陆渊渟手中的长剑刺穿反军身体,将人甩到一边,警惕地看向不断靠近的敌人,缓缓后退至父亲身侧,“父亲,反军越来越多了,我们的人恐怕撑不到骠骑将军赶来。”
皇上赐陆瀚苍为“镇国将军”,赞其“国之柱石”,陆家许诺此生忠君卫国,绝不退缩,直至柱折石碎。
陆瀚苍凝视着年幼的九皇子,随即望向自己的儿子,做出此生最郑重也最大胆的决定。
“渊渟你记住,不论如何,保护好九皇子!”
这句话不断地在陆渊渟脑海中回荡,他痛苦地蹙紧眉头,带着九皇子和剩余护卫驾马南行。
为了护佑他们离开庆都,林副将以身诱敌,被反军乱刀砍死,皇子亲卫更是死伤无数。
“我们要去哪儿?”九皇子紧紧抓着陆渊渟的衣袖,生怕被甩下马去,时不时向后看。
陆渊渟沉声回道:“常平。”
他们离开前,皇上嘱托他带着九皇子去找常平王求助,常平离庆都不远,或许还能赶得上回来支援。
马蹄急踏,掀起陆上积雪,他们行了一天一夜,一刻不敢歇,总算赶到常平王府。
原以为他们可以就此修整一番,陆渊渟忽而听到房门外异响,立即示意九皇子噤声,贴门侧耳细听外面的声音,顿时心寒,拉起九皇子准备跳窗离开。
九皇子不解,问:“怎么了?”
“你留在外面的亲卫全被杀了,看来常平王也反了。”陆渊渟疑惑地注视着九皇子,来不及深究这些亲王造反的原因,便赶忙带着九皇子逃离常平王府。
常平王听到房内动静,当即破门而入,见屋内之人恰好跳窗离开,遂命令手下:“给本王追,不必留活口!”
陆渊渟许久未休息,艰难地将九皇子推上院墙后,便听到身后有人靠近。
风起刹那间,他的长剑出鞘,横握着与府内侍卫的长刀相错,刀剑擦出令人双耳发疼的尖声,而后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回击。
侍卫们也没想到眼前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竟有如此武艺,几次抗衡之后,竟震得他们虎口生疼。
陆渊渟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慎受伤的刀口开始往外渗血,趁侍卫败落下风之时,双手攀着瓦檐,翻身跳上院墙,拉着九皇子迅速撤离。
从庆都到常平,他们身边的护卫一个不剩,在冰天雪地中,常平王府的人紧追不舍,两人一路被逼到了峡谷崖边。
陆渊渟护着九皇子将后退,时不时向后看去,此处悬崖似乎不高,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如果出了意外,九皇子怎么办?
九皇子紧紧攥着陆渊渟的衣角,他虽年幼,也知自己如今没有退路,毅然道:“陆小将军,宁峥信你。”
“好,我一定带你离开。”陆渊渟抓住九皇子的手,脑海中再一次回响父亲和皇上的嘱托,一把抱起九皇子,向崖底跳去。
见两人毫不犹豫地跳下,侍卫惊讶之后看向王爷,问:“王爷,我们追吗?”
常平王冷笑,“此处悬崖虽不高,但崖底全是毒物。小心点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年南诏进贡了这些稀奇毒物,他很感兴趣,便向皇上讨要了来,玩了两年就觉得没意思,便差人丢了。没想到那些东西竟在崖底扎了根,越发野蛮,反倒生了些趣味,他便索性任其自由。
如今这两人跳下去,只怕是有命进没命出了。
躲在暗处的几名小僧闻言,心中暗道不好,偷偷跟着寻找的侍卫下山,想快点找到跳下去的陆渊渟和九皇子。
体内的疼痛令陆渊渟猛然惊醒,吃痛地咳两声,急忙想要寻找九皇子所在。跳下来时,他们好像撞到了一块石头,不出意外的话,九皇子应该就在附近。
崖底昏暗,陆渊渟护着胸口,踉跄向前摸索,总算在几米外找到了昏迷的九皇子。
“九皇子,醒醒。”陆渊渟低声轻唤,得到的却不是九皇子的回应。
而崖底深处突然发出响声,陆渊渟僵硬地回头,一阵幽风迎面而来,似是活物的鼻息。
蛇腹擦过碎石,发出“咯嗒”响声,在幽暗的崖底不断回荡,蛇信子吐露带着领地侵犯的不满。
“吱吱”声与蝎虫掠过的嘈杂碎响在角落越发密集,缓缓靠近新来的猎物。
陆渊渟瞬间明白此处不可多留,背起昏迷的九皇子,朝另一处奔逃。他胸腔内被撞断的肋骨生疼,每行一步似乎都要贯穿他的心肺。
可他不敢回头,他必须要带着九皇子离开。
陆渊渟用剑挥开蜇到他的毒虫毒蝎,砍断缠绕在他小腿上的长蛇,仍不放弃逃生的想法。
“陆师兄!陆师兄!”远处有呼声传来。
陆渊渟听出是空山寺小僧的声音,旋即呼救:“我在这儿……”
小僧们急忙循声赶来,点火驱散旁边的毒虫蛇蝎,见陆渊渟状态不好,一人接过昏迷的九皇子,另一人架着他向洞口走去。
他们沿路解释道:“师父听说庆都生变,命我们前来相助。我们下山后就听闻你们到了常平地界,一路跟着你们到这儿的。我们打晕了王府下山找你们的侍卫,应该拖不了太久,王府的人就会下来找了,我们得快些离开!”
陆渊渟虚弱地点了点头,他师从空山寺,现下他谁也信不过,唯有师门可信了。
小僧们带着遍体鳞伤的两人悄然从崖底离开,从小路赶回了空山寺,一路提防有人跟来。
看着师叔师伯他们在厢房进进出出,小僧们一个劲儿地担心,又不敢耽误时间多问。
寺内住持看着奄奄一息的陆渊渟,惋惜摇头:“九皇子被他护得很好,只受了些皮外伤,不过似乎是磕到头了,才一直昏迷不醒。可渊渟……唉!”
住持说着,叹了一口气,陆渊渟浑身上下伤口无数,蛇蝎之毒侵入肺腑,只剩半条命,恐怕时日无多。
无相方丈盘腿坐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眼,无奈长叹:“这是他的命数,躲不掉。”
他是看着自己徒弟长大的,万般不舍,可当今天下大乱,镇国将军府如何独善其身?
寂静的佛寺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门外火把的光亮绵延至山下,此时何人叫门,众僧人早已料到。
无相缓缓睁开双眼,在小僧地搀扶下蹒跚站起,走出了厢房,眺望着山下,意味深长道:“我们也有自己的命数。”
他已过耄耋之年,背脊因年迈而弯曲,此刻看来却无比挺直。
叫门的人不耐烦地撞开寺门,士兵带到鱼贯而入,将佛寺搜查了个遍,最后回到了大殿。
只见空山寺所有僧人安稳地盘腿坐在大殿内诵经,对士兵的到来并不意外。
领兵的参将环顾一圈大殿,指着最前边的僧人冷喝,“你们这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人?”
无相睁眼,从容道:“施主一身杀孽前来,扰了佛门清净之地。”
“我在问你话,你们把九皇子藏哪儿去了,马上交出来,我饶你们一命!”参将抬剑抵着无相颈侧,剑锋划破皮肤,渗出鲜血。
无相依旧坦然,盘着手里的佛珠,缓声道:“定南王高呼为民起义,可铁蹄之下百姓死伤无数,何来高义?九皇子尚且年幼,他便要赶尽杀绝,何来仁德?有此君主,大齐恐衰。贫僧问了几签,皆是下下之象,望施主们回头是岸。”
“狗屁抽签,老子才不信。不交人,我便把你们都杀了!”参将示意手底下的士兵。
士兵手起刀落,原本挂在僧人颈上的佛珠散落一地。
无相看了一眼滚到脚边、沾着鲜血的珠子,闭口不言。
刀刃抬起又落下,空山寺所有僧人没有退缩之意,竟无一人投降。他们算到此后将天下大乱,这人间不待也罢。而今留得皇室血脉,终有一日,雾散天清。
“报!参将,后山着火了!”一名士兵急忙通报。
参将踏过血泊,走出大殿,见佛寺后山突然大火,立马命人上去看看,“上头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士兵们轮流提水灭火,在燃尽的废墟中,发现了两具焦尸,年纪和九皇子、镇国将军之子都对得上。
如今新皇登基,所有人都急于立功,参将又确认了几眼,便命人收拾焦骨,回庆都复命。
却未发现空山寺后山的山隘处,还藏着两个人。
陆渊渟手中紧紧攥着师父托小僧留给他的信,眼睁睁看着空山寺被灭门,却无力反抗。
“师兄,这是方丈让我们转交给你的,他说带着这个玉牌去梨州清云观,自会有人相助。”
“什么意思?师父人呢?你们要做什么?”
“师兄,方丈说你看了这封书信自然会明白他的意思。师兄,一路平安。”
陆渊渟双手颤抖着打开信笺,字字嘱托如重锤于心。
“家国血恨长,不在一空山。
皇庭风云变,众灵生劫难。
吾徒非囚凤,化剑破迷障。
璞玉藏锋芒,终有登云相。
望尔此行一路平安,阿弥陀佛。”
陆渊渟斜靠着山石,仰头望着被乌云蒙蔽的皓月,猛吐了一口血。在官兵离开之后,吃力地拖着仍旧昏迷的九皇子下山。
他回头向皇城方向看去,那里曾是他们的家,他们一定会回家的。
血海深仇,此生必报。
PS:陆渊渟的名字取自《楚妃叹》:矫矫庄王,渊渟岳峙。渟,ting第二音。
这本小说是江湖权谋元素 狗血爱情故事,剧情流,背景架空,主受视角,HE。
受:叶隐(陆渊渟),攻:叶辞川(长安、谢宁峥)。攻比受小六岁,谈恋爱在成年之后(放心!)。
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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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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