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的蛋糕没了滋味，温敛寻了个理由离席，回到了客房。

他从桌上顺了一瓶洋酒，挑开盖子往玻璃杯里倒了三分之一。

他平日里是不喝酒的，辛辣的酒水入喉，又烈又烧。窗台上斜斜地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的男孩笑容洋溢在脸上，胸口处干净一片，并没有那枚发黑的徽章。

相框边角完整无缺，几乎没什么瑕疵。

窗外有夕阳绵延，晚霞洗天。

入夜。

温敛睡不安稳，他仿佛坠入了一个奇谲又诡异的梦境里。

黏腻的触手肆无忌惮地伸进他的衣服里，容色出挑的青年肌肤如雪，手臂被勒出了一道道暧昧的红痕。

他无措又拼命地呼吸着，挣扎着，那双晨雾一般的灰色眼睛染上了迷离，整个人痛苦地痉挛着。

温敛的脖子向右偏折出一个恐怖的弧度，他神情恍惚地看了眼远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满身是血的玩具熊。

它缺了一只眼睛，羽绒外翻，皮毛上的血因为长时间的暴露变成了黑色的血块。

温敛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什么吞噬了。

他魇住了。

滴答、滴答。

有水珠滴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水珠濡湿了他的指尖，细看下猩红一片。温敛难耐地翻了个身，面色微红。他的手臂自然地从床边下垂，露出薄薄的青筋来。

巨大的阴影围在他的床边，慢慢挪动，接着消失了。

温敛是被热醒的。

小屋里暖气很足，他的身上泛了一层薄汗。

温敛已经记不清楚昨夜的梦，拿好换洗衣服就进了浴室。

他的指尖有点黏腻，他没多想，按开花洒飞快地洗了个澡。

小屋门被敲响，隔了很远都能听到咚咚的声音。

约翰的声音中气十足，与列车上颓丧的男人简直是天壤之别。青年拽开门往客厅走，接着打开了门。

付呈归那张优越的脸乍然撞进他的视野，温敛愣了一下，实在没料及再见面是在如此情境之下。

他无声问：“角色扮演？”

付呈归正要回答，大胡子从付呈归的身后窜了出来，他的胡子发颤，笑得灿烂极了。

突然，他看到穿着一身睡衣的青年，激动的表情凝固了。他的嗓门震天，几乎要叫聋了温敛：“亲爱的玛利亚，我只不过几天没回来，你就已经不爱我了吗？”

这夫妻真是一脉相承的可爱。

温敛耳朵疼，还没来得及解释，史密斯太太的声音就从楼梯上传来，带着半梦不醒的倦怠，有几分沙哑：“约翰，那是你朋友啊，你不认识他了吗？”

大胡子列车长和温敛大眼瞪小眼了一会，说服了自己忘记了朋友这件事，大手往温敛身上一拍，拍得温敛踉跄了一步：“对不起，我亲爱的朋友，容我再自我介绍一遍。

“我叫约翰·史密斯，是日落号列车的列车长！我有一个漂亮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哦亲爱的，你一定想看看我种的茉莉花，它们像玛利亚一样漂亮！”

温敛受不住他的热情，朝付呈归使了个眼色。

对方并未察觉他的尴尬，只是在旁边一脸菜色地笑，显然也是被烦的不轻。

史密斯太太上前抱住了约翰的胳膊，把他往屋内扯：“哦亲爱的，你应该先洗澡，你狠脏了，别把我的餐桌弄脏。”

原来史密斯太太不是贴心，是单纯的洁癖。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笑着给付呈归打招呼：“哈喽亲爱的，你就是约翰说的那个‘列车上的新朋友’吧，欢迎欢迎！”

付呈归笑笑，朝温敛挤眉弄眼：他们夫妻两个平日都这么吵闹吗？

付呈归这人虽然嘴上偶尔不饶人，做什么事情也不上心，但迄今为止还没见他这么直白地吐槽过人。

他这是被大胡子折腾成了什么样?

温敛点点头，遗憾地告知他猜对了。

夫妻两个快活地腻歪去了，而另外两个被副本遗弃的人果断抱团，躲在客房里通气。

“我打开门之后上了列车。”付呈归抿唇，语气很沉，他的神色带上些许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温敛从没见过这人如此认真，他于是也正襟危坐，以为有什么十分重要的线索。

男人双手交叠，成金字塔型倒扣在桌上，身量挺拔，声音像最复古的大提琴：“我看列车的日历是在日记残页之前的几天，就想办法和列车长交了朋友，他太热情了，邀我回家里一游。”

温敛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沉重的必要，付呈归的认真来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没说话，坐在床边听着，有点乖。

付呈归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你这边怎么样？”

温敛以前没见过他有这么多小动作，扫了他一眼，没多想：“史密斯太太很热情，到现在还没什么异象。”

付呈归沉思了一会，站起身往窗边走，拿起窗台上的相框，语气可惜：“可怜的孩子。”

“这么好心。”温敛不知为什么很想怼他，他压住心头无名的火气与不适，语气很淡，“我们得离开这，这里太平静了。”

“我们去找出口吗？”付呈归虎口摩挲了一下相框的边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了下文。

气氛奇怪又凝重。

半响，温敛站起来，往门口走去：“我要去外面看看，你要来吗？”

付呈归放下手里的相框，往门口遥遥的看过去。他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浅淡的雾气，声音像朦胧的雪，不很真切。

“我们怎样才能算通关呢？杀了王成？”

温敛疑惑地回头：“王成？”

王乘务长吗？

付呈归摆了摆手，拍拍衣角走上前来：“就是王乘务长，他叫王成，我忘了你不知道了。”他的睫毛很长，密密的打下来，垂眸看人的时候，带着慵懒和漫不经心。

熟悉又陌生。

“走吧。”他说。他的动作很随意，胳膊撞到了相框上，相框倏然落到了地上，跌了个四分五裂。有一张薄薄的纸飘落在了地上，付呈归弯腰捡起来，脸色微变。

温敛凑上前去，系统音响了起来：“恭喜玩家发现系统隐藏物品——我的日记残页6。

“友情提示，您还有一张残页就能完成副本任务了！”

付呈归大大方方地把残页给他看，上面笨拙地写着几行字，字迹凌乱：

“2002.1.31

爸爸说我们快没有东西吃了，暴风雪一直在下。

爸爸问我冷不冷。

王叔叔的表情好奇怪。

我抱着我的小熊。”

又是无用的残页，温敛失去了兴趣，直接往门口走去。

这张残页信息点不多，可是不对。这么些天，自从他看到王成桌上摊开的书，他就一直笃定作恶的是王乘务长。系统有必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这个事实吗？这也太没水准了。

“这小孩写日记也不多写几个字，没头没尾的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付呈归说，他走上前去，自顾自离开了房间。

温敛想碰他手腕的手空了，他僵了几秒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抬腿跟上了付呈归。

小屋周围艳艳地开着一丛又一丛的花，现在约莫是冬季，气温很低，花却开的很好，密密匝匝的。温敛矮身折了一朵月季，那花离开了花枝，瞬间憔悴了，懒懒地垂下花瓣，蔫在了温敛的手心里。

他匀停的手指微微屈起，正欲把花拿给付呈归看，花就消失在了空气中，连梗带叶，什么都没有留下。

真是假的可怕，一如这温馨的小屋，和屋内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温敛看一眼付呈归，对方正盯着后花园看，眼神空洞又孤寂。

像一尊精致的人偶雕像。

他走上前：“怎么，想到什么了？”

付呈归笑笑，回过神：“不，就是觉得那小男孩挺可怜的，一个小孩子，除了他爸爸爱他，谁也不在乎他，孤立无援的，最后竟然连他爸爸都不在乎他了。”

温敛表情一怔，眼底藏着微不可查的犹豫和怀疑。

“史密斯先生不是很爱他的孩子，怎么说不爱呢。”

“在生死之间，爱又算什么呢，所有人都在逼他，他又能做什么呢？”付呈归的笑愈加浓了些，“走吧，我们去找找出口。”

为什么一定要找出口呢，温敛放慢了步子，手心残留着月季花温婉柔顺的触感。

等约翰把大卫带上列车不就自然而然回去了吗？

他平空生了疑惑，却没说话，静静地跟在付呈归身后，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付呈归沿着石子路往后花园走，温敛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他也不问，只沉默地看着付呈归钻过交叠的篱笆墙，行迹无端地走进了巨大的花园。

他闷闷地说：“王成跟我说，他去过约翰的后花园，这里有很多很多的花，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地下室，他还和大卫在后花园里捉迷藏。我一直以为，他不认识小男孩，所以才能那么残忍。”

付呈归的话那么密，多的都不像他了。

他自成一个世界般的蹲了下去，抬手掀开了一个地下室的门。

他没跟温敛打招呼，毫无预兆的，径自抬腿进了地下室。

温敛抖落脑海里的想法，强迫自己不要关注那些奇怪的地方。他和付呈归并不相熟，对方是什么性格特点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给自己加那么多戏，平白影响了进度。

他加快速度往前走，付呈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已经进去了。

温敛顺着地下室的门往下看，里头一点光都没有，黑暗张牙舞爪地吞噬了一切，像是蛰伏着的恶鬼。

空有不知从哪里落下的水珠，孤寂地滴答滴答响，隔着没有尽头的台阶，悠长而久远。

温敛试探地用脚够了一下楼梯，轻轻用力，踩到了一片湿滑。青苔映出了微微的光，滑嫩嫩的一片接着一片。

“付呈归。”他压低了声音，朝着地下室唤了一声。声音撞在了墙壁上，来回响着，回声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任何回应。

温敛的心沉了下去。

前方是未知的、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半响，

草坪上没有了青年的身影，地下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有鸟儿扑着翅膀低空飞过，叫的哀愁婉转。

像是昭示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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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尽公车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