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敛一直有个秘密,从十八岁开始,他就可以看到生活中非人类的东西。
吊死鬼、土地神、阎罗爷,无不被他遇了个遍。他从一开始的慌乱到习以为常,进步可谓十分之大。
黑白无常之前勾魂被他撞见,白无常还朝着他咧了个露出全部牙齿的鬼笑。
后来有一回,温敛认识了一个投不了胎的饿死鬼,缠着他要跟他签什么《鬼怪饲养协议》。
温敛大惊,抗拒地跑了半条街,最后被饿死鬼拽着手腕,强硬划破手指,虚空按下了协议。
那饿死鬼的眼睛绿的发光,幽暗的就像人偶师的眼睛。
……
而人偶师本尊正坐在桌子的中间,眼睛紧闭,面无表情。
他的手里拿着“swan”,仔细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
大卫和列车长坐在他的一侧,神情惊惧。
舒雅也赫然在列,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说来奇怪,人偶师的长相不说好看,甚至可以用丑来形容,每每闭着眼睛的时候,却总能给人一种虔诚的圣洁感。
似遗世独立。
温敛看着他的样子,心都安静了几秒。
王乘务长的脸上已经没有肉了,只能看清楚咧到眼角的巨大的嘴巴。他的眼窝深陷,语气低沉沙哑,像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呈诡异的弯曲状,接着手上出现了一个木质的红色签盒。
抽签?不应该是投票吗?
不对,副本从来没跟他说过大卫的死亡原因,都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
“很可惜,由于各位违反了副本规则——”他扫一眼温敛,一口白牙露出,“入座吧,000。”
人偶师睁开了眼睛。
舒雅的目光惊诧地在温敛和列车长之间逡巡,手指下意识抓了一下人偶师的胳膊。
人偶师没反应,只是捉着swan的手泛起了青筋。
列车长坐在他身边,抱着大卫,眼睛似要喷火。他愤怒地锤了一下桌子,哐啷一下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温敛。
温敛无辜地眨了一下眼:“您在说什么啊。
“我怎么会是000。”
他身量颇高,走上前扶住红绸质地的椅背,葱白颜色的手微微用力,优雅地拉开了座位,入了座。
他不顾周围人或怀疑或恐惧或愤怒的目光,悠然自得地抬肘抵在桌上,手腕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王乘务长看。
温敛面上平静,心底已是汹涌一片。
游戏怎么会突然公布他的身份?这未免对他过于不公平。
被玩家知道他的特殊之处,让他怎么玩?
王乘务长晃了晃手里的签盒,里头的签高高低低地跳跃,如有生命。
他不理会温敛单薄的辩别,半眯着眼打量着餐桌周围的玩家,抽出一支签,低头看了一眼,冷森森地笑了,语气颇有遗憾:“可惜了,我没抽到呀。”
他将签盒举到每个人面前,笑着晃了一圈:“各位愿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运气呢?”
王乘务长停下动作,签盒滞在了半空。
正巧停在了温敛面前。
温敛沉默地抬眼,撑着下巴的手松了劲,他端正地坐着,瘦长的手伸出来,长时间的饥饿让他显了几分憔悴,却仍不减帅气。
他随意地抽了一根签,表情慵懒,像一只高贵隽雅的波斯猫:“呜——”他呢喃,眯眼看自己抽出来的签。
王乘务长并没给这根签几分热情,摊开手,骷髅头骨上居然是一脸无可奈何:“可惜了,抽签要继续了。”
温敛把签放在桌子上,明明饿得要命,面上半分也不显,状若随口问:“抽签抽的什么啊,死的机会还是生的呢?”
王乘务长微笑:“当然是你想要的。”
“哦。”温敛伸了个小幅度的懒腰,好奇地看他,“你费劲心思要烹人吃,想救活一整个车厢的人,如此无私奉献,怎么不连自己也奉献了?”
骷髅头被他呛得一滞,却按部就班我行我素地将签递了下去。
前几个人都很顺利,直到签盒递到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面前。
他惊恐地后退,连连拒绝,死命摇着头也不抽签。
温敛乐得围观,对此场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餐桌很大很大,容纳了二十来个人都绰绰有余,男人大幅度的动作频频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很快成了全场的焦点。
“为什么不抽呢?”王乘务长的头嘎吱嘎吱地绕着脖子转了个圈,很快原地转了回来。本就不清明的眼珠外凸得更狠了,叫人疑心他是否真的活过。
“为什么不抽啊。”他逼问着,重复着。眼里是阴恻恻的黄光,伴随着骷髅头语气低沉的诘问,有如鬼火般引人害怕。
男人连滚带爬地跑远,一张脸上涕泗横流,鼻涕糊了满嘴,猥琐又邋遢。
王乘务长的手臂嘎吱嘎吱响了几下,白骨缓缓地从骨节处伸长出来,没等众人反应,就突得一下拉长,惨白的手指骨直接卡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翻了个白眼要晕。
骷髅不知掐了哪个地方,硬生生让男人疼清醒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翻了一个迟来的白眼,嗷得一声叫了出来。
惨叫。
温敛没眼看,捂住了耳朵,一脸无语。
看这浪的,boss黑化值又 1。
他这人不擅长自省,丝毫不管王乘务长畸变是因为他给对方粮仓给捣了,只睁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事不关己地看着场内发生的事。
王乘务长松开了手,但并没打算饶过他。他直接拉开凳子自己坐在了男人原本的座位上,抱着骷髅手臂,怀里还揣着那一整个红色签盒——里面的签已经少了四分之一。
“为什么不抽呢?”王乘务长盯着他笑,龇牙咧嘴的骷髅眼底情绪饱满丰富,男人脊背生凉,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王乘务长用骷髅手拍了拍他的脊背,将签盒递到他眼皮底下,语气嚣张且癫狂,“再不解释的话,只能罚你先中签了。”
舒雅疯狂地给温敛使眼色,带着一点隐约的期盼。
好像在暗示温敛救这个男人。
不是,舒雅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净喜欢挑些奇形怪状的人?
直觉告诉温敛这人有用。他走上前去,拍了拍王乘务长的肩骨,触感还挺不错。
他就地摸了一把,狭长的骨头外凸,手感一片滑腻。
真够恶心的。
温敛食指和拇指捻了一下,细密的血珠从指尖坠下,如星光点点。
除去骨头之外,他的身上依旧挂着血肉。
薄而岌岌可危。
王乘务长并不觉得冒犯,也不看他,像个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无趣。
“抽一张签吧,必死我也救你。”见王乘务长不理自己,温敛换了对象,对着大块头的男人循循善诱。
男人惊恐万分地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坠下,滑稽又可悲。
“为什么不想抽呢?”温敛没有办法,他救不了想死的人。
他只能问着,问方才王乘务长所问的问题,防止他莫名其妙地死了。
男人不说话,浑身的肌肉颤抖着,像是笼中的雀,被养的极好又极胆小。
只是一点观赏性都没有。
温敛朝着舒雅看去,沉默是金。
舒雅回以口型:“他这人就这样,你理解一下。”
胆子极小,受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但又极灵秀,能预知命运。
他终日惶惶自危,每一次预测都透支生命,却总是反反复复地预测,毫无尊严地活着,不愿意碰触任何危险,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活像个丑角。
真是奇怪极了。
“他是塔罗师。”舒雅说。
温敛想象中的预言家和占卜师都是神秘强大或是冷静自持的,头一回遇着这胆小如鼠的塔罗师,实在是开了好大一番眼界。
“别怕。”温敛垂下眼看塔罗师,灰色的眼里情绪不辨,像是上好的琉璃玉,灼灼温柔。
他的声音像是蛊,男人看着他的模样,渐渐停止了颤抖,拿着一双带着红血丝的惊惧的眼,十分没有安全感地悄悄觑他。
“你占卜了对吧。”温敛低声诱导,哄着他说话,“说说你占卜出了什么?”
男人喃喃:“塔罗——命运之轮。”
温敛对塔罗牌一无所知,愣了一下,这四个字其实还是很易懂的,不过“命运”二字,不是代表变化和机遇,运气与进展吗?
为什么会让塔罗师反应如此之大,连抽签都不愿意呢?
“不要做出选择,就不会出事……”男人声音很小,抱着头,独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不要做出选择,就不会出事?
自欺欺人。
温敛眼里带嘲,不以为然。他这人惜命得很,却自小不知道什么叫怕,听到塔罗师的话,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王乘务长听到塔罗师的答案,摸了一把男人的头,骷髅手指暧昧地抚摸了几秒钟,接着手指内扣,几乎要陷进塔罗师的头皮里
他笑着。
眼睑外凸,罕有的残存的薄薄一层血肉颤抖着,喉咙发出的是残忍的温柔絮语:“那好吧,下一轮你再抽。”
他说话语气与内容截然不同,男人头痛欲裂,身下已然濡湿一片。
竟是被吓得失禁了。
签盒被晃悠悠地拿起,然后放到了下一个人面前。
他的头顶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大钟,指针一板一眼地转动着。
缓慢如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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