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抽签的玩家依旧选择了抽签，他头上的时钟缓慢地走过了一格，无人看见。

很快就到了舒雅他们。

舒雅托着腮要睡着，懒懒地伸手把签拿了，放灯光底下一扫，百无聊赖地扯过人偶师的袖子，微眯着眼，惟妙惟肖地学着王乘务长说话：“可惜了，我没抽到啊。”

人偶师面色如常，任她随意摆弄，也不生气。

小姑娘挤眉弄眼，实在幽默。

这人惯常戏精，是鬼怪里有名的老人，位列鬼怪积分榜第四十八名，性格古怪多变，没人敢惹她。

也就温敛一开始不认得这位姐姐，还真心实意地想带着她混副本。

温敛看着她这副浪到没边不怕死的模样，没憋住笑，眼里流溢出浓浓的无奈，还藏着点宠。

他噗嗤一笑，四座皆面面相觑。温敛意识到自己失态，满不在乎地回到座位上，腿交叠跷了个丝滑流畅的二郎腿，双手撑着下巴乖乖等着抽签结束。

王乘务长并没因这群人大逆不道的行迹生气，可以说，他除了公布“000”身份的时候能觉察出显而易见的高兴，其他时候皆假的明明白白。

很有NPC的个人特色。

人偶师和列车长按序抽了签，理所当然地无事发生。

很快到了大卫。

但凡找到几分线索的玩家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故事背景，众人屏住了呼吸。

大卫稚嫩的小手伸了进去，然后拿出来一根断签。断签的下端残缺不堪，并不齐整，斜斜地劈了一道，如破碎的锯齿。

意料之中。

哪怕年龄不大，大卫也猜到了自己的境遇。他慌张地看向他的爸爸，声音带上了哭腔：“约翰，我是不是要死了……”

等等。

温敛冷脸，眼底的笑消失了一半。

王乘务长从来没说过抽签的结果是什么。

在场的玩家惊惧，那是玩家们自己或多或少都有了猜测。

NPC惊惧……

为什么？

舒雅也随之反应过来，面色沉了沉，她偏头和温敛对视，皆看到彼此之间眼里的意外。

谁告诉他的。

总不能王乘务长善心大发，在大卫将死之前还要友情提示他收捎的命运，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他真的有这么善良吗？

列车长紧紧攥着大卫的手，死死的盯着乘务长和他手里的签盒，签盒隐隐约约地泛了黑色，像是凝固的血水。

氤氲着死气。

王乘务长语气淡淡的，表情却毫不相干，巨大的上咧的嘴巴里，能看到细密排布的两层小小的牙齿，黏稠的唾液从嘴里外溢，恶心又可怖：“真可惜，第一轮就有人中签了……我想，大家都饿了吧。”

温敛本来饥饿感已经散了大半，听到王乘务长的话，一阵尖锐的饥饿突然袭来，饿的他大脑嗡了一下。

他额头的青筋凸起，闭上了眼。

过了几秒，他抓住座椅的扶手，手指泛白，勉强睁开了眼。

舒雅困怠的瞳孔微微往里缩，虹膜蒙了一层浅色的光影，她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内陷进肉里，险些划破手心，反应比温敛要剧烈得多。

人偶师非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漠地观摩了一眼舒雅的状态。

玩家们捂着肚子或者胸口，或多或少被饥饿感影响了，他们有人手里拿着签，有人还没抽过签。

此起彼伏的低骂和议论在餐桌四周传播，很快，众人像是终于耐不住副本的刁难，竟有人拍案而起！

那是一个姑娘，烫着大波浪，浓妆艳抹的，踩着十五公分的细高跟，噔噔地轻跺着地。

她一双桃花眼上涂着闪闪的眼影，挂着厚厚的边框眼镜，审美像是死绝了。

橘绿混加的吊带配着黄褐色的高腰百褶裙，十分扎眼。

温敛：“……”

舒雅无声：“沈翩舟，脾气很差。积分榜前二十吧。”

“鬼怪”积分榜可真多人才。

这位脾气很差的大小姐嗓门也很大，说出去的话别说不符合她前二十的积分排名，更像是没脑子：“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把这个废物点心吃了？”

废物点心，大概是说大卫。

舒雅估摸着温敛又要不理解了，索性直说：“鬼怪积分可以用钱买。

“一鬼怪积分需要一百人民币，鬼怪前二十至少都是身家过亿积分的大佬。”

温敛眼睛一亮。

舒雅看出他的想法，好心解释：“但是十鬼怪积分可以兑换一人民币。”

切，没意思。

这边鬼怪积分大战人民币，那里沈翩舟已经从虚空中掏出一根长鞭，打算以理服人了。

长鞭浑身散发着诡异的感觉，足有两米之长，鞭尾密密匝匝地挂着倒刺，手柄勾勒着彩色的毒蛇花纹。

如一条伺机盘缠的蛇。

长鞭劈空而来，划破空气，直直打到王乘务长的身上。

骷髅手臂抬起，轻松地接下如有万钧之力的蛇鞭，然后劈手夺过，啪一下反劈到沈翩舟身上！

沈翩舟被打的瞬间吐了口血，痛苦地捂着手臂，被倒刺勾到的地方汩汩流出了黑色的血，莽撞又狼狈。

她踉跄着后退，一不小心撞到了温敛身上。

她长指甲探进温敛的外衣口袋，打算浑水摸鱼，结果被一只冰凉修长的手拦住了。

青年的眼睛像是天山的雪，温柔清透，带着看穿一切的恣意，他直截了当：

“你从一开始就盯着我看，为的什么。”

沈翩舟没来得及回答，迅疾的长鞭已是如影随形，再次打到了她身上。

她攀着温敛的肩，顺势一转，打算用温敛挡鞭子。

舒雅猛然站起身，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幕，抬腿就要上前。

人偶师一把抓住了她，手腕用力把她带坐了回去。舒雅瞪了一眼人偶师，表情十分难看。

“稍安勿躁。”人偶师将swan递到舒雅的手里，语气不慌不忙。

温敛惯常废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被这女人禁锢着一转，几乎反抗不得。

冷冷的长鞭带着血腥气，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朝着他的脸直直坠来。

草。

温敛偏开脖子，心情差到了极点，他闭上了眼。

一把只有扇骨的薄扇挡在了他眼前，蛇鞭的鞭尾缠上扇骨，接着狠狠收紧。

温敛半天没感受到蛇鞭冲面，缓缓睁开眼，薄扇扇柄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手往侧边看，是男人鬼斧神工般俊秀的面颊。

付呈归手腕用力，直接将蛇鞭带了回来，他一扬薄扇，鞭子就力回到了沈翩舟手里。

沈翩舟一昂首朝他道了声谢，将蛇鞭收了回去。

付呈归音气很冷：“自己惹的祸，别拉上别人陪你一起送死。”

他把扇子往温敛怀里一扔：“帮我拿着。”

接着虚空生出把长剑，冷锃修长的剑身笔挺，他用手一握，耍帅似的往王乘务长身上一掷。

骷髅应声而裂，分崩离析，再无动静。细密的光点从骷髅的尸身里扑棱而出，亮闪闪、晶莹莹的。

很快连骷髅都没有了，毒辣狠绝的王乘务长就这么消失了。

电光火石间，温敛明白了他的意思。

稳定运行的列车、群体的饥饿感、消失的骷髅、矛盾的像假人一样的乘务长、莫名知道自己要死的大卫，此刻都指向了一个真相。

“恭喜玩家通过支线任务，杀死王成，暂时阻止了大卫的死亡，副本完成度80%！”

暂时阻止？

果然啊，乘务长根本就不是主谋，他只是被推出来的挡箭牌。

杀人者另有其人。温敛有预感，这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不会轻松。

所以会是谁呢？

飞出去的剑回到了付呈归手上，他当空一抓，剑便无形消失了。

温敛低头打量着付呈归的扇子。

扇骨殷红如血，繁复地刻着他看不懂的花纹，漂亮又华美。

风格与付呈归低调的性子倒是不符。他正观察着，扇子就像有灵气一样，锋利的扇缘捻破了他的手指，肆无忌惮地吸食着他的血液。

疼死了。

他方才被长鞭吓着，心底已经有些虚，又被这扇子吸血，突然耐不住精气神，闭眼晕了过去。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虚妄恐怖的副本中活了几日，早已到了极限。

付呈归捞过他的腰，扣头安入了自己怀里。旁边沈翩舟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下鄙夷。

这新人心理素质如此之差，空有一副漂亮皮囊，如何能在副本中生存……等他过独立副本的时候，大概就该收尸了。

在鬼怪游戏里，没人能护着别人。

副本进度进入了短暂的停滞，温敛虚虚地晕在付呈归怀里，周围场景飞速变换，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列车上。

温敛很快醒了，刚睁眼，就看到付呈归拿着扇子在思考从哪刺下去。

“……”他无语地看付呈归，声音还很虚弱，“让我多晕一会会怎么样。”

“副本随时给你杀了你也不知道，”付呈归冷声，冷到一半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哑火了，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扔给温敛。

青年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是一颗圆润的药丸。他偏头，许是因为刚醒，眼里雾蒙蒙的，带着点乖。

“这什么啊。”

付呈归没好气：“沈翩舟给你的，不要算了。”

温敛把药瓶塞回去：“我不要。

“她拿我挡鞭子，我没打算原谅她。”

付呈归终于带了点笑，褐色的眼珠在暗色里映得更加流光溢彩，鲜活动人。

“嗤，这么傲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