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杜鹃黄莺的鸣叫,在山谷一直转悠的裴平不过才采了半框的麦冬。
“莫不是今天年冬天太冷了,麦冬怎么都不长了,就这小半篓,今天也不能白白进城去把。。。
”想到这里裴平略显生气,深叹一口气。心想再绕一遍,再找找看万一是我看漏了呢——又再山谷里绕了小半圈,远处看到一丛麦冬,个个都是肥大漂亮的,紫色的小蕊黑色的茎,一看就是好麦冬,这一株这么大肯定能买个好价钱,裴平刚刚从背篓里拿出锄头准备挖麦冬的根,远方就传来了马蹄声。
“躲开点!滚开”一个男人突然朝着裴平吼,声音粗犷,那马上的男人死死的拉着缰绳,试图控制住马儿,只是那马如同生了气的牛一样,横冲直撞,时不时直立起马背,试图让男人摔下去,可是男人臂力惊人,拉着缰绳死死不放,马嘴都被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可怜这名贵的汗血宝马。
但最可怜的还是裴平,眼看着那疯马直冲冲的向他冲来,他却没时间跑了。
还未曾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今日便是要死在马蹄之下了?
那马离裴平的身体越来越近,裴平避之不及,双腿一软,顺势跌坐在了地上,双脚不断摩擦着地面,鞋子都磨出小洞,腿软了真的爬不起来,更绝望的是,他拼命的往后挪动,马蹄子就越进一分,眼看着就要蹬到脸上了,后腰一顿,竟是一块大石头,这时候想再爬起来绕过石头几乎是不可能了。
天要亡我,我不得不亡。
裴平伸出双手试图挡住马蹄的前进,只是最后的挣扎。
被马踏死,也是奇特的死法呢。
男人皱皱眉,发尾在桀骜不驯的马上甩出弧线,马儿几乎实在嘶吼着,男人便将缰绳勒的更紧,两人脾气都挺撅,谁也别想放过谁,可怜了裴平。男人见他是来不及躲避了,狠狠地扬马鞭,拉着缰绳硬是将马头调转,汗血宝马就这样被男人惊人的臂力转了向,拽着缰绳从马背上滚下来,拖行数米远,狠狠砸在地上。
而那马飞也似地跑进了丛林不见了踪影。
看着男人摔倒在地,裴平发愣着痴痴地看着那具脸朝地的身体,还未从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中清醒——救人!救人!
裴平急匆匆的跑到男人身边,把他面着地的身子搬正过来“醒醒,公子,你没事吧”
他微微拍打男人的脸颊,刚才在马背上看的不清晰,虽然鼻子已经被摔出一点血,但不难看出,男人是个相貌英俊的人,黑亮垂直的发,梳着高高的马尾,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身长八尺,身材紧实,穿着修身的黑衣衣服上的暗纹看着就是雍容华贵。
“公子?公子?”裴平着急的很,又晃了晃男人。
“谁?我是死了吗?”迷迷糊糊的什么也说不清楚。
男人睁眼就望着裴平,好像没伤太重,可能是刚才栽倒在地上,脑子还有点不清醒,鼻子流了点血,脸着地时鼻子蹭了不少新鲜泥土混杂着淡淡的血痕,唯一严重的问题是腿,都是血,看起来没有折,但遍布淤青与擦伤和痕迹,布料几乎与鲜血缝制在一起。
裴平摸索摸索身子,在身上找帕子帮男人的鼻子止血先,只是左翻右翻都没找到帕子。
“糟了忘记带了。”没办法,紧急之下,裴平只能将男人的后背扶起来,用袖子堵住鼻子才把血止掉,等男人恢复了神志,他的衣袖已经是鲜红一片了,流了好多血,干脆直接把袖子撕下来,再把腿上手上的小伤给绑上了。
“公子——对——对不起啊,我刚才没反应过来,让你受伤了”裴平还不住的给男人用袖子止血,然后就是那个,马跑了跑到树林里了——”
“没关系”男人冷冷的说了一句,双手撑地接着就要起来,裴平伸手上去扶。
“我认得的,那是西域产的汗血的宝马,公子还应我伤成这样。小生定要负责的,公子要怎么样的赔偿小生都愿意。”裴平快哭出来了,今天经历这么一遭,还要赔西域的汗血宝马把他卖了都换不来八分之一匹的那种。
“不用,犯不着,只是一匹马罢了,叫人再买就是。”
等男人站直,扶着裴平缓缓站起,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你能不能送我去城中医馆?路费我来出。”鲜血模糊了一片衣服,看起来走路都分外的困难。
可是这山沟沟里,怎么走出去都不知道,而且,而且你伤的这么严重——裴平心想。
“公子,不如先去寒舍暂居一晚,上点药,明天一早就叫车夫带你走,可以吗公子?”
“不行。”男人冷淡回答,毫无波澜的平直语气,似乎下定了某种不得了的决心。
“公子——那我先扶你出山行吗”
裴平深知这人城府极深,看起来就是惹不起的大公子况且自己还害的别人丢了一匹汗血宝马,便没有再推辞。
“敢问公子贵姓。”
“姓薛名世青。”
“你呢?”
“小生裴平。有幸得见将军大人——”
深山老林,当朝将军。
薛府家的嫡子,朝中盛极风头的大将军,原来也会因为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吗?
两人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深山,幸好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夜间的山里有狼,还拖着个血腥味极重的两个人,还有很多危险的蛇虫之类的,分外危险,若是行动再缓慢些,恐怕今日就要和这位大公子“共赴黄泉”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村中的马厩,已经是夜晚了,天阴沉沉的,乡间一直都是暗暗的,一般这个点,裴平早就点着蜡烛看书了,但今日不同寻常,要现将这位伤员送回去。
车夫管的灯早就已经暗下来了,想着身旁的人,裴平还是壮着胆子朝里面喊“有人吗?”
听着楼上踩着木地板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位看似四十出头的男人,一边套着外套,就往下赶来。
“两位来晚了,都这么晚了,已经没有车夫再接车了。”
车管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明显是已经睡下了,又听到门外有人敲门,这才缓缓穿上外套下来,本就是在乡间,又不是在夜安城里,百姓向来都是为了省些油灯,省些蜡烛钱便早早的睡觉的,如今月亮都高高挂起了,更是没有人再来接这一单的。
“主管,就真的没有什么车马啊什么的”
裴平边问,边扶了扶身旁的薛公子,薛公子的伤口一路上都在盈盈的流着血,乡路上一直都没有医馆,一路上一半都是靠着自己走,伤口上的布已经早已经被血染红。
“不过若是情况紧急的话,”我倒是可以借给你们一只马,若是想要赶到城里去,还差这好几百里呢,千里马跑都要跑到深夜,路上危险,不如找个歇脚的地方待上一晚,若是公子伤的不重,伤口包一下,修养一会,明早再动身也还来得及。
“明天早上我就排快车夫去进城。”
“那就明日再进城吧”此时薛世青的嘴唇已经是苍白的了,面色看起来略微生气,一路的走动,外加腿上的擦伤,血流都染红了裴平的裤脚,却还能从山里爬出来,再走到车夫管,已经是寻常人体力的几倍不说,裴平也感叹他的体能,说不定恢复好了,徒手横渡江都是轻而易举的。
最后还是没挡住天命的使然,薛世青还是被带回了村里。
裴平正思索着是要把他交给村长,叫村长好生待着,毕竟这公子可不是寻常人,薛府的嫡子不说,还是夜安朝里的大将军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存在,若是他有什么闪失,村里的九族都不够给他陪葬,但终究祸事是自己闯的,也怨不了村长自己造的孽还是要自己承受——呢?
“我渴了”背后的公子哥突然发话,吓的裴平浑身一激灵,肩膀抖了一抖,便想着不能再怠慢着这位公子了,再让他在外面吹会凉风,他的脖子就要吹凉风了。。。。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把薛世青带回了自己的宅子。
“寒舍略有些简陋,还望大人见谅”
裴平扶着薛世青坐在床上,转头就去点蜡烛,等拔开火折子的盖子,再轻轻的吹一吹,整个屋子都亮了一些,淡黄色的暖光充斥破旧的小草屋,至少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也能看清一点面色的轮廓,在床边夹杂着月色的冷光,分外柔和,裴平不敢稍稍怠慢,马上就去沏茶水,在小柜子里翻来翻去,找他之前在山上采的一点茶叶。
“你喜欢看书?”裴平没听太清,半个身子探进柜子里翻他之前放茶叶的小罐子,隐隐约约的只听到一个“喜”,一个“书”,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回答了一个“嗯”,转过头,却看见公子手里正拿着之前自己尝试写的策问题目,看的起劲。
当朝大将军,传闻武力滔天,才学也是到了汗牛充栋的境界,裴平不经瞻仰,这样的才子……
“将军躺下歇会吧,小生给你找些水喝。”
“我看不懂,这是什么字?好生僻”薛世青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但已经开始一句又一句的闲聊起来,就这样一问一答。
叮铃哐啷的响声里裴平终于在他那经久未开的柜子里找到了一盒茶叶,打开罐子,却是一股灰尘扬起,一只只八只腿的小可爱从茶罐背后缓缓绕道罐子前,裴平连忙甩甩手,看来是喝不了了,这可怎么招待?
此时薛世青却已经将鞋脱掉,摆好,双腿都已经架在床之上,将写的那篇策问高高举起,开始细细的“品读”,真是自来熟,眼睛一撇却见裴平望着那罐脏了的茶叶出神,眼里透出一份绝望的神色。
“白水就行。”薛世青还算是有些良心,给了点台阶下,倘若真是骄纵公子哥,几个头都不够砍。
裴平一生就是采药,送药,喂马,跑腿,科举,从来都没当过奴婢,只是不懂礼数,惶恐的呆在公子旁边,郡长尚书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偏偏就是皇上眼前的红人。
习文也就罢了,至少懂一些君子礼数,偏偏就是在武举上一举夺魁,一骑绝尘的大将军。
人生的经历真是多彩。
“好……”裴平依旧是一副拘谨的摸样,找来一个没怎么喝过的小瓷茶杯,反复把杯口用水搓了好几下,才往里面倒上今天早上打上来的井水,递给了薛世青,看着他一口闷下去,想起来包扎一下伤口想去找来包扎用的伤布,给薛世青换一下简陋的粗衣布。
背后的衣裳却被拽了一下。
“这个字什么意思?”大公子是太无聊了吗?怎么研究起来策问?裴平缓缓蹲下来,将脸贴在床沿,目光落在薛世青细长手指所指的地方。
“恌,是轻浮的意思,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是诗经里的诗句吗?”
“嗯《小雅》的首篇,告诫君子的。”
“晦涩难懂,文人就是死板无趣。”
“?”
这跟当众骂人有什么区别。
“父亲嫌我字丑,错别字还多,逼我背《诗经》练字,我才逃出来的。”薛世青淡淡的叹了口气,将那一沓纸甩回了桌子上,正正衣服坐起来,准备换药。
“噗呲”裴平不禁笑出了声,原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背地里也有烦恼吗?
“你笑什么?”薛世青切出一副冷峻的标签,凝视着裴平。
“没有!没有……将军大人怕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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