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佘婆子怪不得是有名的媒婆,也不知刘廿七娘从哪儿寻到的她,手段真是了得,下午问了许家,傍晚便跟李静纨确定了人选,约好了第二日见面的地点。
到了晚上,李静纨钻进西厢房,与许如期一块儿坐在床边絮叨了许久,将那郎君好好夸赞了一番。
“说来也巧,那容家人我竟然认识,是你外祖父还没把家败光前,我的街坊。”李静纨面带笑意,握着许如期的手,细细说来,“容家很殷实的,在城南城北开得三间布庄,虽说是小儿子不承嗣,但如今家产都是均分,最多偏向长子一些,成婚分家后怎么也能分得一间布庄。
我晓得他们家从前家风也好,老容掌柜的发了财也只有一个妻子,生得两个儿子,再没有什么风流韵事。”
说罢,她兴奋地推了一把女儿,问道:“怎么样?”
许如期兴趣缺缺地听了,不置可否地答道:“行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李静纨皱起眉来,拍了一下许如期的胳膊,“那容家小子长得好容颜,比李大郎好看多了!”
许如期想说您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长得好容颜,佘婆子说的话也不该全信吧。
又想说,容郎君再好看,还能越过江崇峰去?反正她是不信。
但看着阿娘期待的眼神,这些话许如期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敷衍地笑道:“我晓得我阿娘又不会害我,我就是相信您啊。”
女儿嘴甜,李静纨听得心中美滋滋,想笑,又不愿笑出声,只得佯做凶狠,瞪大眼对许如期道:“淘气孩儿,别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阿娘就被你哄过去了,今晚给我好好睡,若是明天瞧见你焉了吧唧的,你就仔细你的皮吧!”
许如期自然是乖顺地应了,好生生地把她阿娘送走。
躺下后,疲惫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并不是白日里干的活有多累。
而是,家人是真心为她好,却想让她去做不情愿的事情,许如期感到体内似乎有两个人在她脑子里打架,一个叫嚷着,我不愿我不想,另一个叫嚷着,你不孝你不懂事。
李静纨与许荣昌当然是疼爱她的。
可原来真情真意真心,也能这般教人难过。
又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早,许如期睡到自然醒,推门时发现家中不仅刘廿七娘不在,连爹娘弟弟也消失了。
许家父母五更天便被王头陀敲铁片的声音唤醒了,两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小声沟通了几句,打算去绕去城南的容家布庄看一眼。
“这个点想来也没开门,但我就是想去看看,心里踏实一些。”李静纨拉了拉丈夫的手,柔声道。
“唉,我晓得的。”
许荣昌叹了口气,一骨碌地坐了起来,穿好衣裳回头道:“那快些。”
两口子说干就干,悄悄地收拾后,跨过在堂屋打地铺的许应麟出门去了。
他们刚走,许应麟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胡乱套上衣裳,也追了过去。
凌河穿城而过,把临凌城分成了南北两边,南边多是商户、庶民居住,北边多是衙门、官宦人家。
但也不是说南边就一定穷一些,容家那布庄便开在城南最繁华的福荣街上,正在贯穿南北的中轴线,是临凌城的商业中心,成日里不知有多少外地的商户赶着车来这儿做买卖,一日下来,恐怕能做出成百上千贯的生意。
五更天街上还没甚行人,路上只有早起卖菜、卖早点的小贩们沉默地推着独轮车,赶着驴走着。
风一吹,凌河的泥腥味、牲畜的体味和着食物的香气一块砸在脸上,恼人的,凉飕飕的,便是庶民的气息。
李静纨心里想着事,挽着许荣昌的胳膊,从桥南巷出发,一路往南走,一路急行,穿过几条窄窄的巷弄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两边全是香烛店。
她眼睛顿时睁大了,犹豫了一会儿,扯了扯丈夫的衣袖道:“当家的,你等我一等可成?”
要不说是夫妻呢,许荣昌也正有此意,他没问妻子要去做什么,笑道:“成,那咱们分头行头,一刻钟后见。”
“嗳。”
李静纨应了声,松了手,与丈夫一东一西钻进了巷弄里。
李静纨拐进了窄巷,抬头一看,左手第一间铺子门上挂着一个‘解’字招牌,旁边挑着幌子,上头写着决疑、看命、神课。
才五更天,铺子已经开门了,李静纨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推门走了进去。
店铺里头有个瞎子,本来坐在柜台后打盹,闻声立刻转头看她,低声道:“可有不解之事?”
李静纨颤颤巍巍地走到瞎子跟前,幽幽道:“请大师帮我算算,我女儿的姻缘。”
另一头,许荣昌在这条大道上随意寻了一间开门的店铺,买了一些香烛,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左手旁豁然出现了一间寺庙,大门匾额上写着城南寺三个大字。
门口有几个小沙弥在门前扫地,许荣昌走上前去,长揖到地,恭敬问道:“小师傅,现下可否进去上香?”
信徒若是虔诚,五更来也不少见,小沙弥点了点头,朝许荣昌回了个礼,示意他自便。
许荣昌赶紧提着香烛进了门。
李静纨找瞎子算了一挂,被灌了满脑子五行,听得两眼发黑,走出门后也没搞明白许如期姻缘究竟在何处。
她站在门外长叹一声,正要打算就此作罢,去寻许荣昌,不防对面小店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全身披挂整齐的老妇人在门后眯着眼看向她,低声道:“龟壳占卜,古法算命,可是有不解之事?”
李静纨一听,双脚仿佛生出了意识,歪歪斜斜地自己走了进去。
那一头,许荣昌在佛前苦苦求了许久,狠狠磕了三个头后,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城南寺。
从前每一回刘廿七娘进城来,他都要来城南寺上柱香,效果嘛,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总是不那么稳当。
他心里存着事,皱着眉、低头着头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差点撞上了人,再抬头一看,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不知走到哪儿了。
许荣昌正四处张望,他差点撞上那人忽然开口道:“您可是在寻求光明?”
许荣昌一愣,定睛一看,面前是个衣着古怪的长须男子。
他见许荣昌一脸迷糊,神秘一笑,低声道:“西方圣山上的火,为我们带来了光明,我们是袄教徒,信奉西域天神。”
他身后的屋子也确实奇怪,修得圆头圆脑,门上也不挂匾,画着像太阳一样的花纹。
透过大门,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尊举着火把的神像。
“什么劳什子袄子教,山西来的?”许荣昌一脸怀疑,嘀嘀咕咕地说着,“你们这山西的神灵不灵?”
大胡子闻言眼睛一亮,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灵得很,祈祷一次五文钱,马兹达保佑你升官发财哩。”
才五文钱。
许荣昌摸了摸口袋,拍了一把大腿,毅然决然跟着大胡子身后走进了屋里。
这两番折腾下来,许家父母再相见时,神情都惬意了不少。
他们也不再提要去城南大街上看看容家布庄的事了,手拉手,脸上带着笑地掉头回家去了。
与此同时,许家西厢房中,姐弟俩正对坐着,各自捧着早点,边吃边说话。
“你说早上,你在后头,看见阿娘算了两回命,阿爹拜了两次神?”许如期捧着许应麟排队买回来的老李头焦酸馅,咬一口饼,叹一口气,“我真是不孝,让爹娘这样担心。”
许应麟大吃一口,脸颊塞得鼓鼓囊囊,说话也含糊:“他们以前也这样,也不是你弄得。”
“唉,可若不是我——”
许如期仍是叹气。
“再叹气焦酸馅都凉了,我好容易买回来的,净糟蹋东西。”许应麟不满地打断了她说话,又瞪了阿姐一眼,“不吃给我。”
许如期托着下巴,沉浸在悲春伤秋当中,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许应麟翻了个白眼,一把抢过阿姐手中的饼,仰脖长大口,囫囵一口吞了。
“也不知容家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如期乜了他一眼,顺手往阿弟身上擦了一把手上的油,叹息道。
“哎哟,我的衣裳!等会阿娘又要骂我,许如期你恩将仇报!”许应麟跳脚大骂道。
这回许如期倒是回过了神,柳眉倒竖,怒道:“你叫我什么?”
许应麟骂完早跑了,人都已经窜出门了,声音还留在家中:“我就说,许如期你恩将仇报,来捉我啊——”
闹归闹,到了时候,该上学的上学,该去茶坊帮忙去茶坊,傍晚才相看,总不能白日里不做生意了。
许如期与李静纨在灶房里忙碌了一日,到了下午,终于等到外头人少了一些,要歇一会儿。
娘俩刚往小板凳上一坐,外头就传来了呼唤声:“许掌柜的,李娘子,我是巷尾那家花间蜜煎的廖三娘,过来送些蜜煎给街坊们尝尝。”
李静纨连忙站起身,笑着打起帘子从灶房中走了出来,她接过廖三娘手中的匣子,柔声道:“都是街坊邻居,应当守望相助才是,你放心,你刚刚搬来,有什么事只管张嘴。”
廖三娘前不久刚刚搬来桥南巷,生得容长脸,细长眼,她在巷尾开了一间蜜煎铺子,专卖糖渍果脯,与许家人还未曾打过几次交道。
原本见丰盛茶坊中只有许荣昌一人,廖三娘还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交际,见李静纨从灶房中出来,又接过了她手中的蜜煎匣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回她来,不仅仅是来送蜜煎的,廖三娘还想跟许家人做一做生意。
她磕磕绊绊地说道:“早听过许掌柜的与李娘子都是好人,现下看来真是不错,我这外地来的,只有一门手艺,旁的都不懂。”
“嗐,我们也是外地搬来的,不过比你早来一些,可不必这样说。”李静纨立即安慰道。
“不是我瞎说,我家蜜煎味道当真不错,您尝尝便知道。”廖三娘说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可生意不太好,我就想着,您家茶坊人气旺,客人喝茶,配点蜜煎不是正好吗?”
李静纨闻言一怔,与柜台后头的许荣昌交换了一个眼神。
“并不是要占您便宜,我想着,若是茶坊愿意寄售我家蜜煎,我愿意分润八成给您,蜜煎赊卖,卖不出去退给我便是。”
廖三娘生怕许家误会她要来白白借丰盛茶坊人气,语速飞快地说道。
这样听来,倒是双赢的生意,茶坊丰富了菜品,多得了利润,廖三娘没有亏钱,又为花间蜜煎添了人气。
李静纨又瞥了许荣昌一眼,脸上笑意不减,却没有立即答应廖三娘,只道:“这事恐怕不能立即给您答复,廖娘子容我想一想。”
“应当的。”廖三娘也没有强求,“您回头尝尝味道再回复我便是。”
她说着,对李静纨福了一福,正要道别,忽然停住了动作,视线看向后头道:“这是您家小娘子吗?长得真好。”
她们说话时,许如期从灶房里出来了,见廖三娘看向自己,也朝她福道:“廖阿嫂日安。”
“哎哎,是个好孩子。”廖三娘目不转睛地看着许如期,“可说亲了?”
“还不曾定下呢。”李静纨苦笑一声,不愿多谈这件事,“那便回见了?”
廖三娘回过神来,一叠声应了,待到走出茶坊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许如期一眼。
她的动作太明显了,许家人都察觉出了不对。
许如期摸了摸胳膊,皱眉道:“这廖阿嫂为何这样看我?”
“先不管她。”李静纨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蜜煎匣子,“快到时辰了,你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许如期怔了一瞬,回过了神来。
是了,她可还有个大麻烦在前头等着呢,也不知这李静纨十分看好的容郎君,究竟是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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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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