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在山。

咔哒一声门闩轻响，钟骊打完了给市局的电话，刚进门就对上沈鉴有些难看的神色，她正莫名其妙，就听到沈鉴问：“新兴农庄后面那山有没有什么来历？”

钟骊一愣，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百越市高山没有，但小山很多——虽然在其他省份人的眼里可能只能算是小土坡。

可市郊的小山绵延起伏，从来没人在意过哪座山头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来处。

但钟骊一看沈鉴的脸色就知道事关重大，赶忙掏出手机继续给家里拨电话。

隔间里邱教授整理好资料夹，礼貌地冲姬灵点头，亲自给她打开了门：“姬小姐，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姬灵知道这是过了审问这关的意思，自己偷偷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位邱教授看出来了多少，但总之蒙混过关就行。

不急，她乐天地想，能混到哪是哪。

姬灵刚走出隔间，就听见钟骊那语速很快极有特点的声音：“查出来了，叫荣山！”

“不是我自夸，但我家确实是百越市最渊源深厚的一门，祖祖辈辈在这里多年了。”她刚挂电话，如倒豆子般迅速地说，“自家典籍记载不少，都是先人这么多年传下来的手记，还真记了这座山的名字。”

“荣山？”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沈鉴和邱教授、郑局不约而同地开了口，各自对视一眼，神色都难看起来。

机器人身的“邱教授”面色倒是纹丝不变，依旧是仿佛刻在脸上般设定好的笑容，但远在总部的邱教授本人闻言却深深皱起来眉。

他五官本就显得严肃，皱起眉来显得面容更加阴沉，正打算说点什么，就听见外勤那个姓沈的后生开了口：“如果没弄错的话，这荣山应该来处不小。”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沈鉴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中坦然继续说：

“《洗灵集录》第127条：‘南有荣山、荣水出焉。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

他嗓音平静低沉，但缓缓念出集录时声音给人的感觉却和平时不同，莫名有种遥远模糊的距离感。

“相传国师年轻时曾经游历四方，所到每处都留有记载。”沈鉴微妙地感慨道，“算是他老人家留给后世的遗物吧。”

“根据我们目前对于《洗灵集录》的解读，”邱教授接过话茬，“按照当年国土面积和如今对比，这个‘南’很有可能就是如今的百越市。”

“这可有点难办了啊。”郑局似乎今天流完了一整年的冷汗，“原则上我们对退休员工也是非常重视，救援是要快速响应的，但要是涉及到国师手记里的情况，就要更慎重地对待才好。”

邱教授也点了点头：“如果猜测得不错，此事事关重大，已经超出了开始评定的失踪案的规格，总部会立刻增派人手支援，还是请各位等待支援后小心行事。”

沈鉴还没来得及开口，钟骊立刻着急起来：“玄蛇？是说荣山有记载在集录里面的精怪吗？”

三人都沉默不语，但这沉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钟骊更加着急，几乎用怨恨的眼神看向满嘴套话的郑局：“明知失踪的人就在荣山，山上还可能有玄蛇出没，难道要我们在这干等着，真等支援到了再去找人吗？”

她没说两句就急出了哭腔，还没能说出下一句完整的句子眼眶先红了。

钟骊自己也知道贸然上山有些强人所难。

但如今情况剧变，寻常妖魔鬼怪固然奈何不了钟恒，但要是国师手记中有所记载的远古精怪可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在接触摸底之前所里恐怕没人能打包票可以轻松应对。

一时间五人都没有说话，最后打破沉默的竟然是处处抬杠的谷琅。

“我也认为我们应该趁早上山。”谷琅说话的语气和他之前每次唱反调时一样平静，“要等支援最快也得到明天，这样的情况多过一晚，危险程度会成倍增长，不能放着人命不管。”

钟骊从没有觉得他的话如此动听过，她摘下眼镜抹了一把眼眶用力点了点头，期盼的目光转向邱教授。

在这房间里他的行政级别最高，最后拍板还是要由他来决定。

“邱教授”眼眶里的剔透的玻璃珠闪过一丝微光，快得转瞬即逝，他脸上依旧是仿佛深刻的微笑：“那么，能否请姬小姐一起走一趟呢？”

“嗯？”

姬灵站在一边，思绪还在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上，这时莫名其妙突然被点名，下意识用手指了一下自己：“我吗？”

不等邱教授回答，她立刻接着问道：“那个集录里还有别的什么说法吗？”

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语气难得有些急切：“山上有没有别的什么精怪？”

沈鉴轻轻点头：“确实有，第129条：‘旁有巫山者，西有黄鸟。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想必这就是国师留下的保障措施。”

姬灵一听到这下文，脸色立马变了。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多擅长掩盖自己神色的人，沈鉴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姬灵确实有些心虚。

黄鸟？

如此说来，当时她在山上遇到那两人时紧追在身后的想必就是这传说中的黄鸟了。

现在想来，她自己不由分说把黄鸟给驱走了，虽然确实救了那两人一命，但不会反而给了玄蛇可趁之机吧？

她内心的波澜只有自己知道，心思千回万转，一时间顾不上回话。

邱教授眯了眯眼，觑着姬灵的神色，继续慢悠悠地补充：“沈队在报告里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有不亚于他的实战能力，大家可以多多交流加深一下对彼此的了解。”

他笑眯眯的视线在沈鉴和姬灵之前徘徊：“确实等待支援还需要时间，请几位先上山查探情况，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在后援到达之前避免交手，以失踪人员和四位的安全为先。”

“当然，也得麻烦郑局跟着压阵了。”邱教授补充道。

郑局惆怅地摸了摸肚子：“我可有些年头没出外勤了啊。”

姬灵本来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听到邱教授这话，立刻一脸狐疑将视线移向沈鉴，却只看见他偏过去的侧脸。

虽然看不见沈鉴脸上的表情，但姬灵就是有种直觉，他这是故意在回避。

这下事情有意思起来了。

姬灵突然很想看看传说中沈鉴的那份报告。

“可以，”姬灵迅速接话，毫不避讳地紧盯着沈鉴，试图用眼神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我去。”

沈鉴被她盯得轻咳一声：“那我们现在出发。”

再走这条上山的路众人心态大不相同。

一扫上次到农庄吃饭时轻快的气氛，车内众人脸上神情都算不上轻松，钟骊更是相当紧绷。

姬灵对坐车满是新奇，一上车就暂时忘了方才那点忧虑，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睁大眼睛，视线到处乱飞，把车内装饰看了个遍，又落到窗外飞速向后飞驰的景色上。

蜿蜒的山路旁是齐人高的树丛，景色看着大同小异，处处都是一片绿色。车子连转几个弯，拐得姬灵头晕眼花，只好把视线转回车内。

钟骊和她一起坐在后座，双眼紧盯着前方。她紧咬着牙关，一看就恨不能插翅立刻飞到山上。

这次没开导航，坐在副驾的谷琅凭着上次到农庄的记忆指路，神色有些不自然，像是努力按捺着什么。

拐了不知多少个弯后，他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沈鉴：“沈队，这真的是传说中的荣山吗？”

“……这不好说。”沈鉴的态度有些奇怪，他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只能说按照目前的考据来看，是的可能性很大。”

“那这次的失踪案——”他拖长了声音，成功引起了车上所有人的注意力，继续说道，“真凶真是玄蛇吗？”

真的是传说中的精怪破土而出，如今时隔千年开始作乱吗？

“在最终找出真凶之前谁也说不准。”沈鉴的回答十分谨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同样只能说，按照目前情况来看，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样。”

为什么钟恒身手不凡，却还是会失踪？得是什么样的精怪才能够困住他？

但沈鉴心中始终有着隐隐的不安。

虽然有时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但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他只觉得目前为止这个失踪案线索还是称得上顺遂，虽然调查时走过弯路，但至少目前从结果来看还算顺利，似乎没有缠绕多少阴谋诡计。

顺利得有点过了头。

更何况还有方才姬灵那明显有问题的神情。

事情真的会就这么结束吗？

“既然如此，”那边谷琅摸了摸下巴，还在思考沈鉴之前的话，“都知道山上有精怪了，国师路过的时候为什么不顺手除了？反而要留下另一个来看守，当年他老人家要是把玄蛇除了，也省得现在它再跑出来作乱。”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沈鉴不明显地暗自叹了口气。

谷琅悄悄侧过一点头，目光落在沈鉴的侧脸上。

沈鉴在不平的山路上开着车，但无论是坐姿还是神态还是那么清冷完美，遇到这个案件以后说的每一句推测每一个决断都挑不出毛病，唯独案件卷进了《洗灵集录》之后，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不管是他对荣山、对玄蛇的态度，还是他提到《集录》和国师时的语气，都值得深究。

这绝非自己多心。

集录里的话改编自《山海经》海经·大荒南经：

有荣山，荣水出焉。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

有巫山者，西有黄鸟。帝药，八斋。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

另外钟家人名字全都是取自山名，钟骊—骊山，钟恒—恒山≡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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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