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沉默让姬灵有些不安起来。

他们在山里跟着沈鉴的追踪符咒无声地走着，谁也没率先开口。

这短短一晚上变故太多。

从分所出发上山时天色就已经逐渐擦黑，雄黄熏山逮捕玄蛇、发现青纱帐一系列事件过后，他们又在这山中走了许久，久到远处天边已经开始泛起一丝丝鱼肚白。

越走，姬灵越觉得不对劲。

她不知道沈鉴有没有意识到她刚才没话找话的干巴问题，也不知道沈鉴到底猜出了多少她的心思。

但是野兽般的直觉让她意识到，沈鉴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

姬灵落后沈鉴半步跟在他身后，脚踩在铺了满地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无比清晰。

她的视线在周围重重叠叠的树影之间穿梭，最终落回到自己右手小指上缠着的金线上。

那金线松松地绕着，尾端拖出一截，拖到草丛中就消失无踪。

沈鉴的手指上也缠着一截一样的金线，姬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上，一路向上看向他的脸。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看得见沈鉴线条分明的下颔，和专注思索时微微向下的嘴角。

看着相当不近人情。

但姬灵总是感觉，从之前的相处来看，不管他对待其他人如何冷淡，他总不会让自己难堪 ，更不会让两人间陷入这样长时间的冷场。

她走路的速度有些慢了下来。

这点微妙的变化似乎正是从他坦白身份开始。

沈鉴似乎有些意识到了姬灵的心不在焉，稍微放慢了点脚步：“按照你之前指路给的方向应该就在这附近，‘同心’怎么说？”

姬灵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偷偷瞅着沈鉴，对他突然开口有点心虚：“呃不太清楚……啊！”

她说到一半的话因为撞上了沈鉴被咽回嘴里。

沈鉴突然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姬灵根本没料到这个，还有些神游天外地继续往前走，一下直接撞到他的背上，被迫刹住了车。

她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就见沈鉴回头，微微垂下眼，直直地看进姬灵的眼底：“你在想夜游人的事。”

他甚至没有用疑问句，虽然语调平淡，但咬字时斩钉截铁，整句话满是肯定的意味。

姬灵谨慎地没有冒然回话，但也许是她防备的神情太过明显，沈鉴轻轻地笑了笑：“你真的很好猜。”

他不常笑，但一笑起来，周身那点遥远的距离感就消弭无踪，看起来有几分风流云淡的模样。

他们的距离极近，近到姬灵对上他颜色清浅的双眼，发现他眼含笑意时，眼尾会出现一道浅浅的弯痕，让他的眉眼浮起一点妖异感。

她也不知道这个评价算不算好话，继续不吭声保持沉默，就听沈鉴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行。”

这么一听，姬灵非但没被说服，反而好奇起来，挑了挑眉：“那你说说看，我在想什么？”

沈鉴用那种打量的眼光看着她，浑身上下仔细端详一圈，在她鬓边那一缕火红的鬓发上停留许久：“国师封印。”

没等姬灵回答，他紧接着说：“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封印在哪，或是封印了什么。”

“这是机密，是我家族传承的要守护的最重要的东西。”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太无情，沈鉴思索片刻补充道：“你不问我，同样我也不会问你。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不打算祸乱人间，你不愿意说，我不会主动问你来处到底是什么——同样你也不必来刺探我的身份。”

好话歹话都让他说完了，姬灵干巴巴地张嘴，正想说句“我没有”，又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抉择不出先说哪句时，眼角余光里突然扫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异样，立刻整个人定住了。

沈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仔细一看，姬灵所有的变化都尽收他的眼底。

她的瞳孔和常人不同，正常社交距离看去时不太明显，但仔细看去是一条竖直细线的形状，在夜色中本来弧度柔和，发现异常后突然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身上似乎真的残留着什么兽类的习性，沈鉴几乎可以确定看到她的瞳孔因为异样微微颤动：“有动静。”

那动静似乎离他们很近。

两人在原地站了片刻，微风吹动树丛，拂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姬灵几乎要疑心那只是风声吹过林叶的沙沙声带来的错觉，但是又一阵风拂过时，缝隙中探出一点微弱的光。

那一点依稀的亮光快速闪烁了三次，紧接着间隔稍长的三次，随后又是快速闪烁三次。

姬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鉴收起了那点依稀的笑意，神情严肃起来。

“快，”沈鉴立刻了然，“这是SOS求救信号，他们就在这！”

*

天边的鱼肚白越来越明显，熹微的晨光落在白河身上。

她的意识又一次回笼，这一次是被钟恒锲而不舍的动静吵醒的。

他可能是现在唯一保留着自主意识的人，大概也意识到剩下的人都到了强弩之末，不再试图让大家都保持清醒的意志，而是把所有人聚到一起尽可能取暖。

但钟恒依旧谨遵着求救惯例，按照三短三长三短的顺序，不断循环着求救信号。

他身上带的手机早就没电关机，这点亮光还是靠他拿树枝画的符咒发出的。

但他身上的灵力也已经到了极限。

白河努力想要向他看去，却发现视线相当模糊。

她看向钟恒的手臂不停在地上划动的手臂，觉得非常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人的这部分肢体。

低头看向自己时，白河只看到了沟壑遍布树皮深刻的枝干。

她努力想要动动身体末梢，只是轻轻移动了一点，就感觉力气已经耗尽，低头看去时，树枝末端是五片分开的绿叶，微微颤动着。

其余缩在一起的人的身形也更加模糊，白河抬起沉沉的眼皮看去，仿佛看到高低错落的树丛交缠在一起。

突然，她看到钟恒激动地站起身来，一手拍着她的肩膀，好像树枝互相拍打：“快醒醒！我们得救了！”

什么是得救？

白河模模糊糊地想。

我想要阳光和雨水，就这样作为一棵树睡去……

“这里！”

姬灵脚程更快，几乎是飞似的破开树丛落到他们身前，高声呼唤着沈鉴。

这块地方是一棵已经倒下一半枯死的树，正好支起一个斜角，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沈鉴拨开碍事的树丛，却在看情情况后猝然停下脚步。

那里远不止失踪报案中所说的三人。

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父母的双手如枝条般紧密地缠在怀里的小女孩身上，还在微微颤抖着；一对情侣披着一件外套，女生倒在男生膝头。

钟恒的外套披在不省人事的老太太身上，她双眼闭着，但还有微弱的呼吸。

白河眼睛半睁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双眼无神地靠坐在树上。

方才发出求救信号的钟恒一见有人找来，只激动地站起来拍了拍白河，片刻后又身子猛的一晃，向旁边栽倒下去。

只是短短几天，他比起照片上已经苍老了许多，姬灵第一次和他相见时的精气神差不多消耗殆尽，只来得及再说了句“谢天谢地”，也晕了过去。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人，并且现在看来不管情况如何都还活着，确实是最令人欣慰的结局。

但怎么把所有人带出去成了新的难题。

面对着始料未及的人数，姬灵沈鉴两人都有些犹豫。

姬灵挨个查看完每个人的情况，又回到沈鉴身边，有些犯难地开口：“要不我试试——”

呼——

一阵劲风吹来，林叶哗啦啦作响，猛地打断了她的话。

天色已经亮了，晨光从枝桠中洒落在地，一道身影踏着地上细碎的光斑而来。

传说中来自九零四所总部的支援到了。

来人身量颇高，黑色的风衣下摆线条锐利，扎着高高的马尾，一只眼睛是常人一样的黑色，但一只眼睛却剔透如玻璃珠，眨眼时流转着冰冷的光。

她向沈鉴点了点头，简短地向姬灵自我介绍，声音如金玉敲击：

“特勤，楚婧。”

姬灵这才回过神来。

这就是那位郑局等人在苦苦等候的支援。

平心而论楚婧在接到邱教授调动之后赶来百越市已经称得上神速，但还是没赶上姬灵和沈鉴速度，等到她到时，只看到山下围着法阵团团转焦躁不已的郑局、钟骊几人。

“我顺着你们留下的线索，”楚婧示意了一下地上拖着的金线，“一路追到这里。”

她似乎也没预料到山上居然有这么多人，眼睛里闪过一道微光，手指轻轻搭在太阳穴上片刻。

姬灵敢确定，她异于常人的五感察觉到一道轻轻的滴滴声，随后就听楚婧说：“我已经把上山的路径发回总部指挥室，剩余救援立刻就来。”

她彬彬有礼地冲两人一点头：“辛苦二位。”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给我灌营养液的读者宝宝，没有评论看不到你的id但是真的非常感谢！能知道有人在看我的文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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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