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鉴话中的什么“社群”、“频道”听得姬灵发晕，可以说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她站在一旁，无辜又困惑地迅速眨了眨眼。

一看她的表情沈鉴就知道她还在状况外，于是思索片刻，把刚才的话删删减减，换了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把感官和这棵树连起来，就能通过荣山上的青纱帐，‘看’到整座山上的情况。”

姬灵一听这话，立刻拍了下手，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是‘同心’啊，这个我会！”

她终于听懂了沈鉴的意思，接下来就很好办了。

那棵树的嘴开开合合，面对着钟骊小小的发光的手机屏幕，只发出了没有意义的含糊声音，听起来也十分困惑。姬灵走上前，轻轻伸手，抚摸着树皮上的沟壑。

树立刻闭上了嘴。

片刻过后，它又微微地抖动起来。

众人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姬灵一手抚着树，闭上了眼睛。

沈鉴似乎很感兴趣地抱起了手臂，低声向不解的其他人解释：“所谓‘同心’，就是利用术法将施术者和被施术者两端相连，施术者可以通过另一方的感官感知外物。”

他眯起眼睛：“普通施术者一般要尽可能封闭自己的五感，方便‘同心’的进行，高手就不拘于此了——”

这话话音还没落，闭眼和树对立站着的姬灵突然身体猛地一晃。

本来袖手站在原地的沈鉴一惊，意识还没反应过来，符纸已经从他袖口刷地飞出，从背后托住姬灵。

她站稳了身形，睁开眼转头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朝众人摆了摆手：“没事。突然和树的视角重合，感觉不太习惯人的身体了，等我找找。”

虽然本来也和人的身体没有多熟悉。

姬灵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轻轻摇了摇身体。

人类的躯体笨重迟缓，本就不如她自己的法身轻便。这时和树连上了感官，她只觉得更加沉重，几乎感觉不到双脚的存在，仿佛自己现在站立在大地上，双脚却直接连着大地。

她试探性地动了动脚尖，把意识放到身体末梢。

知觉仿佛顺着经脉流淌，从和大地相连的足底一直流到土壤中，顺着根系在不为人知的大地深处穿行。

世界安静了下来。

只有沙沙的树叶摩挲声作响，月光从枝叶缝隙间流到枝干上，照出了静谧的夜色。

夜色中，满是疑惑和焦急的九零四所几人的脸如同被潮水冲刷的沙滩，渐渐失去痕迹。

姬灵感觉自己的视线在地平线上穿梭，顺着地上的落叶和杂草爬去，山间小动物踩过落叶的轻微声响之外，还有一道女孩细细的抽泣声。

姬灵猛地睁开眼。

沉浸在树的知觉中太久，突然睁眼让她有些眼花，身体又不受控制般的晃了晃，但来不及多解释太多，她扶着膝盖，朝沈鉴看去，往深山中遥遥指了个方向。

沈鉴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有了结果，手指在空中一转，脚下由树叶织成的法阵中抽出一道流转着金光的细线，在空中飘飘悠悠地浮动片刻之后，在他小指上绕了两圈。

“草蛇灰线的锚点就留在这个阵中，会牵着我出来。”沈鉴看着小指上的金线，似乎有片刻的犹豫，但还是继续说，“再多人进去也是徒劳，你们在这等总部支援吧。”

“嗯？”姬灵本来正在敲自己有些麻木的腿，听到这话发出了一声疑惑的气音，“不是你说分组要两人一组吗？我和你一起去。”

这不是一个询问沈鉴意见的请求，她的语气难得非常坚决。

沈鉴闻言，没多说什么，手指一抬，一根一模一样的金线缠到了姬灵的小指上。

她一向对所有事的参与度都不算高，上山以来都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几乎要事情到了面前才肯动弹，现在怎么这么积极？

沈鉴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眼下找人要紧，只好把疑问压进心底，和姬灵一起动身进山。

*

这是第几天了……？

白河的感官越来越模糊，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脱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难以动弹，和那个如同山中精怪显灵的女孩相遇的白天还能勉强走动路，现在只能靠在树边坐着。

但靠在树边让她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仿佛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边上那个带着她躲过怪鸟的钟叔还在和后来遇见的老太太说话，鼓励她稍微休息一会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但白河知道，他也在逐渐失去体力。

慢慢下降的说话密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每个人似乎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已经无力回天了。

头顶的树影漏下月光斑驳的碎银在她脸上，静谧的夜色在白河身侧流淌，她渐渐感受不到疲惫，也感受不到深夜的寒冷，只觉得身体逐渐温暖起来。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没有人会找到我们。

这明明是一座最多算得上土堆的小山，但在这山里走里这么久，到处看到的景色都是一样的。

明明这山一共就占地这么大点，明明钟叔按照太阳辨别方位，带着他们在山上做了记号，却总是绕路、绕路、转圈、转圈，不管怎么走都是相似的地方，不管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

不管看到的疑似的出路有多么近在眼前，却总是走不到。

拨开树丛之后，是另一堆树丛，永远只是树影、树影！

没有人会找到你们……

白河听到了树的窃窃私语，就在她的耳边响起。

你们会永远留在这片树林里……

永远……

我终于疯了啊。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不合时宜地想到网上的玩笑话。

闲下来和植物说话正常，但听到植物回答就真是疯了。

但她听到的不止树的说话声。

还有风飘飘悠悠卷过山谷的声音，细细碎碎的树叶摩挲的声音，温暖的月光窃窃私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睡吧。

白河终于失去了意识。

树叶……月光……温暖……树……叶……

树叶哗啦一声响动。

姬灵拨开树丛，猛地停下脚步，敏锐地竖起耳朵在原地侧身倾听片刻：“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沈鉴摇了摇头。

这时四下没了其他无关人员，他们也不打算继续掩饰，都想着能早一步找到人就好，因此半点没有停歇，顺着姬灵感知到的方向穿行如燕。

两人在林间飞速掠过，脚程极快，上山不过十几分钟，已经进了深山腹地。

见姬灵停下来，沈鉴也放慢脚步，凝神听去，但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试探性地从口袋中掏出追踪符咒，那追踪符咒已经沾染过钟恒的气味，此时放出来，轻轻地在空中浮动，带领着他们摸索着向前走。

姬灵也疑心刚才是她的错觉。

她收回视线，落在沈鉴身上。

之所以刚才积极主动地提出要进山，比起真的救人心切，更多是因为想寻找和沈鉴独处的机会。

不管是沈鉴的阵法，还是自称“夜游人”的身份，都太奇怪了。

他接过薄片睁眼的片刻确实唬人，姬灵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被他眼中的金光摄住，以至于有片刻的失神。

但是，真的有这么个家族，维护着那位国师的封印，并在暗中悄悄传承了千年吗？

如果真是如此，他会不会知道当年是谁封印了我？

姬灵的视线在沈鉴身上只停留了一瞬，立刻移开看向别处。

实际上在听到沈鉴说出“国师封印”的瞬间，姬灵当即就怀疑过这点。

按照这些人所说的那位国师在玄学界的地位，和那么多过往不知真假的传说来看，封印自己的人最有可能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国师。

她还挺苦中作乐地想，那我果然应该很厉害。

但不知为何，她一出现这个猜想，脑中立刻响起一个声音：

不，封印你的另有其人。

你要找到那个人，然后……

姬灵晃了晃头。

我到底是谁？

她从封印钟醒来的时候脑中一片混沌，关于自己的来处全然不知，只剩下使用灵气本能如臂使指。

姬灵看向沈鉴的侧脸。

说不定这是最有可能找到突破口的人了。

她知道这片刻的沉默和鬼鬼祟祟的眼神有些可疑，脚下的步伐不停，随口扯了个话题打破沉寂：“我们要是找到人了，他们还能恢复吗？”

“现在已经知道被青纱帐感染的树林没办法复原，如果想要清除，只能把所有感染植被全部破坏掉。”沈鉴假装没有在意到她方才欲言又止的眼神，顺着这个话题沉吟片刻，“但如果是人的话……”

沈鉴思索片刻：“我们还没有成功解救过困在帐中的活人，但如果寄生的是人类，按照孢子的特性来说，多洗澡把身上附着的孢子去掉，再多喝水靠新陈代谢排出体内的孢子，应该总能有摆脱的一天，只是在复建过程中得多费点心。”

“哦，那钟骊会很开心的。”

姬灵干巴巴地回答。

她没听懂“新陈代谢”是什么意思，但是能听出沈鉴这是“人还有救”的意思，应了一声之后没有继续说话。

两个人陷入了诡谲的沉默中。

好喜欢写两人的对手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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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