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拾伍】醉芙蓉

钦差巡按使怀王殿下和巡按副使林侍郎连夜审问了富商孙望龙和一众常宁县官,一个精心罗织的连环局浮出了水面。

县内绢商派掮客假借县衙名义哄骗百姓买绢抵田赋,又借百姓出资之绢上交朝廷,获得减税嘉奖,玩得好一手“空手套白狼”;常宁县令带领手下官员隐瞒包庇,明知百姓已花重金买绢,仍按原例催缴田赋,激发民怨,就连户部派人下来审查,还妄图使一招“瞒天过海”。

真真是官商勾结,鱼肉百姓,猪狗不如!

当然,以上都是祁襄的遣词造句,萧允墨不会写进他的折子里。他坐在县衙二堂内写奏折,祁襄上半身倚在案上,指尖捏着墨条,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砚上磨着墨。

她手边放着一本《芙蓉图》,这便是孙望龙秘密账册的底层密钥,从孙望龙嘴里套出来数字对应的文字,再按卷、页、行对应到具体的字眼,便能解出账册的内容。

她打了个哈欠,顺便长叹一口气:“哎,吴大人和我忙活了一整日,结果一个大官的名字都没瞧见。”

萧允墨未抬头:“那个话本你不是读得很开心?”

“殿下可读过?”

“仿佛读过。”

“哎呦,殿下竟也读过此等伤风败俗之作!”

萧允墨面不改色:“写得不错,虽是风月中人,亦有家国情怀。”

他写完最后一笔,待笔墨晾干,合上奏折,他搁了笔,猛地抓过祁襄的手腕,墨条“当”地落在砚上,她重心不稳,几乎跌进他怀里。好在她还是站稳了脚跟,撑着桌案,他的脸就在眼前。

“伤风败俗的部分写得也好,想不想跟本王试试里头的戏法?”

祁襄挣开手:“光天化日,官府重地,怀王殿下请自重。”

萧允墨收起脸上的笑意,冷然道:“明日便回京去,到了京城,老实待着,切勿乱跑。”

“哪有时间乱跑,归鹤坊要搬去蓟州,可不是一件小工程。”

“几个抬棺材的,几个吹唢呐的,并一堆纸扎小人,有什么难搬的?”

“殿下有所不知,咱们这买卖,法器可多着呢。”

“法器还是从别人墓里淘来的赃物?”

面对萧允墨凌厉的眼神,祁襄讪讪笑着,打起马虎眼来:“殿下这话问的,小的实在惶恐,不知如何答呢……”

萧允墨拿起桌上的奏折,信步朝外走去:“不好拿的东西,怀王府派人替你去搬就是。”

钦差巡按使离开的时候,常宁百姓聚在县衙门口,跪谢钦差大人的恩德。娄标等一众县官被囚车推出来时,不少百姓拿出早已备好的萝卜青菜,往他们脑门上掷过去。

马车正要出发,只听外边传来一人的高声呼叫。

“祁姑娘,祁姑娘!”

祁襄掀开马车前头的布帘,原来是陈秉的老婆。她跪在马车前面,怀里抱着一筐鸡蛋,见她出来,想要起身,对着拦在前头的侍卫,又怯生生跪了回去。

“让陈大嫂上前来说话吧。”

侍卫让出一条路,陈大嫂小跑上前,将鸡蛋塞到她手里,一脸愧疚:“祁姑娘,我知道您是贵人,看不上我们这点东西,但这是我们自己家养的笨鸡下的蛋,很补的。您前段时间染了疫病,全都是为了咱们这些穷苦百姓,我们……我们还对您……对您恩将仇报,实在该死!请您务必收了我这份心意,算是赔罪,您不收,我心里不安呐!”

祁襄接过筐子,握着她粗糙的手道:“大嫂不必自责,为百姓请命,本就是咱们这次来的职责。”

送走了陈大嫂,祁襄提着鸡蛋回到马车里,她将鸡蛋放在脚下,看着两个男人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笑道:“两位大人莫不是又要说我像那位花间公子一般,抢了你们的功劳?”

林策回得斩钉截铁:“没有,花间公子是平白抢功,你这是实至名归,鸡蛋滋补,祁姑娘务必多食几颗才是。”

“我还道林大人回了京会遵守诺言请我吃点山珍海味,结果却叫我多食几颗鸡蛋便想打发了事,哎,人心啊!”

林策瞟了萧允墨一眼道:“祁姑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林某都请得起,只是姑娘是怀王府的人,总得你家王爷同意才好。”

萧允墨冷着脸,抱着胳膊道:“她做事什么时候需要经过我同意了?”

祁襄得意地一抬眉毛:“你看,王爷这么说,便是他同意了。”

林策无奈一笑:“成,只要祁姑娘在京城,便可来刑部找我,断不会少了姑娘一顿饭的。”

由于押了犯人的缘故,一行人比来时整整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抵达京师。已是傍晚时分,林策将犯人先带回刑部去了,两位钦差决定明日早朝再入宫面圣。

萧允墨的人马则转道西城棠梨巷,来到了肃王的府邸。

这肃王萧敬虞生母是宫女出身,出生没多久,老皇帝便驾鹤西归。在先皇一朝,他既未得封号,也未离京就藩,只在宫中与皇子们一同养着。直至当今圣上登基,为表仁孝,才封萧敬虞为肃王,却仍未予封地,只在京城赐府。肃王与怀王素来交好,因而萧允墨每每来京,都会在肃王府落脚,今日也不例外。

肃王按辈分来说是怀王的叔叔,但这位小叔叔不过长他五岁,气质儒雅、空谷幽兰,着一身浅云杭绸束腰长袍,倒像位尘外之人。

他亲自出门来迎,萧允墨难得露出松弛的神情,介绍道:“祁襄,这位是我十三皇叔肃王殿下,皇叔,这是祁襄。”

肃王和善一笑,对祁襄道:“我记得,你便是峻清从前身边那位小伴读,我见过几次,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

“见过肃王殿下。” 她轻轻福身,说来也巧,这日无事,她恰巧换回了女装。

“你以前总着男装,我还以为你是男孩子呢。” 萧敬虞说起话来老成持重,倒颇有几分长辈之风。

肃王设宴款待,好酒好菜摆了一桌子,祁襄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生人当前,怀王殿下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然而半壶酒下了肚,加之肃王性子实在平易近人,她的本性便有些暴露了。

尤其当肃王殿下问起她的营生时,她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我嘛,民间俗称阴阳先生,实际上就是给人看坟办白事的!” 她豪迈地将小瓷杯中的酒液灌入口中,这会儿坐姿也不如方才那般端正了。

“祁姑娘当真是阴阳先生?” 萧敬虞淡然若水的眼中竟闪现出一丝光芒,“那真巧了。”

“殿下此话怎讲?”

萧允墨破天荒露出了真心开怀的笑:“虽然说来不祥,但我皇叔可是出了名的对丧仪之礼最有钻研,先帝的丧仪,几位太妃的丧仪,就连我父王的丧事都是皇叔主持操办的。”

萧敬虞淡淡一笑道:“峻清这话说的,仿佛你皇叔成了那索命的无常,专送人上路似的。我不过对历代丧礼典仪中的规格礼制颇感兴趣,身为宗室成员,又别无它长,想为皇家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总而言之,峻清以后也是要请皇叔送我上路的。” 萧允墨难得一见调皮起来,说完这句,他还故意补了几声咳嗽。

“你莫胡说了,年纪轻轻的,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祁襄对萧允墨的拙劣的佯装看不过眼,一仰头干完满满一杯酒,转移开话题:“如此说来,肃王殿下应是收藏了不少关于典仪风水的书籍了?”

“略有一些藏书。”

“那小人斗胆,能否借阅几册?”

“自然可以,明日你便去书房自己挑,今后还想看什么,让峻清进京的时候给你带回去。”

祁襄起身,深深一揖道:“小人多谢肃王殿下。”

三人又喝了一阵,萧敬虞忽然问:“峻清,你们方才说,是最近才又重逢的,那当年祁姑娘是因何离开王府的?……哦,那会儿你还是世子才对。”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这件事是更在哽在二人心头的一根刺,经年累月,似乎都已忘了它的存在,但若不小心拨到,仍会疼痛刺骨。

一阵沉默后,祁襄开了口:“老王爷心慈,当年放了府里一班奴婢出去,小人也在其列。”

她看向萧允墨,吐字铿锵有力:“老王爷和怀王殿下待祁襄恩重如山,奴婢至今感怀不已。”

萧允墨装病在行,掩饰心绪便稍逊一筹,他此时表情僵硬,她的话显然戳痛了他。

宴饮散场,肃王府的宫人提着灯笼送萧允墨和祁襄去各自的住处。祁襄跟在宫人后头,晃晃悠悠往前走。

萧允墨紧随着她,对那宫人道:“先送祁姑娘回去吧。”

到了屋门口,祁襄一扭头,拉住萧允墨的袖子,盈盈一笑道:“殿下还喝吗?”

萧允墨眼看她就要被门槛绊倒,伸手去扶,她顺势歪进他怀里。

“醉成这样还喝?” 他看了一眼宫人道,“我认得路,你退下吧。”

宫人见状,忙提着灯笼走了。萧允墨将祁襄扶进屋去,让她靠在床边的围栏,去桌上倒水。

她只抿了一口茶水,便皱起了眉头:“这不是酒……酒呢?给我酒……”

这日祁襄喝得比往日更多,来推他手中茶杯的臂膀也是软塌塌的。

“襄儿,别闹!” 萧允手一手拿着茶杯,一手将她箍在怀里,她像只柔软的八爪鱼,想要溜出他的控制,为了不让茶水洒到被褥上,他只得自己将水喝了。

祁襄睁开迷离的眼,翻过身,笑着攀上他的肩:“萧峻清,你自己喝的什么好酒?”

萧允墨还来不及反应,一对绵软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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