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到底是谁

宋芝的脚步在祈福塔前硬生生顿住。流萤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再为他引路,而是化作一条条幽绿色的光带,如同活着的丝绸,无声地环绕着斑驳的塔身盘旋飞舞。

惨绿的荧光映照着古老的砖石,将岁月的刻痕涂抹上妖异的光泽。

紧接着,“噗、噗、噗……”一连串轻响。

祈福塔八角飞檐下,那一盏盏早已废弃、积满尘灰的古老石灯,毫无征兆地次第亮起!

绿光瞬间倾泻而下,如同粘稠的油彩,将塔下伫立的身影彻底笼罩。

宋芝下意识地低头。

他身上的大红喜服,在如此浓烈、纯粹的绿光映照下,呈现出黑色。

这哪里还是嫁衣?是丧服吧。

宋芝本就说不出话,听不见声,也失去触觉,视觉的冲击就被无限放大。

感官剥夺带来的是被放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住宋芝的心脏,越收越紧。

流萤的光带不再盘旋,它们汇聚起来,形成一股柔和的推力,裹挟着宋芝,不容抗拒地将他推向塔底紧闭的、布满灰尘与蛛网的厚重木门。

随着他的靠近,门前的黑雾如同畏惧般向两侧退散。

门,无声地开了。

塔内并非想象中的空荡或破败。首先映入宋芝眼帘的,是悬吊在门内横梁下的两团黑雾!雾气翻滚,隐约可见里面包裹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影!

宋芝的瞳孔骤然缩紧!

是宋连青和罗莹莹。

他们脸色惨白,双目紧闭,陷入昏迷。

黑雾如同吊索,将他们悬在梁下,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坠落。

宋芝的身体僵硬如铁,手指在宽大的喜服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一个石台缓缓升起。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剑。

是桃木剑。

与当年舞剑前他随手折下的那根粗糙桃枝截然不同。

剑身修长流畅,木质呈现出温润的深褐色,格外精细。

挟持人只是为了逼他舞剑?

此人知道他的一切,祈福剑舞在场、燃血**在场,甚至……甚至他附身宋芝那人也知道。

宋芝的呼吸变得粗重安慰自己。

不会的,剑舞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应该没人记得了才是。

宋芝伸手取剑。

剑入手,流萤再次汇聚,如同无形的台阶,轻柔地托起他的身体,将他缓缓送上塔顶。

高塔之巅,夜风凛冽。

惨白的月光与塔檐下无数盏鬼火灯投射上来的浓烈绿光交织在一起,将塔顶平台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流萤在他周身盘旋,像一群无声的幽灵观众。

宋芝站在塔顶中央,一身丧服嫁衣在绿白交织的光线下翻飞。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桃木剑。

没有丝竹管弦,没有满城喝彩。只有死寂的风,和下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剑,动了。

招式依稀是当年的轮廓,惊鸿照影,游龙穿云。剑尖划破空气,带起微弱的气流。然而,那曾经恣意张扬、挥洒如虹的神韵,早已荡然无存。

每一次抬腕,每一次转身,都像背负着无形的枷锁。

过于宽大的喜服沉重地拖曳;腾跃的动作变得滞涩而勉强。

他早不是什么无所畏惧的少年英雄。

舞不出当年的恣意畅快。

与此同时,在距离祈福塔数百丈之外、一处被强大隐匿阵法笼罩的山崖之上。

清平衙及各仙门助力,正透过特制的窥影法镜,将塔顶那诡异而凄美的一幕尽收眼底。

袭峥负手立于最前方,身姿挺拔如孤峰,周身散发着比山风更冷的寒意。

袭川站在稍后一步,眉头紧锁,

黑镜率潜龙营潜伏在曦月山,蓄势待发,却迟迟收不到指令。

原因无他。

所有人都没看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起剑舞是召唤邪祟的巫蛊之术?”

“未曾见过。”

“冥婚有这一环节吗?”

“我又没冥过婚,我怎么知道……”

沈弘和步池对此情景也毫无触动。

他们都没参与沈珩之的少年时,自然不得而知,唯一的知情者风蒲还留在终南山。

*** ***

塔顶,剑舞终于落下最后一个凝滞的收势。

宋芝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天地旋转,脚下虚浮。

喘息之间,一抹厉色划过眼底,宋芝站在高塔边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就在他即将坠落的刹那,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自塔檐的阴影中暴射而出!

来人稳稳地接住了宋芝倒下的身体,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了他的腰。

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瞬间占据了宋芝模糊的视野,面具后是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这般诡异的眸色见过难忘,宋芝确定,此人他是没见过的。

“出现了!”清平衙众人惊呼

袭峥的身影在原地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道撕裂时空的乱流!他如同离弦的金色箭矢,裹挟着滔天的杀意与冰冷的罡风,直扑祈福塔顶。

而塔顶,鬼面人已经与宋芝过了三招。

塔顶平台,罡风激荡。

袭峥赶到时,鬼面人一手死死箍着宋芝的腰,将他如同盾牌般挡在身前,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一柄淬着幽蓝毒芒的短匕,精准地抵在了宋芝脆弱的颈动脉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肤,带来死亡的寒意。

“退开!”鬼面人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嘶哑扭曲,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充满了威胁,“否则,他的脖子上就要见血了!”

袭峥的身影如同魔神般落在塔顶边缘,距离他们不过数丈。冰冷地锁定在鬼面人身上,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

“哼,”鬼面人见袭峥不为所动,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嗤笑,“袭尊主好定力!是没认出……还是根本不在乎他是谁?”

他刻意将刀刃又压紧了一分,宋芝被迫仰头,颈侧传来细微的刺痛。

袭峥依旧沉默。回应鬼面人的,是一道金色拳罡!拳风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任何顾忌!目标直指鬼面人持刀的手臂!

鬼面人瞳孔剧缩。袭峥的狠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根本不在乎人质的死活!

千钧一发之际,鬼面人本能地将抵在宋芝颈间的匕首猛地收回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匕首被狂暴的拳罡瞬间击碎!

鬼面人整条手臂剧震,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他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踉跄。

然而,就在这自身遭受重创的生死关头,鬼面人反而将宋芝更紧、更密实地护在了自己怀中!用后背,硬生生承受了拳罡的余波!

“噗!”鬼面人狂喷出一口鲜血,面具下的脸瞬间惨白如金纸,气息急剧萎靡下去。但他抱着宋芝的手臂,如同铁箍,没有丝毫松动!反而低下头,染血的嘴唇凑近宋芝耳畔,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温柔和满足:

“与君……同浴血……可抵……共白头……”

温热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呼吸喷在宋芝耳廓。

宋芝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感受着对方胸腔剧烈的震动和濒死的气息,只觉得荒谬。

在袭峥眼里他就是蝎月的爪牙,他当然不受威胁。

癫的反而是你,上一刻还用刀抵着他的脖子,方才又舍身救他,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脑子有病吧?

一息之间几个念头转过宋芝的心头,他面色惨白,杏眼圆睁,显然还没从方才一波三折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袭峥的身影再次消失,下一瞬,裹挟着毁灭气息的掌印已出现在鬼面人头顶!这一击,必取其性命!

鬼面人重伤濒死,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不仅没有闪避,反而将怀中的宋芝抱得更紧,如同护住稀世珍宝,猛地旋身,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掌印!他要带着宋芝,同归于尽!

“轰——!!!”

狂暴的能量在塔顶炸开!碎石飞溅!

鬼面人的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被狠狠击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塔顶石板上,又翻滚了几圈才停下。他怀中的宋芝也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脱手飞出,摔在不远处,咳出一口鲜血。

鬼面人仰面躺在血泊中,面具碎裂了一半,露出半张苍白扭曲、却带着诡异满足笑容的脸。他大口大口地呕着血,生命之火急速流逝,却挣扎着,艰难地扭过头,看向不远处同样重伤倒地的宋芝,又看向一步步走来的、如同杀神降世的袭峥。

鬼面人裸露在外的半张脸开始迅速腐烂消融成枯骨……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伴随着涌出的血沫,临死前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而凄厉的长笑!

笑声在寂静的塔顶回荡,充满嘲讽和悲凉。

鬼面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神却亮得惊人,死不瞑目,“鸣渊!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了!”真该让你也长长肝肠寸断的滋味!”

听见“鸣渊”二字袭峥戾气都快收不住了。

鸣渊是沈珩之的小字,他还是从黑镜调查的档案里知晓的,沈珩之从未告知过他。

但这个人是知晓的。

转而,鬼面人盯向袭峥,咧嘴大笑:“痛苦吧,后悔吧?你的痛苦不及我的万一!不及我的万一!” 鬼面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不甘和控诉。

说罢,他双目通红猛地爬向地上咳血的宋芝,卑微至极、字字泣血:“我们都别活了好不好?你陪着我好不好?”

鬼面人还在垂死挣扎,袭峥竟没补刀,只是站在原地看着。

此情此景和十年前歇斯底里的自己如出一辙。

他再熟悉不过了。

好多人都和沈珩之有“过去”,爱他疯魔之人如过江之鲫……十年里他越是细查越是心惊。

他发现,成百上千的人在为他起心动念后都走过这条路,只不过他的这条路比较曲折,在他认为即将到终点时,落下了陷阱。

他全是虚情假意!

他的亲昵都只是逢场作戏。

但即便是假的,那也是他得到的绝无仅有的恩赐了。

袭峥一脚踩在鬼面干尸一般的头骨上,“咔嚓”露骨粉碎,他不停步,继续往宋芝那去。

宋芝抬头,对上那对溃不成军的金眸子。

虽然安安静静的,但宋芝知道,他已经失控了。

袭的精神状态belike:神魂颠倒,迷恋这你神魂颠倒,是你踩碎我的解药,全都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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