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疑团点使女

昨晚的信报“突袭”,搅得二人的思绪都有些不平,大典一事的争论在二人闷饮的一壶茶水里翻了篇,尽管此番不欲出兵,但有着阴无凭的那番提醒,顾及不得不先行一步,与戈煜通信了此事。

第二日一早,与宫门处浩荡军队一同而去的,还有一列较之低调的车队,马车里照禧正调试着椅垫的位置,阴无凭最终还是带上了照禧,除了叫顾及放心外也为叫自己少吃点苦头。

昨日兖国兵变一事,叫顾及有了顾虑,就将军队分成了两批,第二批队伍要与阴无凭一同行进。话虽如此,却也不能真叫那么一大队人真悠哉悠哉的慢慢走,因此把照禧带在身边,自己也能少受点罪。

“公子,等大队走后两刻,我们便出发。”

陈王虽颁了个虚职与他,但这官位是现塞到礼部的,官从几品、所掌职责都没有个确数,说是管祭占卜,但陈自建立起便没弄过什么劳什子的祭祀,这说了当没说,底下人便学着宫里来人一同唤公子了。

“嗯。”马车里人轻应了声就没了动静,这报事儿的还在等着里边人吩咐,等了一会儿见没回应,便大起胆子悄悄抬眼瞥向了车内。

此人乃前朝圣子,车外不乏有好奇的,这报事儿的亦然,他看了好半响稍才看清了些虚影。

因着蜀阳的暑气重,都快入秋了也没见凉爽的,所以马车的帘子挂的都是透气的卷帘。虽是看不清面色,却也能看见个消瘦的人影脊背挺立的端坐,他还欲再看,正在这时起了阵风,卷帘被风掀开了一条薄缝,那道消瘦的身影透过这不大缝隙,被站在卷帘旁的人尽数收入眼底。

车内人的面色要比影子看着明朗些,没虚影看着瘦弱,虽带着股病气的倦色,但眉宇下的冷冽却犹如实质,未语时叫人不敢冒犯,只见那人开口道:“还有何事?”

报事儿的人迅速将头垂下,“无事,公子若无吩咐,属下告退。”

“下去吧。”

他声色和缓,却无端叫他生出股敬畏来,即便知道车中人看不到,小兵告退后还是快步远离了马车。

两刻钟后,队伍开始行进了。

有着前面大队的清扫,这一路行来没碰上什么意外,虽说阴无凭已加快了步子跟进,但还是花了六日才到渠州。

王曲生收到消息说是都城贵人前来,便早早带人到城门接应了,只是心中忍不住腹诽道:人都找了半月了才到,莫不是没想着来寻人的。

而当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后,他先是不确定的看回了身侧同僚,看到他们同样是一副吃屎的模样,众人神色各异的看着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的“贵人”。

瘦弱的身影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下了车,看到他那头突兀的白发还以为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结果是个眼睛都看不到的病秧子,众人差点没绷住脸——这不胡闹吗!?

他们心中不满却也不好表现,只得捏着鼻子上前恭迎,只是面色瞧着都有些勉强,实在不算真心实意。

边上人自然看得出这小王大人的敷衍,却也只作不知,即便是护送的队伍其实都搞不清楚阴无凭来的意义是什么。

当时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也不算小,不论是启用前朝圣子,还是委派其出行。这两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匪夷所思,但陈王与江随州却都铁了心的要办,众人几经坚持也没能改变什么,直到队伍出城都能看到茶楼里指指点点的书生,更不必提这批护送的军队了。

这批队伍是当初开国养的精锐,里有几个厉害点的,还得过陈王夸赞,此番被耽误了行程不说,平白无故的跟着他受了一路的白脸,自然不会为他打抱。

无论边上人面色如何不耐,阴无凭都只当不,问道:“江太守可有找到?”

“禀大人,还未。”语气不算好,听着颇有些“你还好意思问”的气味在。

“将行刺物送到我房中去,掌事的一同前来,其余人便散了吧。”

“是。”四下官兵散去。

房中,阴无凭正抚着送入房中内的刀刃,这刀刃不大,只有尾指般长,阴无凭刚拿起便觉不对,重量不对,材质也不对,他抬手放于鼻息前,便将东西丢回桌前——气味也不对。

照禧见他面色不好,以为是一路颠簸下来未得休息伤了神,便劝他先做休整。

阴无凭按了按额角,“也好。”

王曲生将诸事都安排好,便到了阴无凭的门前,正好碰上去寻他的侍女,“大人,公子有些不适,还请大人明日午后过来。”

王曲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道紧闭的房门,嘴里像年前没放完的炮仗被给了一盆水,憋着口气回去了。

因昨夜耽误,次日阴无凭一早便去了议事堂,众人抬眼见是他,敷敷衍衍的问好,他摆手道:“王曲生何在。”

“下官在。”

“如今情况如何了?”

“那处山头已经搜了月余,并未发现江大人和护卫队的踪迹,抓获的刺客均……自缢了……现场发现的兵刃是常见的刀器……”

“所以,毫无线索。”

阴无凭不带情绪的总结,王曲生心底不适咬牙道:“是。”

阴无凭招呼照禧将那利器递于王曲生道:“此刃的重量不及寻常暗器,内里当是淬了毒……”屋中人顿时一紧,阴无凭安抚道:“但如今未发现尸首便说明还未至绝境,我听人说蜀阳多岩洞,诸位最近往那些干燥通风的高处寻些,或有收获。”

众人听此悉索动了起来,王曲生尤甚。

阴无凭叮嘱道:“若发现岩洞不要贸然行动,多带些人,情况不对便撤回,切记不要走太深,当心走散掉队。”

不过两刻钟屋中便没了人,阴无凭抖了抖袖子,叫照禧将他带去了湖堤口,如今水闸大开,这渠州的空气中都带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阴无凭难得的轻松,心道这可比江随州嘴里听到的话真切多了,他不由有些好奇,被江随州赞不绝口的江东是何模样,若有机会定要走上一趟。

连着几日,众人上山寻人,独留阴无凭一人守在官邸,他可谓是自在无比,像个游者似的享受着渠州的秋色。

有时还能碰上些热情的妇人给他递些瓜果,起初居民们见他模样还有些害怕,得知是都城来人帮着找江太守的,便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向他打探了起来,只是方言音重所通之话甚少。

一次阴无凭偶然来了兴致同照禧说:“这河堤说是才建不久,却也不错”,有个老人突然接了话头道:“江大人找到了先前的暗沟,叫我们省了不少功夫。”

只见那怪模怪样的大人侧身问道:“你能听懂?”这话说得不是汉话,他问得严肃,那老人不由有些紧张的回答:“是,知道些。”

照禧目色不善的看向那老者,老人见此惊得忙垂头道:“大人恕罪”,就听那问话的大人训斥:“照禧,退下!”他有些紧张的抬头,见那白发浅眸的贵人温声道:“阿公如何会说这经语的?”

“我以前在寺里敲钟,听里头仙人说,就会了些。”这人的经话说得不标准,或许是口音缘故,阴无凭也是稍思索才理解他的意思,又问道:“是何庙宇,阿公可还记得……”

许是老人表现的太过紧张,边上人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忙上前代老人告罪就将人带了下去。

阴无凭敛神转向身侧僵硬的照禧,从方才老人开口照禧的情绪就不太对,二人相处甚旧,不需言语神色阴无凭便能觉察到身侧人的异常,他始终不语,等着照禧给个解释,却是四下寂静未有人言,他心下发沉。

是夜,阴无凭打发了照禧,唤来个婢女问道:“早些年这里可有庙宇在?”

“有的,奴婢小时候还常和父亲去拜访,后来战事起来,这些庙宇就慢慢少了些……哦,好像渠州下边挨着荣县的地方有个,就是江太守失踪的那处,已是许多年前的了。”

“你可记得那寺庙的名字?”

“好像是叫‘知微殿’……”

“呵。”一声短笑,婢女抬头,见那贵人道:“无事,明日一早叫王大人来此一趟,退下吧。”

待人走后,阴无凭开口道:“出来吧。”

四下无声,阴无凭轻呵:“照禧,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从后窗传来,接着便是脚步声一点点移向榻前,屋内微弱的烛火照到了照禧的脸上,她一改往日的谦卑怯懦,腰挺背直的靠近阴无凭。

她的身量不低,只是往日惯常弓背敛眉的模样,叫人下意识把她当作了个慈悲的妇人,她缓缓走近阴无凭,将房中桌前烛火挡了大半,晦暗的光影下,她神色冷漠的说着敬语:“殿下。”阴无凭知道她未行礼,不在乎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明明此时他被眼前人俯视着,却叫人生不出一点怜悯心来,像是古旧的玉石,尘封于土,不俯于尘。

照禧道:“使女。”她不再藏着,直接开口回答。

榻上人显然未料她说得一口极好的汉话,挑眉道:“你就不怕我同陈王告发你?”

“你会吗?”她微微笑着,有恃无恐道:“你会为这点小事,便要与陈王陛下生出嫌隙吗。”像是淬毒的花蛇,突然竖起的瞳孔紧盯猎物,她话语间虽是问句却说得无比笃定,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前朝旧物。

“你是谁的人?”阴无凭并未回答那句不像样子的话。

对面照禧哧的笑道:“我不是谁的人,我是自个儿的,唯一有不同的,便是‘使女’的身份。”

见她不是为汴国办事的,阴无凭才稍放下心道:“既如此,你何必装作这般,潜伏于我身侧。”

“殿下,非是我要潜伏于你身侧啊,实在是我离不得你了,当初祭祀楼坍倒,我们四处躲窜也逃不过起义军的铁蹄,我运气稍好被周续带走试药,后来他将目光放去你那儿,我才得以喘息,后来又被他安置于你身侧,我又才逮到机会逃脱,后来你来了蜀阳,我若是不跟着你,我怎么能活到今日呢。”

她说得颇为惜命,阴无凭却嘲讽的冷笑:“你若真怕死,不若交代了那‘知微殿’是何意。”

“这是前圣子的意思,我不过是个‘使女’如何能知。”

“那于何时而起,你总该知道?”

“是殿下入宫前一年的中元节。”

阴无凭神色不明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照禧谢过殿下夸赞。”

见四下无事,照禧便要告退,阴无凭不置可否,直到她走到门前,才听身后人出声,还是用那惯常的温和语气:“不要做无谓的挣扎,照禧……‘国度’已经亡了。”

闻言,她只是轻哼了声便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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