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尘埃稍落许

找到人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王曲生知道出了事就没坐过凳子,心道就不该答应这事,如今江潭还未找回来又掉一个,当时护卫军得了消息就要往都城跑,被王曲生赶忙拦下,他阅历尚小,却也知道此番阴无凭南下的阻力,陈王不惜分开军队都要将他放到队中护送,倘若贸然动作打草惊蛇只怕更难收尾,但他终归只是个小官,都城来人怎可能听他劝阻,只道若是南下官员出了事儿谁也担不起责任。

万般压力下,王曲生几乎咬着牙齿担保,在明晚前必将人找回来,倘使未找到再派人去,双方至此才便算商定好,开始安排人上山找人。

彼时夜色正深,远处的火炬火光慢慢靠近,王曲生简直激动的要跳起:“找到了好啊!找到了好啊……”

不顾后边的人就赶忙迎了上去,暖黄的灯火下,阴无凭一身血泥的被人驮着送到房中,刘副手见王曲生赶紧上前道:“找到了。”

王曲生站在城门下,看着行队渐渐隐入城中,直至队伍已至末端,也未见到江潭的身影,有些失落却也平静的接受了此事,正要跟着队伍进城就见又是一队人马靠近,他心下发颤的看向刘副手,就见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已经有些哽咽了,他控制着情绪道:“太守大人……也找到了……公子带着我们找到了两处新道后出了意外,后来增援的人手在那狭道下听到震动,发现墙体有问题,破开后就看见太守与护卫长正在里面……”

夜色里两双黑沉的眸子染上一层同样的水光,不等那远处的人马靠近,王曲生就着急的跑了过去,看着被护卫搀扶的江潭,压制不住的嚎啕哭了起来:“江大人……你回来了……”

十八岁的少年郎终于丢下了肩上沉重的担子,短暂的回到了少年人的躯壳中,卢弦惊面色憔悴,还没走进就听到王曲生没出息的嚎哭,想抬手给这小子一下,但见他眼底的青黑干脆挥手作罢道:“小王大人,江大人中了毒,快带我们进去吧。”

王曲生这才发现站在队伍中间的江潭不对劲,在渠州数月晒出的小麦色已经变成一片惨白,毫无血色的薄唇几乎融进面中,他由人搀扶着送到了城中,自始至终都未看过任何人一眼。

王曲生不知所措的看向卢弦惊,却见这个不着情分的护卫长松了肩胛,重重的叹了口气,摆手将身侧人驱散,待只剩他二人才听他缓缓开口道:“江大人的那只手……或许伤了根本。”

他的声音沙哑,许是太久没休息又或是灌了些边塞的风,王曲生不记得自己如何撑着将卢弦惊送回去的,又是如何到了内院的。

此时已到了子时,两位大人都受伤昏迷在榻,内院自是相当繁忙。

阴无凭的左腿还有后背的划伤不深,但伤处混着水发了热,人也连带着受了寒气,内里的病根全都带了出来,这病痛来势汹汹的竟将人直接折磨的昏死了过去;而江潭被卢弦惊照看着,两月来靠着常备在身侧的干粮愣是在交错迷乱的岩洞隧道里撑到了援助,右臂上的毒被卢弦惊用了布条阻断,性命是捡回来了,手却废了,现下大夫还在他房中处理,不时有侍从抬着盛着黑红血水的盆器往外走。

王曲生不敢靠近,却也不愿回去,一直等到大夫完事二,他才踮脚走进去。

屋中烛火已熄,只余一点银白的月色照人,王曲生本想看一眼就走,转身却见江潭靠坐在椅榻上静静望着他,见王曲生发愣还和善的冲他笑了下,只是这惨白的面色着实起不到什么安抚的作用,见王曲生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江潭有些头疼的将人叫到面前说:“我听下人说了,此番你做得不错……这两月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大人。”

他说完便惯性的想站去江潭身侧,他想再开口再说些什么,但着实是嘴笨,想了半响也拿不出一句话来,江潭察觉到身侧人的局促,开口道:“应当不早了,我这没什么事,你去歇歇罢。”

王曲生正要应声,抬眼却撇见眼前人右肩处的肩袖褶皱的怪异,不由想到卢弦惊那句“右臂伤了根本”,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白,江潭微微侧身遮挡,王曲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道歉。

江潭并未怪罪他,只是温声叫他退下了。

江太守归府一事儿还未天明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不乏有递上拜帖的官员和守在府门前的百姓想见他,但这位亲和宽厚的太守却全推拒了去,愈发的深居简出了,手头大多事也都交由了王曲生在办,渐渐地不知从何处传出王曲生揽权的消息,江潭这才第一次现身众人眼前,他到了议事堂,将王曲生代掌一事明确的定了下来,那截空荡荡的衣袖像是响亮的耳光,抽在众人脸上。

从议事堂出来回到了内院,正好碰上被照禧扶着出来晒太阳的阴无凭,他今早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了,江潭知道此番获救是此人的帮助,当即便迈步想上前道谢,却见边上那位侍女面色有些不善,不由愣住了神,阴无凭察觉到照禧未动,问道:“何事?”照禧低头喃喃了几句便拉着他继续走了。

阴无凭说得经话,江潭不知何意,却也能从那人的语气猜出意思,不太明白那侍女对自己的敌意,不清楚是否是自己此番连累了阴无凭惹人不快了,但照禧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恶意却叫江潭难以如此劝服自己。

他将此事记在了心上,原想挑个照禧不在的时候来同阴无凭道谢,却见这侍女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人身旁,几次靠近院落都能感受那侍女眼底莫名的恶意,这份感觉也并不明确,江潭几次都宽慰自己是会错了意,却也没再想着去寻阴无凭了。

直到三日后,阴无凭主动找了他,彼时他正在交代着王曲生秋收一事的诸多事宜,就听侍女来报——阴无凭在院外拜访。

王曲生见状便告了退,今日这人未带着那贴身侍女,而是由府中寻常侍女扶来的,这侍女想来是对这引路之事并不熟练,阴无凭走着也颇不太自在,江潭便下阶接过了阴无凭空着的那只胳膊道:“我引大人罢。”

“多谢。”

二人走到了长亭下,这会儿日头不大,两个病患都自觉的坐到了阳光充沛的那侧。

王曲生出来就见照禧在院外站着,方才自己还好奇为何阴无凭为何不带她,原是在外守着,便错身过了她身侧,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今日这照禧看着似与平日有些不同,有些好奇的回头却见人已经走远了。

院中二人格外和睦,或是有些患病的同理心在,二人言语间都不自主放松了些,阴无凭道:“我秋收前便要归城了,江大人此番述职不妨与我同去。”

“那便麻烦公子了,公子此番因我受了罪,还要再捎我一程,江某实在不知何以言谢。”

阴无凭摇头笑道:“大人言重了,此番不过巧合……说来大人该谢的当是江随州,江大人,是他发现渠州城出了事,我们才来得及时。”

既已提及了江随州,阴无凭顺势问道:“常听江大人提及江东一带风景宜人,不知江太守是否也是江东人,前些日子听他说起过一些趣事,想同你打探一番。”

“我离江东有些距离,不过是江家的旁系一支,不过江东一带我曾游历过一段时间,不知公子听得是何趣闻,我许会知道。”

“知微殿。”

“知微殿?”

察觉到江潭话间疑惑,他不解的问道:“可是不太出名?”

“这倒不是,”江潭拢袖道:“只是这倒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我记得小时候偶尔能碰到这些庙观,寻常百姓会去祭拜祈福什么的,不过现在倒是不怎么见得到了,许是落败了……对了,江东好像原本还有个大的庙观,是靠着江家扶持开着的,但如今江家落败了,那庙宇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了,公子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好,多谢。”

“说来惭愧,其实本该早些与公子道谢的,但我此番连累公子心中不安,总觉得公子身边人或不待见我,因此失了礼数,若公子想去江东看看,江某愿为公子做些安排。”

这话说得极妥帖,江潭反复思酌还是觉得自己并未会错那神色中的狠意,却又怕唐突发问伤了主仆情谊,原想着阴无凭知道会客气的同他解释,却见他默了片刻道:“多谢小江大人提示,照禧情况有些特殊,这些东西平日里我不曾注意到,还请大人莫怪罪。”

“怎会,她许是护住心切了些。”

话虽如此,江潭还是看出阴无凭的异处,旋即转了话题,幸而阴无凭似对江东诸事颇感兴趣,二人一直聊到暮色渐至,阴无凭在江潭处用过晚膳才回了自己院中,回房便将照禧叫入屋内,直接道:“你究竟瞒着何事,与江东有关?”

闻言,照禧瞳孔微颤,却还是凝神道:“我不知殿下的意思。”

“照禧,你最好把尾巴藏好,有人觉察到你的不对了……”他那双无神的眼睛直直望向照禧所在的地方,沉声道:“你若是想活着,最好在我查到你藏的东西前离开,或是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最好不明白,下去吧。”

照禧出了房门,才觉后背已起了一层薄汗,夜风吹来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想到屋中人那双浅色的眸子,没什么情绪的盯着时,倒真的叫人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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