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鸟儿与肥猫

厚重的褐色的帘帐将床榻上的人影盖得严严实实,地暖烧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塞托乐毫不怀疑,屋外抬盆冰进来都能化成水,但床帘后还能不时透出牙关打颤的声音。

冷,是阴无凭唯一的感受。

那种由内而外的发寒,像是丹田埋着的一颗千年寒冰,冻僵了他的每一处静脉,冷的他不住的轻颤,如果他可以动的话,他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到棉被里面,不叫一点空气溜进来,就这么憋死在被子里都好。

但扎满身体的银针让他动弹不得,屋子里烧着的地暖没有一点烧到他的血肉里,他浑身汗涔涔的,但却始终没法和屋中烫人的暖意结合,在他混沌一片的意识中,那些汗更像是疼出来的。

有人掀开了床帘的一角,似乎是在查看他的状况,“冷……”

干涩的呻吟从阴无凭口中传出,塞托乐皱眉打量着床榻上喘气的人,明明是热的、燥的,却不断重复着冷的感受,塞托乐擦了下自己脑门上热出的汗水,开始为床榻上意识不清的人取针。

顾及开门的一瞬间有一种自己被热浪吞噬的错觉,他怀中抱着一只浑圆的金丝虎,从进门起就没消停,不住的扑腾想往地上跳,顾及两只手就没从它身上松开过,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它溜了,不过好在性子温顺,强抱着也只会喵喵叫,不会挠人。

他等着塞托乐将银针尽数取下,才把那只胖狸奴放到了阴无凭身边,察觉到毛茸茸的靠近,阴无凭轻哼了一声,他想抬手却连挪动脑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睁开眼睛着等待着那只团子的靠近,脖颈边上金黄的团子嘴里喵喵叫着,但只是看着,始终不愿意靠近身侧垂眸的仙人,显然还是有些怕的。

数日前,也就是阴无凭才开始治疗的第一天,银针开始还没有这样大面积的扎,但只是屈指可数的几根就足以让他难受,那段时间他总会没来由的发寒,后来屋子里烧的地龙越来越旺,他却总觉得越来越冷,总是控制不住的发抖,甚至还有些找不到源头的隐疼。

那日难得放了晴,顾及看着房中病怏怏的人忍不住劝道:“今日有太阳,要不要出去逛逛?”

阴无凭兴致缺缺的点了点头,他精力有限,但已经很久没出过太阳了,他觉得自己的确该晒晒了。

小榻在院子支好的时候,传来了细微的犬吠,是护卫军新收的狼犬幼崽发出的。

没经过训练的幼崽还不明白噤声的指令,在笼子里从早叫到晚的,小恬的阴无凭只是顺嘴问了一句,隔着两个大院的幼崽就差点被丢到三里之外。

阴无凭努力打起精神解释:“没有吵到,我只是隐约听到有小狗的叫声,有些好奇。”

可怜的幼犬对自己差点被赶到三里开外的事毫不知情,被硬邦邦的护卫军提到阴无凭面前的时候还在蹬腿呲牙,白色身影的靠近让它警惕的向后靠了半瞬,盯了那只手许久,转而友善的蹭了蹭投来的素白手腕,就在兽耳快要贴上前,被一只更大的手拦截在前,“殿下,这些幼犬才从外面提回来,身上不太干净,又是未经驯化,当心受伤。”

阴无凭点了点头,将探出的手放回了披风下,神色有些许可惜,“嗯。”

顾及看着阳光也遮盖不住的病色,妥协道:“我叫人带鸟雀上来,如何?”

“不了,屋里的笼子头有。”但是被他放飞了。

在冬日来临前,在举贤殿门前刺杀还没来前,阴无凭拨弄着鸟笼下的铃铛,无意打开了锁扣,听着鸟鸣声慢慢消失,却不愿收下这只空掉的笼子,用他的原话是“这笼子可以留个念想……万一回来了呢。”

没人知道鸟儿会不会回来,但笼子确实没有收。

后来,那只鸟儿还没飞回来,远征军却回来了。

顾及进门时并未第一时间发现空掉的鸟笼,直到很久后的某一天,他突然觉得这间屋子有些冷清,才意识到鸟儿飞远。折福后来又带了一只鸟儿回来,只是那只没前一只活泼,整日忧忧郁郁的,也不见叫唤,阴无凭醒后干脆叫人给它把笼子打开,若是要走便叫它去,只是给门留着,让它至少还有个回头的。

但那只鸟儿的确不爱笼子,它没再来过,但笼子也没人收。

再后来,顾及问他为何要将鸟儿放了还留着笼子,阴无凭将笼子挂到床边道:“这笼子它若不想呆着,就是笼子;它若是想呆,也算是个家。”

“它若是被我强关着,那就不是它陪我,是我囚了它的自在。”

窗前落下了几片黄叶,有一瞬间,顾及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

顾及想着那只狼犬崽子不套绳子闹腾的样子,还是觉得不合适养在阴无凭身边,但看着空鸟笼心底也不太舒服,于是干脆托人找了只金丝虎。阴无凭对猫儿不算感兴趣,但也没说不要,平日自己困倦发寒的时候就把这只肥狸奴抱起来放腿上,人躺着小榻上等寒意过去,有点动静分神可以让他觉得疼痛好熬些。

有天晚上,他疼的实在厉害,忍不住把猫儿抱在怀里,但他那会儿疼迷糊了,抱的太紧将它弄疼了,即便阴无凭后来迅速放开了手,却还是吓到了那只平日就娇气的肥猫。

第二天一早顾及过来,就看到小榻上的阴无凭昏沉睡着,照禧在抱着猫站到一边,有些无奈道“昨晚猫儿似乎被吓到了,今日不愿要公子抱。”

无法给予陪伴的狸奴在承和殿失去了意义,于是顾及将那只狸奴带了回去。

而在阴无凭剧痛冷寒醒来后,这只猫儿又不请自来的跑到了承和殿窗沿边睡觉,赶不走也不给抱,看到人还是喵喵叫,倒也同阴无凭建立了其他革命友谊。

通常就是一人一猫整天的躺着,到了饭点各自上桌,它隔着数里时不时叫上两声刷存在感。

后来扎针治疗开始频繁,担心影响到阴无凭的治疗,顾及又给它带离了承和殿,然而那只金丝虎总是趁着人不注意溜回来,大概它也觉得承和殿的院子好睡些。

眼下它正趴在阴无凭的身边。

可以说,它是个相当合格的睡友,它那颗圆滚滚的脑袋歪了又歪,盯着眼前满是针孔的手臂半晌,然后摇着尾巴找了个地方趴下了,半点没有陪床的自觉,或许是床边高大黑衣人暗示意味太足了,猫儿才又不情不愿的舔了下身侧人的手。

那点柔软的触感触碰到阴无凭许久后,才在一层又一层疼痛的剥削下传到阴无凭的脑子里,他挣动手指去触碰却扑了个空,这一次金丝虎没来及跑开就被顾及眼疾手快的扣下,但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差了一点距离。

顾及弯下腰,腾出一只按猫的手,将阴无凭已经卸力的手放到了柔软的猫背上,看着缓慢抚猫的手,顾及不自觉带上了点笑意。

塞托乐将银针整理好就退出了房间,顾及顺势坐到了一边的小凳上。

阴无凭的手在猫身上轻抚,不时能碰到顾及的手背。

或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肥猫终于找到了一点漏洞,趁人不注意直接跳下了床,但已经没人有空去管他了。

它逃离的太快,动作也太轻了,放下的手没有发现异常,最终落到那只张开的粗粝大手上,火热的触感碰到掌心的一瞬,阴无凭混沌的意识猛然清醒,他想抽回手,却被牢牢禁锢其中。

“别动。”

阴无凭依言停下挣动,转而抬眸转向声源处,这样惯性的动作将阴无凭的整张脸都展露无疑,包括额角刚刚渗下的汗珠,他听到顾及低沉的声音,“还冷吗?”

“冷。”他如是说。

“那我给你找件外衣?”

“嗯。”他抬手想坐起,顾及察觉意思后按下他的动作,“先等等,我将衣服取来先。”

一阵悉索后,床帘又一次被掀开,这一次还有一盆热水,顾及挽起袖子道:“我先给你擦擦汗。”

等到阴无凭穿好外衣,瞌睡已经消了大半,他算着昏睡记忆里的时间,问道:“陛下,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快要冬至了。最近感觉怎么样?”

"还好。"

尽管这话没有任何信服力,但阴无凭既然说了,顾及就绝不会多问,他只是将阴无凭外衣又拢紧了些,然后轻声说:“要不要出去走走。我问过塞托乐了,你近来情况稳定,可以将疗程放缓。”

他目光始终放在阴无凭的脸上,果然就见阴无凭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愿意放缓进度。顾及理解阴无凭急切想要恢复的心思,但看着越发病弱的人还是不太放心,继续道:“冬至那天要不歇一下,何大哥家包饺子,问我们去不去……”

“陛下,我不会有事的。”阴无凭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顾及的注意一直都在那日他说的那句“死生不论”上,加上近日频发的寒痛,让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最坏的结果,或许是担心刺激到他,所以顾及从没有直接的阻止,只是用各种方式劝缓这样激烈的治疗。

阴无凭呼出一口轻叹,“别担心,我的身体我再清楚不过。”

顾及妥协的放下劝缓,但他仍旧坚持着冬至的计划,“但冬至那天你不能再施针了,玉淑那边问过几次你的状况,你就算不愿出去,也得在屋里好好休息,总不能你在这边扎得同个刺猬一样,我还得同说你吃好睡好喝好吧……”

阴无凭听着对面的唠叨,终于笑了起来,像是那只肥猫在太阳底下睡饱了伸懒腰的样子,说得话都满是生气:“去吧,我近来好像能尝出点味道了,我想试试玉淑姑娘的面究竟有多厉害。”

木椅剐蹭的声音,顾及肃然起身的动作。

“真的!?”他不可置信道,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赶紧扶起椅子追问,“殿下你真能吃出来了?”他将小桌前放了很久的点心抬起来,放到阴无凭的手边,急切的催促:“殿下,你快试试。”

阴无凭顺势捏了块放到嘴里,轻笑道:“甜的。”

“对对对!是甜的,你觉得怎么样,合胃口吗,会不会太甜了?”他一时间高兴也忘了敬称,毛毛躁躁的像个初出的小子。

阴无凭想着,突然问了一句:“陛下几年多大了?”

“二十有三,等年过了就该二十四了。”虽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怎么了?”

二十四,同阴无凭比起来也确实还是个孩子,他敛神笑道:“无事。糕点还不错,只是滋味有些淡,下次可以再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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