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事独消受

江随洲获举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更叫人咋舌的是他直接入了户部,除去举贤殿的作用外,其实还有顾及自己的私心。历来举贤之才大多都是官绅子弟,门第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极其重要的考核,这让历届的举贤都或多或少的沾了些裙带故里,顾及需要新鲜的血液涌入大朝堂,而这无异于同满朝文武叫板,这需要一个背景干净的人来做。

江随州声名狼藉,除去他与孟不与这段鲜为人知的师生关系,他不属于任何阵营。这个多次出现在孟不与嘴边的少年,就是破开这诡谲波动朝堂的第一把刀,不论他是酒囊饭桶还是真才实干,这口子都会因他而开,处理好一个不小的麻烦,顾及难得惬意的从书房走出来。

说起来,已经半月未与那人见面了,再踏进这院子里,见他已经从那紧闭的房门里走出来了,折福曾经提过,自从上次被他带出了一次大门后,圣子只要天晴便会到院子里眯会儿。顾及挥开行礼的宫女,大步迈向了院中,廊亭下他正靠在躺椅上小憩,他的肤色白到发惨,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渗人,顾及的身量很高,刚站上台阶就将薄薄的阳光遮了个全,许是察觉到身上暖意的消失,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及适时将他的手牵起,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僵持之下,还是那没有判断的圣子抚上了他的头顶。可能又是将他当作了服侍的照禧,直到摸到那发冠才回神收手,看着比上次淡定了许多,只是收回了双手麻木的望着眼前。

他在等待顾及做些什么,顾及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接过手写:“吃了吗。”

那人垂眸,确有认真的思考,却只是一副苦恼的样子,几乎到顾及失去耐心准备问侍女时他才给出回应:“忘,饿,鱼,谢。”极其简单的描述,顾及理解后有些好笑的收回了手,起身看着这个坐着一动不动的人,如同看待孩子般抚了抚他的发顶,那双灰蒙蒙的眸子抬起看向他,顾及不由产生了冒犯到他的想法,又拉过他的手写:“抱歉。”见他摇头才去扶他起身。

虽说如今这圣子已是废人,但顾及这个痞子却待他极为恭敬,并非是因为那可笑的旧制传统,而是一份极其纯粹的敬重。当年他被送入国度做质子时就与这位圣子打过照面了,不过那时的顾及不过是个小候国的质子,因父亲并不强大,所以只需送一位质子入境,顾及作为长兄本不该去,奈何底下妹妹不过襁褓,只得将他送去了质子府,那里有许多同他一般的孩子,大多都只是七八岁的年纪,而这位圣子十五岁还未受封就已经开始替上任圣子做些事宜了,听宫里的人说,他是最有“神性”的预选人。

有一日那昏聩的君王来了兴致,要叫这群不超十岁的孩子为他展示肉搏斗技,这本只是有些不规矩,奈何这国主饮了酒,竟觉着孩童打闹般的比试无趣,叫他们去学着边上的伶人跳舞,到这已关乎上了候国的颜面,稍知事的孩童都不会贸然行动,更不论那些小点的只知跟随的孩童,无动于衷的场面显然惹怒了国主,他怒斥他们的不忠不敬,一通脾气下来,胆小的孩子已经开始抽噎跟着滑稽的舞动……那些不为所动的便被高大的护卫押跪下,国主抽了刀就要挥砍,这帮孩子再如何也都是未见刀影的少年稚子,彼时只见刀影欲来,顿时泣不成声。

“且慢——”这声音不大,但在一堆鬼哭狼嚎里显得十分突兀,众人侧目,就见一个一袭红衣的少年人缓步走到殿中,他只瞥了一眼殿中狼藉便直视那状若豺虎的国主道:"陛下在做什么。”

这个还未到年纪的预选人常被圣子带入仙人台祷告,因而他的存在感很小,话也不多,甚至因为长期被带离人群而多了些孤僻,但是因为祭祀楼对他颇具“神性”的批语,人们对他的恭敬程度不亚于圣子。君王的酒劲从见人入殿就消了下来,自是担心此事传到祭祀楼里那人的耳朵里,祭祀楼有权斥训君王,历来常有君王圣子不和,如今因为父辈衰弱,祭祀楼也少了实权,两方才暂得以平和相处,但若是叫楼内人知道,必少不了一顿斥责,更不必说此事候国还会参上一脚。

边上的宦官看出国主的恼意,赶紧上前解释,说是这帮孩子触怒了国主,国主欲教育他们一番。如此冠冕的话与那还发着银光的宝刀实在冲突,但那人却是视而不见的温声劝解:“这些孩子顽劣该是年纪尚小的缘故,还望天子体恤,如今也不早,我便将他们带回质子府了。”

是非常体面的处理方式,没有人可以挑出他的错处,国主并无不满。

于是,小小的大人带着孩子们走过中殿、走至宫门,始终未着一言,除了偶尔停下脚步等等脚程慢的孩子外,与他们无一点交流……顾及和其他人一同向他道谢告别,他也只是淡淡的点头就没了下文,孩子们被前来的护卫送回质子府。悠悠远去的马车里顾及回头望去,看着一身祭祀红衣的人影立在那里,没有人敢催促他回去,却也无人敢让他走出这道宫门……就像是高挂城墙上的火红灯笼,明明悬于高楼俯视众生,却又莫名透着些可怜的意味。

自那之后顾及就对这号深居简出的人物多了些好奇和找寻,不久后,就听闻他提前受封了圣子,至此更是少了些碰面的机会,再后来每一次见面他都对这圣子感到失望。顾及本以为他成为圣子后,这个透着“吃人”意味的皇宫会好许多,结果却是未曾有一点变动,甚至每况愈下……顾及觉着这圣子实在是个懦弱的人,守着那些个法条规矩,方方正正、拘束怯懦,他不只一次的想,若自己有那圣子一般好的身份地位必定能好好休整一番……但当他真正握住了权柄后的某个瞬间里,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对这位圣子的评价,觉得自己当时果真是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以当时国度的状况来看,这位圣子已经做出了超脱常人的努力——在强制、束缚的条纹中,愣是找到了可以喘息的缝隙,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的顾及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甚至会在某一天将那栋摇摇欲坠的祭祀楼弄垮,从此万劫不复。

顾及小心的将他扶进屋里,等吩咐的饭食抬上来时,这人却又吃不了多少,草草吃了两口鱼就放下了。边上的照禧始终紧紧盯着那盘中的鱼肉,顾及故作不知的将鱼腹又放入了圣子盘中,就挥手将除了折福外的宫人都赶了下去。

顾及拉过他的手写道:“鱼腹,再吃。”

那人意思性的吃了口,又放下了筷子,显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顾及也不勉强,状似好奇的又写:“名字,顾及。”

他没有给出回答,看着像睡着了一般的垂着眸子,顾及也不恼,这人总是断断续续的,与其等他回应还不如叫暗卫去打听,将他扶去榻上后正欲离去,感到袖口微弱的拉力,回头就看那人轻轻扯住了衣摆一角,骨节分明的手摸索上他的掌中写道——无凭,阴无凭。

他写得极慢,顾及以极大的耐性感受着掌中的一笔一划,目光沉沉的看着那张不无可谓的脸,悠然叹了口气替人放下了床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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