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科考

顾及从承和殿出来,心底攒着的气儿还来不及发泄便被折福打断了,不过这事儿较真起来还得算到江随州头上——他上谏自荐了。

不同于前朝和列国,陈国伊建,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于是顾及颁布了求贤令,言:“才者皆举贤殿会见,不论时日,亲见。”起初政令颁布作用并大,蜀阳一带分裂混战不休,长期的动荡使得这里失去了太多能人志士,他们或奔向了北方强大国家,或留在了富庶的南方诸地,即便未得重用,也未必会愿意为了一个毫无根基、满是漏洞的陈国就回这片故土,三年前混战的蜀阳并没有给多少人留下快乐,于他们而言,这块土地是费尽千辛万苦才逃离出去的炼狱。

于是乎这政令的颁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笑话,与顾及一同闯荡的许多人曾提出废止,但都因为顾及的坚持而被保留,直到顾及基本统一了蜀阳大地,“陈”的名号响彻蜀阳之境,才引来了少部分的学士,但他们大都都是蜀阳附近或是不被接收之士,能用的并不多……于是顾及规定,自荐者至少要说到一样陈国之弊,自此举贤殿所得之人愈发稀少,甚至几年不见有人自荐。

等顾及到举贤殿时,已经围了不少人,因为建在宫外的缘故,不少百姓也掺杂着站在殿外,围成个不大不小的圈子,而在稍高的台阶上跪着个清瘦的年轻人,他一身水蓝广袖将跋涉几日的疲惫藏得颇好,仰着头跪在众人中像是只孤高的白鹤——正是江随州。

“我自江东来这锦州城,是为酬我壮志,今我既得陛下赏识,便要不遗余力为陈国发展献言,”他脊背其实有些单薄,但是屹立不动的样子看着却叫人觉得有万千力量,他无视四周的指点私语,在唾沫横飞中高声怒呵:“朝堂之上,中饱私囊者、以权谋私者、草菅人命者、结党营私者不计其数!这分明新生的国家却是满目萧条,若是不予变革清理,后果不堪设想!臣斗胆请命,为陈国发展扫清障碍!”

“臣斗胆请命,去奸宦,除污吏!”

“臣斗胆请命!”

这个闹得满城风雨的年轻人并不知晓何为暂避锋芒,与表象的书卷儒雅不同,他真真就是一柄利刃,快、准、狠,一经出鞘便是血溅当场。顾及舔了舔牙,心道可不能叫人一番好心白费了。

“即为献计之才,何不到殿中来议。”顾及的声音并不大,但从这殿上高阶传下去却足够叫所有人听见,江随州仰头直视着逆光的影子,毫不含糊的起身,与顾及一同走向无人可探的内殿,长廊上不乏有人穿梭经过,看见顾及身后跟着江随州都有些发愣旋即便加快脚步离去,江随州只当不知跟着走到内殿。

“我以为,你会选择稳重些的方式,比如你的老师,孟学士。”

“老师年纪大了,不该为这些小事费心。”两人似乎说着殿外的事,却又参着些别的商量。顾及看着江随州三言两语将孟不与的关系摘了出去,也收起了平日里的懒散样,他走到了江随州的面前真心道:“江随州,你要明白今日你这番话便是将这朝中半数人都得罪了,就是我也未必保得下你。”

“多谢陛下,但臣远跋千里而来,怕的就不是得罪。”

少年人的宣言总是不设想结果,又或者是压根就不畏惧,顾及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更何况这样好的机会,见他意决直接将折福唤进了殿内,将腰间玉牌亲手递予江随州吩咐道:“我偶感风寒不宜理事,江郎才旷,今日起持我玉牌,代掌朝中清查一事。”

等到人们再见江随州,他已经出现在了五日后的判台上。

从陈王放权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如何开刀了,户部是油水最多的地方,最易藏些老鼠苍蝇,几乎不用动脑子就摸到了户部侍郎这条大鱼,江随州带人闯入吴侍郎家中时,只见一众下人上蹿下跳的拾掇行李,看见一帮子壮汉闯入都惊叫着逃窜,最后还是在城门口拦下的吴侍郎。

那这个年过半百的家伙显然在江随州自荐那日就有了猜测,在被押解时倒还算平静,甚至颇有气度的主动上前与江随州攀谈道:“我这半辈子也算风光过,如今落此遭遇也算值得,不知江公子呢?从江东才子到丧门狗想来还是有诸多感慨的吧,如今倒也还算威风,只是不知能威风几时,当心兔死狗烹啊……”

“不劳吴侍郎费心了,余下的日子里还是想想供词吧……带走!”吴侍郎进入牢狱后,他的官友、下属也都逐一被关押了进来。除了户部外还有其余六部的大小官员也都在这狱牢内聚了个不大不小的会,往日一年都见不上几次的人全都关在这大眼瞪小眼。

刚进来时还有人趾高气昂的冲狱卒吆喝,但到了第四天他们便乱了分寸——江随州宣布要公开处理狱中官吏了。递到牢里的东西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陈王始终称病不出……一切都透露着不安的讯息。

直到第五日,牢中众人终于得见天光了,却是走在了去刑场的路上。这几日在牢中不得安逸,却也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他们不信江随州真有胆子将这五十多号人全部砍了,但当真的走到刑场外时,五十来号人还是不由地发颤,胆子小些的已经开始腿软告饶了,但两边的士兵全然不听,只是架着继续走去刑场里。

吴尚是个见过世面的,自顾及打天下起他就被送到了陈国,那时他们来到陈国唯一的任务就是协助陈王打下蜀南,事成之后自然得到了封赏晋升,而在此之后故国未给指示,他们这些被送来的能臣自然不必为着一个劲敌卖命,除去甩手等俸禄的,还有些干了点小外快的,也算是在这异国他乡有了点慰藉。

陈王不是不知道,是没借口动他们,毕竟当时五国还未与他撕破脸,这些事还不至于上桌去伤了和气……但如今,这四国已打算拆桥,陈王要自然也要拔根了,吴尚明白这事是没了转机的,他们这帮人就是杀鸡儆猴的鸡,这江随州就是刀。吴尚抬头看向判台上的江随州,很巧的是江随州同样看向了他,二人四目相对间,江随州颇和睦的同他颔首示意,接着就见这可亲的少年郎展开文书道:“户部中郎谢共以权谋私,贪白银三万五千两,即刻处决……”

“工部外郎何关中,贪白银三百两,即刻处决……”

……

他接连念了数人,皆是些不大不小的官职,但不论贪腐数额多少,均处以极刑。

吴尚站在这五十人中,看着人数越来越少直至留下了四人,脚下血流成河,冲天的血腥气直灌大脑,吴尚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控制不住的干呕起来。有人递来热茶,吴尚接手道谢就看见了江随州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方才处刑时他曾走到了落下的人头前,故而衣服上也蹭上了些血渍,他却毫不在意的替吴尚抚背道:“大人受惊了,今日这事儿本不该叫几位大人来看的,但看着这些个蛀虫都是几位大人手底下的,若不叫大人们吃些苦怕也不好交差……江某在这给诸位赔个不是。”

江随州显然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若是简单一棒子怕是不够作用,便直接将那些底下的蛀虫杀了以儆效尤……而这剩下的四人怕就是他选出的新“刀”了——他江随州就是有三头六臂,手也远不到这朝堂的上上下下,自然要选些帮手,这四人便是他精挑细选、反复斟酌的好手,无论他们答应与否,都已经被划分到了江随州一派,这样的结果不仅没让吴尚产生了劫后余生的轻松,反倒有一种被强拉上贼船的恶寒。

江随州不废口舌就为顾及“绑”住了四个得力干将,虽说法子不太光彩,但作用好歹是达到了的,余下的时日里若是有这四人的帮助,不知道能少多少麻烦。

虫子是摘下来不少,但相应的各部的活儿都加重了不止一点的程度,在朝堂肃穆不少后,这位“重病”的陈王也回来上朝了。

陈王回朝后,江随州做得第一件事不是归还玉牌,而是又上了一道谏言——纳才。

各部最近都忙的跟孙子似的,但有那不久前的清查一事,又都不敢松懈,生怕那疯子看到想不开借着由头再来一次,见他提了这么个好点子都喜笑颜开的上了朝,准备把手里早准备好的苗子推举上来,就见那天杀的江随州说要废了这举荐制。

“你是要背弃祖宗旧制不成吗?举荐是自国度就定下的规矩,莫说这都城宫中,便是地方的知州都要靠它,岂是你说废就废的!”

“陛下,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啊!”

“臣恳请陛下三思,若是真放任这无知小儿玩闹,终成大患呐!”

“几日前那番清查虽说起了惩治之力,却也传出陛下残暴之言,这于陈无益啊!”

……

忠良老臣们几乎磕破了脑袋,声嘶力竭的痛斥江随州这大逆不道的混账玩意儿,上来的宫人们拉都拉不住满口祖宗仁义的老臣,明明是议事大殿,却是乱成一团浆糊。

“陛下,”孟不与站在红阶下,仿若看着稚子打闹的不见悲喜,重新递上了传阅的两页薄纸道:“依臣之见,小江大人这法子却有不足……却也并非一无是处。”

老臣们正准备插上几句,就见这德高望重的先生又道:“但这新法子终归只是构思,若是直接用上怕也不便。”

众人摆好小马扎准备听孟不与打太极了,就听一道声音突兀道:“孟学士不妨直说。”这是江随州的声音,这少年模样端的是恭敬恳切,这话听着却着实狂傲,孟不与站在高高的台阶下,越过那各式模样的纱帽和探究目光,看向了那位坐在高堂上的君主,“臣认为小江大人的法子可行,但这革变不宜操之过急,不若新旧合用,两法并施……”

陈王把手里快盘包浆的珠子丢到了折福手上,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诸位还有什么意见,若无异议便就此敲定,下月春闱便由江中侍负责。”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