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素手掺定局

镇北军到了。

十二万的归京大队驻扎在城外,戈煜先是带着一部分赶来,其余的明日一早就能回来。

许是近来边塞无甚冲突,正是年关,将士们思乡情重的时候,故而这一次镇北军回城可谓是处处结彩,就连城外数里的小破酒楼都被定满了位子,就等着脱下戎装的儿郎归家洗漱,带上老母娇妻去消遣一番。

戈煜二十有七,比顾及差不了多少,也都是没成家的年纪,或是都在战场上摸爬打滚惯了,两人见面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手痒了要打一架。孟不与倒是没说话,只是在他们蠢蠢欲动的时候咳了声,就往城中走了。

最后当然没打成,这么多远征军回来,光是安置都得耗上一阵时间,要真叫两个甩手掌柜打上了,谁都没处报账的。

当然,最苦的莫过于财理司这两天的日子。

他们是前些日子才从礼部分出来的,又放了不少兵部的老人进去,陈王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方便打仗,毕竟周遭都不安分,没点刀子悬在他们头上是不行的,但这就苦了那帮财理司的小子,成天和孙子似的找各家要债,为的就是赶紧把账填上。

这政策是上头颁布的,但要钱的是他们。

交钱的世家找由头推他们,转而又来找他们拨安农的津贴……一来二去,年纪大点的官员干脆不要脸了,直接就上门撒泼去,碰上面皮薄的还能打发似的交点;面皮厚的直接请他们进去喝一天的苦丁茶,一问账,他们倒先一步哭上了,说陈王入关自己捐了多少多少,现如今都没补上亏空……

江随州按着手底嗷嗷哭的人,一会儿哄哄这个,一会儿哄哄那个。

“好好好,我知道杨家那老东西赖惯了,改明儿叫张大人陪你去成不?”

这边刚要收了眼泪的感谢,那边不乐意了,“江大人,不成……没张大人去,宋家那些人压根不买账,张大人原是安排给我的……”

“你都跟了张大人三日了!也该我了!”

说着两人就要吵起来。江随州手里那杯茶凉了都没入口,只能又放下道:“好了……”

“好了!”

张仲雍砰的踹了一脚门,看着一屋子不争气的小子,“到时候你们一群人一起上,还怕拦不住那几个老赖吗?”

“行了,没事都下去,我与江大人有事要议。”他一进门,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几个青年顿时嘴巴死死闭上了,鹌鹑似的夹紧胳膊往外推搡。

江随州见他近来,获救的闷了一口冷茶才道:“您可算是回来了,那帮小子快闹死我了!”

财理司最开始是直接划分到江随州这边的,毕竟孟不与回来了,举贤殿一时也没什么他的事,加之这又是他提出的草案。

但他好歹一个文官,又是外来者,朝中诸多蜀阳世家难免不好服众,故而顾及干脆摆摆手把张仲雍赶来了。

张仲雍是兵部来的老人,就是戈煜见了都得叫声前辈,也是在战场上杀过敌立过功的,是受了伤才退了下来。

他不说话时候板着张脸,活像是要杀人,但也只有他才镇得住这帮才过考场、脸皮最薄的小子。怕得罪这些个前辈,都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给人讲道理,结果就是被人家赶了二里远,却也只能捏着鼻子一遍遍来。

而张仲雍就不一样——他撒泼。

仗着年纪大了,又是立功的身,谁敢怠慢了他,再怎么都得给他请屋里喝杯热茶的。久而久之,这帮年轻官员也发现了规律,跟着张大人虽然会被张大人骂,但不会被人拿着扫把赶啊!

“要我说你也是,年纪轻轻的,像是明天就甩手不干了一样。凡是都讲求个循序渐进,你倒好,昨日要办这个今日又要干那个,你是生怕外头人没有靶子射,干脆把恨全揽身上……”张仲雍说话向来直接,对江随州一顿操作说不上赞同也谈不上反对,毕竟好处也不少,就是太赶紧了,叫人心底发虚。

张仲雍是好意,江随州也明白,只是有些事情却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他只是笑着没有说话,认真听着张仲雍的唠叨。

“行了行了,知道你嫌我话多,不说你了。”张仲雍说得口渴,干脆摆手停歇。

江随州适时倒了杯热的,卖乖的递了出去,张仲雍瞪他一眼,还是接了过来,良久他叹息一声,像是犹豫良久还是不忍,开口道:“随州啊,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你只管开口就好,我这把老骨头虽说没甚大本事,但还是多少能挡些事的,别老什么都藏着……”

官场半生的人,何其敏锐。

他不明说,却也说多了。

君王直封的官位,既是荣宠亦是常悬脖颈的利剑,江随州所走每步均是险棋,但这背后究竟是谁的意思……

张仲雍咽下嘴里的热水,终究还是只能叹气。

“张大人言重了,不过催催债能出什么事……”他轻笑着回答,但对上那双关切的眼睛,却仿佛哽住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没事的。”

初冬落得雪也消的快,只下了厚到足弓的一层薄雪就停下了动静,宫人扫完承和殿石砖上的雪已过了中饭的时候了,阴无凭吃过早饭睡了个回笼觉,在众人为镇北军归城忙忙碌碌的时间里,他坦然做了个闲人。

照禧也回来了,在外面跑了两日,大抵也摸清了状况,披着一身寒霜,乘着阴无凭午睡时人少溜进了院中。

门扉推开又合上,屏风后本该熟睡的人张开眼睛,静静看着光影中走来的人影靠近。

照禧直入主题,将打听到的事一一报上。

如今扎堆朝中的世家,不是陈国的世家,而是蜀阳的世家,他们所存的时间甚至超过了阴无凭的估算,在漫长年岁的勾结争斗中,他们自成一系,将外来人排挤在外,这也是为何当初甘庸费力不讨好的缘故。

在他们看来,这些不过是甘庸这个外来者该做的事情。

也正是他们在祭祀一事上自以为聪明的推诿,又一次警醒了陈王的戒备——他们今日既能支持陈王入关,他日也能支持虎视关外的敌患。

只因他们从未承认过,这个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的新政权。

他们居高立下的俯视着这些外来者,看着他们垒起一砖一瓦,高兴时自己也丢两块上去,若是不高兴了也能上去踢两脚。

倘如哪一天,他们看这座上的陈王不爽了,又或是自己想上去了……

那将是蜀阳境内又一次大动乱。

财理司,是个试探,亦是陈王给的机会。

此刻,阴无凭也算是摸清楚了江随州近来在忙些什么了,他轻叹道:“可真是心狠呐……”不知是在说谁。

照禧却道:“但也着实划算。”

阴无凭意味不明的看着照禧,即便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却也能听出她语气中的认同。阴无凭毫不掩饰的嗤笑,“划算吗?”

“这世家是打压了,可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日还有谁为他卖命。”阴无凭说着,窗边疾风骤起,萧瑟落叶翻卷噼啪地拍打窗户,许是有风渗入,照禧竟觉得有些冷了,抬眼再看,方才阴无凭周身锋利已尽数褪去,一闪而过的锋芒后是宛若清泉的温和。

“说来,我还不曾拜访过孟先生,就明日罢。”他言辞温和,分毫不管对面照禧的脸色如何黑沉,只管张嘴提条件。

照禧呵呵一笑,磨着牙推门下去了。

北街后巷前,孟不与拎着两壶热酒,鬼鬼祟祟的朝巷子里挪动,两小坛子的清花酿,不醉人,也就暖暖身子的程度,他刚要往嘴里倒就被叫住。

“老师!”江随州快声喊道。

闻言,孟不与猛地将酒瓶往袖袍里拢,故作正经的咳了两下回头同江随州打招呼,“轻鸿今日怎有空来这儿,我见张大人正四处找你呢……”

江随州叹了口气,解释道:“还得多亏了甘大人,说在酒巷又瞧见你了,叫我来看看。”

“哼,我就知道。”老头子气鼓鼓地小声抱怨着那个不肖徒,眼前这个好学生又皱着眉凑了上来,“老师,您身子不好,这酒不宜多喝……”

江随州循循善诱的声音就在耳边,孟不与吹了吹胡子递出去一只手,上头正正挂着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一壶小酒。江随州接过,恭敬道,“老师可要回府,学生送你。”

孟不与摆摆手,浑厚的声音突然有些可怜的说:“无事,你去罢……过几日是你师母生日,我一个人走走……”

“……”

江随州收拾着表情,重新开口道:“好吧,既如此学生就不多陪了。只是天寒地冻的,学生实在不放心老师一人,不若你将那壶酒也给学生,我叫人给您送到府上去,待您走累了回去小酌也可。”

“……”孟不与无语。吹胡子瞪眼的交了出去,看着江随州两手各一壶的潇洒离去。

他叹气着朝巷子里走,袖口细细动作着,许久,一个皮质的小囊袋被掏了出来。孟不与凑近闻了闻,发出舒心的喟叹。

哗——

孟不与听到动静转身,却见是个眉目凌冽的女子,见她周身气度不凡,他收了酒袋子问道:“姑娘何人,找孟某何事?”

照禧看着眼前迅速严肃下来的人,一时无法将这个严肃老者与之前的老顽童联系,他干脆摇头甩出方才所见,公事公办道:“是公子要见孟大人。”

“这公子是……”

“圣子殿下。”

孟不与面色不变的打量照禧,问到:“不知公子找我是为何事?孟某年纪虽大,却始终不记得与这圣子有甚接触。”

“是为江大人的事。”

孟不与眉心一跳,正欲追问,照禧却已躬身告退,徒留他一人立于雪天之下。

照禧走前的话还在孟不与耳边打转:“孟大人有何疑虑,见了公子就明白了。只有一事,切莫叫陛下知道,否则江大人这条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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