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皆为局中人

“江随州当真动手了?”林宿俞手中茶水都来不及咽下,拭着唇角的水痕确认。

“是,房中只有他们二人,管事的也说了那是他主子,这次江随州跑不掉了。”费博明洋洋得意道,“但此事暂且不要声张,那贺文看着不像普通下人。”

“怎么说。”林宿俞隐隐有了猜测,压着身子问。

“那书童最早是从陛下的书院那边送过去的,此番江随州自己的侍从都没保住,贺文却是安然待在江随州身边,你敢说中间没点别的意思……”费博明说着,小声道,“江随州做事不顾前后,上面未必愿意。”

“总之,我们得防着点,莫叫人抓住把柄。”

“明白。”

宫中,因为江随州下落不明,财理司诸多事情不得不搁置,相应的户部新令因为没钱也不得不暂且叫停,与此同时,陈国西界边境也陷入了麻烦,原本有财理司管控的流水草粮又陷入了僵局,镇北军因后备不足,被逼退后数里,原本交好的游牧民族也突然一致对向了陈国的镇北军,顾及不得不连夜清点军队,前往西界支援。

走得很急,甚至未来得及与阴无凭告别,就草草出发了。

阴无凭睡醒队伍已经离开两个时辰了,折福侍候阴无凭洗漱的时候,不断念叨:“公子莫担心,此番是事发突然,陛下也是怕担心影响你才不告而别。”

“无事。”阴无凭浅笑道,“公公去忙就好,前面应该许多要操心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安心等消息就好,陛下有陛下的难处。”

待折福走远,阴无凭挂不住笑的扶额,愣是气的不知道怎么说,平复良久才道:“我要见甘庸。”

“现在?”照禧不确定道,“陈王前脚刚走,我们现在就联系甘大人,会不会漏馅。”

“早就露馅了。”阴无凭咬牙切齿道,“他在逼我自己站出来。”

照禧一愣,却也不敢多问,直接出去寻甘庸了,折福大概早就得了指令,对承和殿的动作完全睁只眼闭只眼,一改往日试探,几乎是大大方方的监视,甚至贴心的提供便利——阴无凭准备出宫见甘庸时,折福先一步将甘庸带入了宫中。

阴无凭好不容易顺下去的气又涌上来了,又一次良久平复后,才问:“甘大人,江大人那边还需多久。”

“不知,林宿俞戒备心很重,凡事都防着贺文,江大人被带走后,获得消息很有限。”甘庸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位深居简出的圣子,试探道:“有快的方法,但……”

“我说过,我要留下江随州的命。”阴无凭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掷地有声道,“这是我们交易的条件。”

“是,甘某明白了。”

“此事不全怪你,是我没做好完全准备。”阴无凭起身,“你手里的计划放缓,等我指示。”

甘庸垂头告离,门扉敞开,照禧迎面而入。

阴无凭瓷质的眼瞳看着靠近的虚影,直接道:“帮我找到江随州。”

屋中静悄悄的,无声对峙的两人都是耐心十足的猎手,阴无凭毫不客气道:“你能做到……也必然要做到。”

“他若死了,甘庸会有借口对世家发难。”照禧垂着头,不与阴无凭对视,冷声道。

“但是陈王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以他和江随州为头发起的变革,还没有自己运转的能力。

“边境的炮火不会给时间他们,待到陈王带去的资源耗尽……”阴无凭说着,平静的望着她。

“那又如何,殿下你会冷眼看着?”言下之意便是让阴无凭取代江随州的位置,接手江随州手中的新贵势力。

“倘如我有能力直接这样做,就不会留下江随州……照禧,陈王不只是在试探我,还有你。”顾及不可能不知道阴无凭有心无力,从照禧妄图利用顾及的那一刻起,顾及就将照禧算作了自己的棋子——此人未必可信,但必然可用。

陈国能用的人太少了,顾及没时间试探每一个的真心,所以他用人的唯一准则就是,是否共利,即便今日完事明日拔刀都无所谓,毕竟他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

阴无凭其实也是不久前才明白这一点,顾及没有他表面上那般重情重义,倘若他真的敬重孟不与,定然不会让孟不与看出江随州必死之局,也不会这般干脆的离开锦州城,身处上位的人如何看不出地下的局势变换,更不必提他手下来去无踪的辛哨卫,不过是留下了无法甩手的人,甘庸也好,孟不与也好,就连阴无凭都是下不了船的人。

思及此,阴无凭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寒,那么让顾及留下自己的前言到底是什么,是什么让这个精明恶劣的年轻人在明知是为敲打的局面里留下自己,他曾说见过自己,是在哪里?

被阿芙蓉啃噬过的记忆带着血色涌上,密密麻麻的刺痛扎在每一处光影下,有火光冲天的呼救声,阴无凭低头看到的是火海中攒动的人头,人群中有人看到了高处的他,枯瘦干枯的手指向自己,接着刷拉一下,火海安静一瞬,焦黑的人影纷纷回头看向了他,黑黢黢一片低垂的头,空洞的瞳孔却是渗人的哀怨。

阴无凭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发现身后是一道裂开的土地,地缝中间隐有香气,还有丝竹礼乐。

“知微,知微,见微知著。”

心口一阵绞痛,冷寒涔涔。

幻境中,阴无凭凝神不去听那道气若游丝的声音,捂着心口走在一掌宽的峭壁下,远处有一座宫殿,金光缠绕,无声安抚着阴无凭的心悸,有人在挥剑,高声叫唤着“无礼!荒唐!”

凌乱的脚步声,尖叫声像是在鬼魅一般,不见人影唯有声音缠绕,宫殿中神像高挂,俯视着阴无凭这个不速之客,厚重的灰尘堆积,让人窥不得神明半分神色……

阴无凭靠近欲窥探,却见神明眼瞳有水迹。

滴答——滴答——

有水声,神像陡然抬头看向了阴无凭,狰狞的表情让原本雌雄莫辨的脸变得诡异,他忽的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阴无凭奔去。

阴无凭惊呼——哗啦,瓷盏碎裂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有人拍门问道:“公子,公子,可是有什么情况?”

“无事,我不小心碰倒了茶水,着人收拾一下,我梳洗罢。”阴无凭捂着心口,冷寒犹在脊背。

照禧从承和殿出来,第一时间找到了贺文,找寻江随州的下落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和江随州取得联系,要想一举扳倒世家且留下江随州命的方式,就是找到比江随州的死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

照禧无语的打量着脚下的院子,漆红墙皮掉的只有皮了,破屋子就在城外破楼里,算是费家人自己的荒地,山中七拐八绕的,若非有这么一众人行迹于此,还未必能这么快被发现。

看着掉皮红墙下站着的一众男人,照禧忍不住啐一口——吃相真难看。

江随州被捆在屋里,照禧再大本事都还是不能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否则辛哨卫就不会和自己一齐蹲在上头上啐唾沫了。

费家人这招愚蠢却也好用。

照禧和暗七正盘算着把人杀干净,风声走漏的可能性是多少,就见有人悄然靠近了这座与世隔绝的荒院子——孟不与。

孟不与的出现显然在状况之外,包括辛哨卫都没料到,暗七侧目询问一旁暗卫,却见暗卫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孟不与取下了官帽,那顶被顾及亲自送上府的双翘乌纱帽就这么被他抱在手上,老人神色倦怠的盯着荒院前的男人,颤声道:“费大人不妨与老夫一谈?”

因着孟不与的到来,费博明终于出现在了众人视线当中,山头的暗卫架弓直对,却被照禧抬手拦住,“你们若是不想掉脑袋,最好别轻举妄动,费博明他要是现在死了,就不值钱了。”

被暗下弓箭的一瞬间就捏住了照禧的腕骨,却听呼啸一声,被照禧反握住了腕骨。

咔嚓——骨头错位的一瞬间,弓箭一瞬转变拉方向,更有反应快的露出了火筒,最近的刀已经放在了照禧的脖子前,暗七不愧是受过训练的死士,刺痛发声的一瞬间他第一反应就是将火筒对准眼前人的眉骨。

两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对峙着,暗七额角直跳,最先开口道:“照禧,你需弄明白,我们只听从陛下的指示,即便是圣子忤逆陛下,我们也能先行扣押了,更不必说你。”

“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一派胡言!”

“否则孟学士为何在这?”照禧盯着眼前黑漆漆的火筒,这玩意儿是早些年从外面弄进来的,戴在手腕出按下扣板弹出的钢珠的大小的利器能在瞬间穿破人脑袋,速度极快,被近距离锁定基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自然也极珍贵,当年国度都不曾有这么多的储备,如今陈国暗卫却是一人一支,照禧暗自思量,自觉放松了抓住暗七的手。

就在暗七作势抽走的一瞬间,照禧猛然扣动了暗七右腕对准自己眉骨的火筒。

咔哒——

一声轻响却什么也没发生,照禧嗤笑道:“我就知道,这玩意当年国度都拿不出你们这么多,更不必说方才起势的陈王……暗七,陛下的确没亲自说过保住江随州的命,但用你核桃大的脑仁想想,江随州若是此刻死了,谁给前线的陛下送粮食?”

“我们殿下可不行,无权无势。而且你信不信,江随州此刻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人能主动打开城门,迎接外邦人入驻,你们不是陈王练出来的死士,是他养的狗。”

“凡是死命的前提,都是主人还活着。”

暗七脸色青黑,显然火筒空弹一事未曾想到这样早暴露,边境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只是作为暗处的死士,除了做些斩草除根的事情,他们根本起不得作用,错位的左腕刺痛着他的神经,圣子出现在这本就是意外,陈王的态度却也怪异,暗七琢磨半晌,终于在照禧不耐的眼神下做了决定。

“圣子殿下什么计划。”

“等着罢,等着叫你行动的时候,做你该做的就好。”照禧面色平静的回身,注视着那座破败院子的点点动静。

孟不与看着紧闭的房门,阴无凭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费博明的声音打断了孟不与的分神,“孟大人,江随州的命,应当不值这个价钱罢。”

“的确不值,但与费老爷做的这笔买卖值得。”孟不与淡然道:“孟家人无用,我一把年纪,未必能撑到陛下平定的那天,此番前线消息……我总要为自己打算。”

“您这可都是官铁的路子,我怎知道你如何得的?”费博明指尖敲打着一张张铁矿的铺子,眯起的眼睛仿佛一只见油的耗子,“而且江随州害死的可是我嫡亲的兄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闻言孟不与猛然大笑起来:“嫡亲的兄弟如何?费老爷若是真想为费大人报仇,何不就此了结了他,偏要管着等林家那小子的命令。”

孟不与笑够了才接过茶水,润喉说:“何况,我今日来,又不全是为了那他而来。”

费博明没吭声,显然并未相信孟不与的说辞,却听孟不与慢悠悠的补充道:“当年我将江随州带来,是为报陛下当年洪水救命之恩。”

“如今他亲自将我送去的人弃了,我也没必要坚持,我跟着奔波这些年,这恩也是报过了,我也该为我那没了爹的孙儿打算了……”孟不与的长孙,正在此次镇北军的队伍中。

闻言,费博明放低姿态的先宽慰了一番,才言说了目的,“既然是陛下交付与大人的官契,带我的人去看看总是可行的吧?”

孟不与侧目看着费博明眼睛道:“我要七分利。”

“孟大人开玩笑了,这铁矿还没看呢,如何能谈起利来了?”

孟不与挑眉,靠近了费博明的耳朵,低声道:“这官契是圣子殿下亲自交到我手里的。”

费博明肩膀微颤,一时没明白意思,却听孟不与道:“老夫只说江随州是陛下的弃子,可未说老夫也是。”

“只要这些东西能尽快变成实打实的军饷,谁管中间是这么过手的,横竖还有上面的人担着。”言罢,将手中佛珠递了出去。

孟不与起身欲跟着一同离开,却被费博明抬手拦下,只见费博明叫来几人抬着瓜果茶点站在门前,恭敬道:“我带下人去矿地看看,稍后便来,大人不妨在这吃些瓜果等等。”

孟不与仿佛看不见门前站着的两个无声威胁的大汉,惬意的靠接过新茶,温声道:“那老夫就静待好消息了。”

照禧看着大门敞开,看到孟不与未出现的那一刻,不耐的“啧”了声,朝暗七道:“陛下的铁矿要进贼了,你去把门打开,放贼进去。”

暗七:“?”

反应过来的暗七:“!”

明白被坑了的暗七一肚子脏话根本没时间骂,就不得不亲自带着人往矿地赶,走之前还被照禧强制要求留下了五个暗卫守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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