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锦城将云乐

暗七赶到矿场准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锁死闸门,不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然而,他终究是来晚了一步,迎面而入正好看到了阴无凭,折福则守在一侧。感到暗七的来到,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继续吩咐道:“一会儿不论来人是谁,只要有官契不论做什么都不用拦,带着你们的人去里面待着就好。”

矿工头子已然察觉到了两边人有些凝滞的气氛,忙不迭答应下来就带着人离开了。

“圣子殿下,陛下似乎并未给过你调配的权力,私自将官契拿出宫已是重罪,公子还是不要让我难做。”说着却是看向折福,示意折福将人带走。

“谁说陛下不曾予我调配权力?”阴无凭自袖中抽出一方玉坠子,那玉坠不大,刚好尾指大小,上方刻着陈王金印,真假自然是一眼明了,但是怎么得到的却不好说,暗七转而问折福:“公公,这玉牌可是陛下给出的?”

折福垂头不语,阴无凭直接道:“自然是。”

“玉牌在手,便是军令。”

“是。”暗七咬牙带人退去后方,“听公子调遣。”

折福在一旁站着只觉心惊肉跳,阴无凭此行可谓是胆大妄为,且不说偷窃官契、玉牌两件事被陈王知晓会如何,光是挟玉牌调动辛哨卫就已是犯了大忌了,更何况江随州已是弃子,阴无凭放着陛下安排好的路不走,偏要绕这么大一个弯留下江随州的命,此举定然会触怒陈王,然而自己一个下人,陈王临行前下的令是辅佐圣子,一时间也是难做表态。

矿地短暂的波动后又恢复了平静,有暗卫低声问道:“头儿,我们真的就这么等差遣吗,陛下回来我们……”

“事到如今,听不听都一样,折福在他身边没拦着,便有陛下的意思在,更何况他还拿到了玉牌。”近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此番无论如何都是要领罚的,不尊军令还要多一顿。”

费博明带人靠近矿地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了紧闭的闸口,他示意侍从带着官契去试探,只见闸口看守的人抬眼看了他们一行人一眼,就移开了阻拦的闸道,费博明见此可行,心下一喜,忍不住打探道:“官爷,这矿地是何时收工啊。”

“晚饭时就歇工了,要去点货就快去,闸口这不许逗留。”看守不耐烦的赶人。

“诶诶好勒,谢谢官爷。”费博明闻言算着时间忙往里走。

矿头老远就瞧见了他们一行人,见状忙迎上来,“大人说的就是您吧?”

费博明不确定孟不与的官契是否过了账面的,便打着接话道:“自然,今日我先来清点,过些时日大人忙过了,一并过来。”

“成的,成的,大人我带您过去?”矿头恭敬道。

这里大多是低品矿,故而多是露天开采,除了四周必要的仓库外鲜少有多余的建筑,一望不见人烟,费博明带人看了一圈,大致也明白了数,便道:“不错,我已看过,便先去向大人复命了。”

矿头见状道:“一会儿还要劳烦大人带些样品去,给那位瞧瞧,也好替我们多说些好话。”说着往费博明手中塞着什么,费博明喜气洋洋的攥紧,道:“自然哈哈哈,自然。”

一辆小拖车就这么规整的摆在闸口下,只需人带走就好,或许是常年经商的经验,这样顺利的过程,让费博明有了一丝警觉,眼看样品备好也不多做寒暄,带着人准备离开,全然没注意方才还恭敬守着的矿头撒丫子的往里跑。

待他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有人声从闸口上传来:“宫中官契失窃,将他们拿下!”

门口的闸门轰然落下,四周的护卫将弓箭对准了中央,暗七带人从暗处遁出,压着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脚将人踹到在地,门外守着欲去报信的人在纵马的一瞬间,就被埋伏已久的辛哨卫勒线掀翻在地,旋即点燃了辛哨卫的信号。

远处,明亮天际下响起的信号弹快速湮灭,在人们还来不及思考烟火声音从何而起时,门前的两个壮汉就被抹了脖子,孟不与听闻烟火炸开的声音,不动声色道:“可是他们回来了?”

房中守着的几人面面相觑,一人道:“大人且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话还未完,就听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五道黑色的身影闪进房中,站在孟不与身边的人最先反应过来,想要上手将人拽过来,不想看着文气瘦弱的老人,弯腰将桌子猛的掀翻,接着往那窗边跑去,照禧早早就等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从窗边踹开了木窗,将孟不与从窗边带离,屋中乒乓乱响一串。

孟不与喘着气道:“那边成了吗?”

“费博明拿下了,贺文已在刑部等候,此番人进去了一切都得吐出来。”

“好好好,带我去轻鸿那……”孟不与拽着照禧就往那间紧闭的房屋去。

数日水米不食,江随州早已昏的不省人事,方才打斗的动静将他短暂拽离了迷离的状态,房门大开的一瞬间,他下意识侧头避光,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

“轻鸿!来了,为师来了啊……坚持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鬓发花白的老人,带着重影出现在江随州眼前,江随州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回光返照的梦境也就这样吧。

踏黄泉路前还有人相送,也是不错了。

江随州沉沉睡了一天,在稀米糊下肚的第二天早上,终于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便是照禧。

四周不是江府,看装潢更像是宫里,他缓神了许久,终于确定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他迷茫的望着床帐,相比于活下来的喜悦他更多的是疑惑、不解——他该怎么活下去?

在陈王设计好的环节里,他是泼在不显真身的世家身上的一盆墨,如今他既然还活着,那他就是一口咬死了受人迫害,也未必能一举掀翻。

死去的尸体往往比活着的人好用。

死者为大,不会有人计较活着时的事情,即便之前打破了头,走到了灵堂里,到了棺材前都要留个三两分寸,哪怕再厌恶他江随州,也要老老实实烧了三支香,做个揖才能去私下翻翻白眼;但如今他还活着,那些东西就翻不得篇,他要告费家欺君罔上,他自己弑父杀兄的罪过又如何比那罪名小?

陈王故作不知的不过问,不代表上了公堂还能被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扯来扯去哪边讨到好不知道,但都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江随州暗自思量着,完全没注意到房中来了人,直到阴无凭已站在屏风后出声询问,他才反应过来,“臣在。”

“如今你我有别,我就不进来了,你且养好身子,等刑部章程出来了,再为你做安排。”阴无凭温声安抚着。

屏风后良久无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阴无凭不知他心中那些弯绕,只得循循善诱的劝道:“今日起,江随州便是死人了……甘大人有位早夭的侄子,若是活着,当与你相仿,日后你就记到他门下……”

“公子?”江随州大梦初醒般,一时之间只觉得字字念着他都晓得,混到一处却忽而陌生了起来,他不确定道:“我还活着?”

“是,你还活着。”

“但江随州已经死了。”

“今后,你就是甘语棠。”阴无凭郑重道。

江随州愣愣的看着屏风上的海棠花纹,晨光曦漏,一点初阳照在上面,刺的眼睛生疼,他拭着眼睛,想要起身言谢,“臣多谢公子……”

“不必谢我。你只需记得,往后世上只有甘语棠。”

“是,语棠明白,多谢公子。”或许是重获新生的喜悦,往日伶俐的口齿一时间也颠倒了起来,但所幸此刻的恍惚终究不是灰蒙一片的未来。

如今她既已是甘语棠的身份,阴无凭也不好在一室多待,交代她这几日不离开这院子,等着孟不与着人安排,而后便离开。

出门前,甘语棠突然叫住了阴无凭,“公子。”

“何事?”阴无凭站在门前,隔着屏风遥遥问道。

“计划成功了吗……”

“还有,陛下知道您的安排吗?”她是聪明的,也是敏锐的,鬼门关走了半遭,但大脑稍加清醒就能发现问题,喜悦涌下后,她更关心的是,她最初的目的达到了吗。

“世家那边,比你们最初计划的要好。”和缓的语调,带着些事成后喜悦的声音安抚着,“其余的你不必担心,好好养病就是。”

阴无凭转身要离走,身后再次问道:“陛下知道吗?”

阴无凭无声的叹了口气,“晚些我修书与他,城中状况多变,陛下是明理的。”这话说着阴无凭自己都不信。

放在往日的江随州,或许会发现话中避重就轻之处,但此刻刚恢复意识的江随州还没办法快速甄别。

于是乎,阴无凭终于处理好了一件事。

刑部那边的动作很快,有关世家私下的动作,顾及不是没查过,这些游离于陈国政权外的世家大族,本就与陈国不是一心,但因为当年他们是自降归顺,入关后的陈王为号召各地以和平收归,所以世家只要没有太过的举动,便是连各家私账都不能明查。

故而这些年,哪怕知道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不少,也只能防着,不能伸手干预。

但是如今不同了。

费博明出现在了官铁矿中,且拿着的还是宫中失窃的官契,便是让人终于逮到了尾巴,刑部压着快堆灰的文书终于可以翻开用了,借着费家的账,顺水推舟的便是王家、宋家、杨家……

加之江随州“死”了,世家在理上就少半截,新贵最近要是上街看到哪家公子哥跑马,都能拉出来写篇文章骂骂,有消息灵通的大概也猜出是什么个情况了,要么刑部亲自上门过问,要么自己主动把不该留的什么矿啊、田啊的上交,后者还能得个好名声。

林家抄家那一天,是甘庸带人去的。

林宿俞就这么坐在大堂里,看着来往人搬动家中一切,封条不住的张贴。

待到这偌大林府,只有林宿俞坐下的太师椅还留存着,他仰头看着门前站着的甘庸。

有侍从要靠近那最后的幸存桌椅,却被甘庸叫住,“林小公子还歇着,晚些封吧。”

侍从称是,站在一旁。

林宿俞不为所动的坐着,与甘庸对峙,良久才道:“甘大人,我真是看走了眼,怎会觉得被陈王亲自带入关中的人,会是和稀泥的货色。”

“不敢当,不敢当。”甘庸站在门前,背对着光,长久来慈善的笑在光影下显得不明晰了起来,但他的仍旧是那般秉承和谐,“不过是运气好,跟着陛下未曾失了分寸。”

“是啊,跟着陛下……”林宿俞反复咀嚼这句。

甘庸从入关就与甘家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只是借住一段时间的租客,恭敬有加却有疏离客套,所以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曾把甘庸放到世家的队伍,也因他常年在朝上和稀泥的当老好人形象,一度以为他也不属于新贵势力。

就像两方人马中间的墙头草,风吹两班倒。

但显然他们都错了,甘庸确实不属于哪一边,他分明是伫立于两方人马之间的、朝着高处的独树,他不曾偏颇,也不曾站队伍,在这朝堂之上,他没有杯酒知己,也没有血脉亲情,更不留恋师徒情分。

他是一个纯臣,只信奉平稳中庸。

孟不与这一生有三个徒弟,但人们记住的大多是雄据一方的陈王,或是张扬到人尽皆知的江随州,而真正将孟不与一身本领学明白的只有甘庸。

或许就连孟不与自己都没发现,这个看似愚钝的学生,在多久远前的一天,就将孟不与的平衡之法用以实践了。

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没有全盘崩溃。

林宿俞并未在林府久留,与甘庸的对峙,不过是不服输的想亲自看看,这个叫所有人都被蒙蔽的执棋人究竟如何。

财理司虽然失去了直属的长官江随州,但世家受到了威慑,财理司工作前所未有的顺利,江谭也从翰林院被调配到了这里,接手了一部分江随州的工作,张大人看到调任书下来的那天很平静,只是晚上多点了两壶酒,江随州的院子没有被搁置,小安奶奶还是在院里扫落叶,只是这个江府的主人由江随州转变成了江谭。

小安奶奶不时会问江谭:“江大人和还没处理完公事吗?”

江谭会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回答:“嗯,他们还在忙公事。”

而后在某天休沐后,去巷子里买点软和的零嘴,告诉小安奶奶,“这是小安办公事给你寄来的,叫你晚上别等他了,他与江大人有大事要办。”

再后来,小安奶奶没熬到下一场春天,江谭也回去的少了。

锦州城的宫墙上,霜打的枝丫抽条了新一色,点翠绿意墙头下,往来行人少了些慌乱逃窜,户部土地再分配后,他们终于有了固定的居所,夜幕后,铺天盖地的灯火照出的仿佛一场太平景色。

抱歉,以为自己定时发送了,晚上来看才发现今天一天都没发。

这是本卷最后一章啦,是的,又要断更了……

后面的和大纲走向不一样,所以打算大改,或者直接重写吧……(=TェT=)

废物写手会努力的,祝大家生活愉快,看文愉快,下次见希望我能多日更一段时间,拜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锦城将云乐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