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水流湍急,两边堤岸都是垒得高高的,长年潮湿,青苔长了厚厚的一层。萧牧川逆流凫水游到岸边,扒着岸壁,试图爬上去。
不料,青苔又湿又滑,扒拉不住,“噗通”一声,他又掉了下去,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谢含章站在岸边,低头含笑看着他,满街流光溢彩的华灯映入他眼底,越发衬得他像是月光下的妖精。
萧牧川暗骂了一声,抹去满脸的水滴,再接再厉,等他上去了再收拾他。
怎奈他豪情壮志,却敌不过一墙青翠的青苔,频频滑落,他差点没把青苔抠出来了,浑身湿透,额前的头发湿哒哒地耷拉着,样子颇为狼狈。
谢含章看了半晌,忍不住用扇子挡住半边脸,眼底促狭极了。
萧牧川瞥见了,动作略滞,心跳慢了几拍,掩饰似的拍了下水面,“你敢笑!”
谢含章终于忍俊不禁,唇角勾起,笑得弯下腰来。
他半俯下身体,低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攀着岸壁,缓缓道:“王爷,需要下官去叫你的下属过来么?”
不仅让他出丑,还要让他在下属面前丢脸,谢含章的心肝都坏透了。
萧牧川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
谢含章笑得更得意了,眼波流转,连一向温和素淡的眉眼都渲染上了笑意。
萧牧川还没见过他这样开心的模样,他平素总是恰到好处的温和有礼,脸上虽挂着笑意,却似乎隔了一层,如今一笑开,眉眼都鲜活了。
萧牧川心里竟隐隐有些莫名愉悦,不料正瞧得愣神,便被一波汹涌冲来的河水猛地冲出了好远,差点没把他呛死在水里。
他眼疾手快,迅速揪住了岸壁上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一丛水草,这才没有被冲走。
谢含章笑够了,才慢慢地将折扇拢起,神色恢复如常,俯身去看河底下的萧牧川,甚是好心道:“王爷,要下官拉你上来吗?”
萧牧川抬眼扫了过去,眼中怀疑,他不相信谢含章有这么好心。
此时敌弱我强,正是谈判的好时机。
谢含章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慢条斯理道:“下官有一件事,要同王爷商量。”
萧牧川:“?”
谢含章这个时候跟他谈商量,一看就是要趁火打劫。
可偏偏萧牧川神差鬼使似的,没有反驳,在汹涌的水里浮浮沉沉,竭力地抬头看着他。
谢含章垂下眼皮,抚着折扇,用轻淡的嗓音缓缓道:“王爷的粮草是下官劫的,赵仰只是奉命行事,他是无辜的,王爷不该牵连他和赵家。”
萧牧川脸色一沉,没想到他敢跟他谈粮草问题。
抢了他那么多粮草,还敢跟他来跟他谈商量?
他在水里盯着谢含章,阴恻恻道:“丞相想让本王放了他?”
谢含章没有开口,默认了。
萧牧川笑道:“好商量啊,丞相把粮草还给本王,本王立即放了他。”
谢含章缓缓站起来,神色淡淡,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
“王爷来鄞都,恐怕目的不纯吧,若是下官说,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
萧牧川顿住了。
周遭只有护城河的水声哗哗作响。
谢含章的目光轻飘飘的,眼底很深,不知道里边藏了什么阴谋诡计,萧牧川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想起今日谢含章单独进宫,跟狗皇帝待了那么久,莫非就是在密谋着要算计他?
谢含章跟狗皇帝不清不楚,一颗心都在萧祁身上,为他出生入死,机关算尽,前几天还帮他劫走了他的粮草,现在居然说要跟他联手?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萧牧川盯着谢含章,声音冰冷到了极点,“谢含章,你当本王是傻子?”
谢含章神色未变,不答反问,缓缓道:“王爷如今没了粮草,如何起事?”
这句话简直直击萧牧川的痛处。
谢含章似乎没有看见他阴沉的脸色似的,继续道:“更何况,王爷不会真的以为,你带着漠北铁骑就能够攻入鄞都,从此高枕无忧吧?我父兄所在的东南尚有七八万兵马,而西北有镇远侯爷,各地屯田军民若是联合起来……”
萧牧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慢条斯理地分析,东南平凉侯是谢含章的父亲,自然不是好商量的,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而西北镇远侯是萧牧川的皇叔,这么多年来,算是萧牧川唯一尚有联系的皇室中人了,以他对他的了解,镇远侯不会是威胁。
剩下就是各地的兵马,若是纷纷起义,那就不是萧牧川的皇位能不能坐稳的问题了。
各地兵马分散,平时作为各省巡防军,并不起眼,但若是联合起来,数量也极为庞大,萧牧川不理会朝政,不知道具体多少,但据他从军田数目上去估算,少说也有十几万。
若是旁人,萧牧川不会放在眼里,没有几个人能把这盘散沙拉起来,但若是谢含章……他誉满天下,无数清流追随,一呼百应。
萧牧川冷冷地盯着谢含章的脸,心底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谢含章始终为之谋划的,只有萧祁一人。
萧祁究竟何德何能?就因为他最初遇到的人是他吗?
倘若萧牧川再年长几岁,倘若当初他也进了国子监,遇到谢含章是否就是他了?
然而,一切都没有如果。
萧牧川眼角瞥见谢含章白不沾尘的靴底,猛地一咬牙,一跃而起,用力攥住他的脚腕。
谢含章一时不备,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噗通”一下已经被拖进了水中,顿时被汹涌的河水冲了出去。
“萧牧川!”他的声音被河水撞得破碎。
萧牧川轻笑一声,只死死攥住他的腰,将他揽在怀中,任由河水将他们冲刷来去。
“丞相想上去吗?”
谢含章已经被急流呛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虽会凫水,但在这种流速极快的河里,无法维持漂浮,更无处可以依靠,只能牢牢环住萧牧川的脖子,以免被冲走。
萧牧川一边攥着岸边的水草,一边揽着他,两人靠在岸壁上,气喘吁吁地贴在一处,鼻息相闻
现在,他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萧牧川恶劣地笑道:“丞相方才不是还想着趁火打劫吗?这会怎么成哑巴了?”
谢含章没应声,不知是不是泡了水的原因,脸色有些苍白,额角几缕黑发垂了下来,湿润润的有些发亮,更衬得他肤白唇红。
萧牧川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今天一定要让他把粮草吐出来。
“丞相求求本王,本王就带你上去。”
谢含章掀了掀眼皮,冷笑道:“王爷方才似乎也上不去。”
“本王刚想到法子了。”萧牧川缓缓一笑,语气森森,“丞相知道入夜之后,这护城河的水有多冷吗?”
此时已经入夜,却还未至中宵。
萧牧川凉凉道:“本王是粗人,就是水里泡个一天一夜的,也是不怕的。但丞相细皮嫩肉的,风吹就倒,恐怕不用到明天,本王都可以给你收尸了。”
这护城河的水接的是城外山中的水源,到了后半夜,山中冷泉涌了进来,这河水会冷得彻骨。
谢含章心中当然了然,不过他更了然的是萧牧川的心思。
“王爷是想要威胁下官?”
萧牧川冷笑道:“就只许丞相威胁本王,不许本王威胁丞相?”
还不是他先把他推下水中的?
谢含章此时半身几乎悬着,手上麻麻的几乎没有力道,整个人挂在萧牧川的身上。
要是他一松手,谢含章立即就得去见阎王了,眼下他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人虽然疲倦无力,脑中却在快速地思虑着,想着怎么诓了这个兵痞子。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一声清亮的铜锣声,远远地顺着水波传来。
下一瞬间,两人同时感觉到底下的水流猛地朝后面一个急涌,波浪迭至,周遭水波跟着翻涌起来。
不好!
两人同时抬头朝前面看去,果然已经瞧见一艘朱红漆面的船只缓缓驶来,船桅上挂着一对镂空描金御灯,在暗夜中微微泛光,赫然是宫中采购的御舟。
萧牧川猛地心里往下一沉。
这一段属于禁河,掌舵人不会留意河里是否有人,等到那船只驶过来,只怕两人都得被卷到船底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萧牧川一手扣住谢含章的腰,猛地托起将他托出水面。
两人虽然八字不合,见面就互怼,但是危急关头,配合居然意外地默契。
谢含章本来已经被水冲击得晕头转向,这时却猛地清醒了,借着萧牧川的力道,双手扒住岸边。
萧牧川在下面用力推了推,硬生生将他推了上去。
御舟越来越近,谢含章半伏在岸边,将手递给萧牧川,神色焦灼,“快!”
夜色中,萧牧川却清晰地瞧见他眼底的担忧,他莫名愉悦,嘴上却犯贱,“丞相的力气跟猫儿似的,拉得住本王?”
谢含章:“?”
随即便见萧牧川猛地揪住一大丛水草,脚尖点着岸壁,借了点力道,三两下迅速翻上了岸。
谢含章瞧得愣了愣,有这功夫,方才干嘛去了?
萧牧川转过身来,嘴角带着嗤笑,刚想嘴欠,却蓦地瞥见一个黑黝黝的影子拢了过来,正是船头侧边伸出的巨大的烟囱,眼看着即将扫向谢含章。
他心脏骤然一缩,大喊一声:“小心!”
萧牧川话音未落,身体反应更快,已经扑了过去,搂住谢含章的身体,快速往旁边翻了两圈,堪堪避开了。
谢含章身体撞到地上,痛的神智半昏,等到回过神过来,那艘御船已经驶出一段距离,而两侧巨大的烟囱在暗夜中缓缓冒着白烟。
谢含章迅速反应了过来,不禁愕然,萧牧川居然又救了他?
他扯了扯嘴角,这下真是恩恩怨怨,牵扯不清了。
他刚想起身说声谢谢,却猛地听见身上的萧牧川一声断喝,“别动!”
谢含章愣了愣,这才发觉他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什么。
都是男人,谢含章渐渐回过味来,顿时涨红了脸,恼怒极了,“萧牧川!”
大家好呀,因为三次元比较繁忙,加上我卡文严重,接下来要隔日更了~~
虽然我大纲细纲都很弄好了,我也很清楚故事剧情发展,但是有时候在揣摩攻受两人相处的细节时还是非常卡卡卡卡,我又有点完美主义倾向,经常一卡卡半天写不出来。
so,接下来只能隔日更了!如果不卡文的时候,我就多写一些~~大家要养肥也行,想弃文也没法啦,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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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夺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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