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喜转过身,书通的一声掉在桌上。跑两步,扑进他怀里,力道之大,撞得他后退了半步。
紧紧抱住,心忽然满了。
她真的好高兴。
他在,便如卯榫互嵌,心中脑海,所有漏风的缺口能被严丝合缝地填满。
宫御揉揉她的头,“这么开心,头疼好些了?”
她仰头笑眯了眼,“那是,我下午睡了那么久。”
“那”字拖了好长。
她拉他的手,让他过来书案前,兴奋地指给他看。
两座烛山光芒耀眼。
烛火映着她微微仰起的小脸,温暖,细腻,美不胜收。
“陛下你看,今日我才知道,它这么亮,这么美。”
目光一直在他身上。
而宫御哪顾得上瞧灯呢。
他直面她这样热切的目光,言语都模糊了,只觉受的不是她的分享,而是她对他满心捧出的无上赞美。
他深深望着她。
忽然皱眉,伸手轻抚她眼下,“你……哭过?”
自然带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的目光里,她漂泊的心忽然被赦免,得以靠岸。
旁人总是怕他,她却像受了委屈终于归家的孩子,一下红了眼。
又努力在笑,张口欲言,偏喉咙哽住。
他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声线紧张,又坚定低沉,“月儿没事,没事的,一切都有我呢。”
倏然,情绪如雪崩山塌。
她一瞬泪如雨下,号啕大哭。
哭得浑身颤抖,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一并哭出来。
这一刻才明了。
年少的那些苦痛,她不是不在意,只是装作不在意罢了。
这些年,她不碰琴,不听琴,此前宫中甚至没有琴师。
又哪是单纯的不喜呢?
分明是恐惧。
记忆被深深藏起。
是她逃避得久了,以为自己不在意罢了。
这般切实触及到,才知到底多么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宫御没再说话。
只是这样,坚定沉稳,给她一个可以一直拥着的怀抱。
在她哭累了抽噎时,微躬着身,脸颊紧贴着她的鬓发。
哑声道:“月儿,别哭了好不好,你这样哭,哭得我心都疼了。”
她的手攥在自己胸口,眼眶鼻尖通红。
鼻音很浓:“那我给你揉揉。”
嘴角向下撇着呢,就这样眼巴巴看着他。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
忽然舍不得拿开了。
垂着湿湿的浓密睫毛,很认真很认真地感受。
一会儿,她仰头,笑了。
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视线撞入他眼眸,“陛下,你亲亲我呗。”
他低头轻轻碰了下,一触即分。
大手抹去她面上的泪,“要不,把那弹琴的撵回去。害得我们贵妃娘子哭成这样,着实罪该万死。”
她没理会他后半句。
倒思索了会儿这个提议。
半晌,道:“留着吧,洗洗我的耳朵,不然全是丞相府当年的靡靡之音。”
“靡靡之音?”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脸一下黑了,眸中翻腾,风雨欲来。
兮月扑哧一笑,“形容罢了,再正经的曲子,放在那种宴会,不都是靡靡之音?”
宫御心里深深松了一口气。
面上无奈,揪她鼻子,“这可不能乱用。”
“知道了知道了。”
她又拉他到窗前,“陛下看。”
“看什么?”不在意地往外瞥了一眼,视线就又回到她脸上。
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
她伸手,把他脸推过去,让他正对窗外。
视线灼人,红晕从她面颊漫到耳根。
他噙着笑,大手把她的小手摘下来,在手背上轻吻一口。
她手动了动,没缩回来。
他揽过她的肩,“今日月亮是格外亮些。”
兮月仰头,也看了看,顿时沉默。
啊,真是汗颜,屋里灯火通明,这样瞧过去,连找到月亮的方位都得睁大眼睛仔细看呢。
这整的,她都忍俊不禁。
微转过身,正面瞅他。
宫御回视,挑眉。
兮月表示赞扬:“陛下真捧场。”
“娘子过奖,应该的,应该的。”
兮月怎么看不出他的调侃,恼羞成怒踩了他一脚。
“我是让你看宫门,我每天就站在这儿望,盼你回来盼得望眼欲穿,都要成望夫石了。”
宫御顺着看过去,宫门他回来后已关门上锁,若是开着,也至多瞧得见门外正对的宫墙。
蹙眉。
转念,甚至想让她一直陪他在御书房,又不甘否定。
只好退一步。
郑重道:“我给你多派几个人,无论何时,若你想见我,便立刻去找我,可好?”
“啊?”还能这样?
他说的几个人,只能是暗卫了。
反应过来,思索片刻,眼睛都亮了。
望着他开心道:“好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不然今晚我早就奔过去了!”
她再望宫门。
而后与他对视。
在这茫茫夜色中,一双人,一间屋,灯下对影成双,仰头相伴望月。
孤寂彻底蜕成甜蜜温暖,她跳入他怀中,“夫君,我还想你抱着教我练字!”
宫御稳稳接住,“这算什么,你别又叫苦就是。”
.
夜半。
兮月趴在宫御胸口,迷恋地感受他胸膛里这种强有力的心跳节奏。
宫御仰躺着,一只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抚到脊背。
道:“月儿,当年那一场荷花宴所涉官员……”
他顿了下。
“都处理好了?”
宫御摇头,“还有个别,没什么破绽。”
那一年的丞相府荷花池宴会,每个官员一言一行都几乎刻在了兮月脑海里。
她虽然不认为有哪个无辜,但也不会专门为了那件事盲目报复。
兮月:“陛下都查不出来,不是太过厉害就是真的清白。”
宫御:“嗯,暂且这样,都有人盯着呢。”
.
再有丞相府的消息是几日之后,正逢兮月胃口不好身体不适。
应宿公公只到外间,隔着屏风请安。
兮月在床上半坐半卧,头靠着立枕,歪向一边闭目养神。
听着应宿道:“今儿早丞相面见陛下时,道府上公子想来给娘子请安,陛下让奴婢来问娘子您的意思。”
兮月低低咳了两声,“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都不妨碍,全看娘子您。”
兮月沉默下来。
应宿维持着躬身的姿势,恭敬等着。
丞相府的公子,若说起来,他与她从小都活在丞相极端自私、暴虐的阴影下,也算是同病相怜。
只是两人都自顾不暇,也算不上熟悉。
此时忽然提起,倒让她有些好奇他如今的模样。
毕竟,也叫了那许多年的“哥哥”。
兮月将身子撑起了些,“若过几日吾病好些,就见一面。到时还劳烦陛下安排。”
“是。”应宿又行礼,“娘子若无其他事,奴婢便去给陛下回话了。”
兮月没再开口。
星彤送了应宿出去,顺便递了方才苏大夫请脉的脉案。
里间。
星兰拿过身后宫女托盘上的粥,勺子轻轻搅了搅。
里面虽加了药材,却调制得当,味道甚至比平常的更胜三分。
“娘子,胃不舒服,总得用些什么。胃不空了,反倒会舒服些。”
兮月勉强赏了个眼神给那碗粥,算是御膳房这几日的新方子,不久前,她还赞它味道好。
可现在闻着味道,心上却泛起难受的恶心。
她转过头,闭眼皱眉,“先拿开吧。”
星兰忧虑,“娘子,您好歹尝一尝,用一些。”
兮月自个儿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星兰见她没再推,忙舀了浅浅一勺到她唇边。
兮月张嘴,冷热味道都正合适。
她按耐着恶心,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可也就几勺,兮月手指就攥紧了被褥,指节泛起青白,另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
星兰见状忙放下,近前轻轻顺她的背。
好一会儿。
兮月脱力般往后一靠,苍白的唇微张着,喘息着平复。
一双黑色的眸子没了神采,低垂的睫羽挂了半滴泪。
有气无力,“先让我缓缓。”
星兰慌忙去握她的手,一片冰凉濡湿。
她望着她,急得眼里泛着一层泪光。
兮月瞧见,安抚地回握了下,没什么力气。嘴角努力勾了勾,“瞧你,我都没哭,你倒快哭了。”
星兰声音颤抖,“娘子,我再叫苏大夫来看看,好不好?”
兮月无奈,“这不才瞧过,苏大夫再厉害,病好也总需要时间。”
……
那一碗粥反复热了几次,最后煮了新的送上来,兮月也到底没多用几口。
只勉强喝了药。
为了压住恶心不把药吐出来,她死命忍着,半坐着靠在星兰身上,撑着床沿,低低弯着腰,浑身都在抖。
而后瘫软下来,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星兰细细擦净她唇边的药渍。不敢放平,上身垫了东西,让她躺下,盖好被褥。
.
再醒来,已是黄昏。
迷朦间,她感觉有人从被子里拿出她的手,还顺带摸了摸头。
她动了动,便听到一个声音,熟悉入骨。
“月儿,没事,让苏守哲给你号个脉。”
他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肩膀,安抚着。
兮月挣扎了片刻,到底醒了。
手被他拿了回来,牢牢握着。
她声音很小,“陛下,几时了?”
“酉时,再一刻钟,便要用晚膳了。”
兮月另一只手也向他伸过去,想让他抱。
而后眼前一花,有力的臂膀托着她,她如愿到了他怀中,软软靠着。
还不忘正事,“他怎么突然要兮晏来见我?”
丞相让人求见她不奇怪,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
“算是意外收获。”
宫御拿过裘衣,给她披上,“派去边关的人恰巧砍了他一条臂膀。”
兮月一下清醒了。
“边关?他在边关竟还……”
涉及边关,通敌叛国兮月觉得不至于,但违法牟利是一定的。
她以为他自私、不择手段最多在朝堂、京城附近,没想到能手长到伸进两国之间。
在她面前,宫御没什么不能说的。
“先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生之物,两国交易属暴利,丞相需要钱,不会不动心。”
兮月大为震惊,一时失语。
她年少时知道他在朝堂上极为厉害,便先入为主,以为他只是对她不好,为官办事的本领却是极高的。
那时井底之蛙,对有本事的人少不了崇敬,却没想到,一个人的本事和品性毫不相关不说,竟能极端到更胜霄壤之别!
而现今,已不是能用所谓差别形容得了的了。为了金钱权势供养敌国,他日戎狄兵肥马壮,挥师南下生民涂炭,那他所作所为,与叛国何异!
兮月垂眸,泪一滴滴落下,晕染他的衣摆。
宫御大手捧起她的脸,小心抹去泪,“月儿,我与你说,可不是叫你伤心落泪的。”
“他……”兮月气得胸膛不断起伏,“他怎能这样,如此不择手段,不顾家国!”
偏又想起皇后母家,“与,与当日起兵谋反……”
“月儿!”
兮月顿住,手捏着他衣侧发颤,一会儿,转头将脸埋进他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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