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湫端着白粥玉米刷了卡，卡里还有百来块钱，够他用三天了。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食堂的灯也灭了大半。

沈湫坐在离窗口不远的位置。

喜提食堂阿姨“拿手菜”的女生还站在窗口前，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似乎也是名玩家。”016被迫共享宿主视角，完美欣赏到了“手指汤”的全貌，恶心得他yue了一声，成功yue走沈湫本就没多少的食欲。

“可能吧。”沈湫拿着勺子，一勺又一勺地匀速喝粥，喝得很没有感情。

016感到抱歉：“我是不是太吵了。”

沈湫温和依旧：“还好。”

系统经常需要同时负责几名宿主，如非必要情况，不会一直跟在一名宿主身边。

这次是016休假后第一天复工，才接手一个宿主就被困在了灵异十六区，还联系不到总部，系统功能瘫痪了大半，想切断和宿主的共感都做不到。

他有点像是被困在了沈湫的身体里。

好在这次的宿主很好说话，都没有责怪他胆子小。

016明白一些无限流的基本生存法，那就是少管闲事。

他没提议让沈湫女生相认，方便交流信息。相信沈湫有自己的判断。

很快，沈湫喝完多半碗粥，拿起一截玉米，慢条斯理地剥着吃。

他的附近坐着两名女生在小声聊天，空寂的食堂回荡着二人压低的交流声。

“……你听说德馨楼闹鬼了吗？董佳佳好像带着她的小孩回来了……”

“我听说了！……你说她回来干嘛呀？找渣男报仇？可不都说是她自己想要敲竹杠，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给作死了……”

“嘘！小声点！谁知道网上说的话是真是假呢……当时那么多人骂她，万一她真的是因为被冤枉才跳了楼呢……”

“那谁知道……要我说啊，她不谈这恋爱，就什么事都没有……”

两名女生吃完饭去放餐盘，沈湫看着二人将剩下的饭菜倒进一个开着口的铁桶中，又将餐盘、筷子、碗分别扔进不同的塑料箱，最后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扔了用过的纸巾，离开了食堂。

默默记下流程，沈湫收好自己的餐具，也准备离开。

食堂的人越来越少，窗口前的女生还是端着“手指汤”坐下了。拿手菜阿姨站在关了灯的后厨，像一座石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生。

女生面无血色，捏着筷子的手在抖，但看着尚算冷静，可能还在想其它逃离的办法，也可能是在做生吃手指的心理建设。

食堂里的人行为都很正常，只有沈湫和这位女生看到了“手指汤”。

沈湫同意016的看法，这个女生或许也是名玩家。

他倒掉没喝完的粥，将自己的餐具一一归类，头也不回地走出食堂。

食堂外隐隐能听到湖边传来的吉他声，夜跑的学生不时路过。闷热的空气驱散身上的阴冷，自在散漫的氛围，让人很难再想起那碗诡异的汤和目光阴沉的食堂阿姨。

沈湫沿着主路朝宿舍的反方向走，他走得很慢，瘦削单薄的身影被黑夜吞噬。

不太熟练地操控着手机页面，沈湫在机主常用软件里搜了好几个关键词，找到了德馨楼跳楼女生的帖子。

帖子里的信息很多，016的注意力却被一截细白的手腕吸引走。他还没见过这么柔弱的手腕，仿佛会一折就断，连手机的重量都担负不起，就该搭在别人的手臂上，被细心搀扶着。

这么想仿佛是在形容后宫里的娘娘，多少有些冒犯。

“你怕黑？”

016回神：“啊？”

沈湫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危险：“你现在闪得很快，不是在害怕吗？”

016：“……”

016：“还、还好。”

沈湫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继续看起帖子。

016也不敢再胡思乱想。

帖子内容大致是说有个大学女生意外怀孕，富二代男友不想负责，女生发求助帖，反被指责没脑子、不自爱，最终女生承受不住压力，跳楼自杀。

沈湫点开几条帖子，里面说什么的都有，嘲笑女生太脆弱，打听男生家到底多有钱，还有人借机怂恿校内学生去德馨楼招魂。

其中有一个人似乎是知情人士，连续在几个帖子里言辞激烈地强调女生根本不是自杀。

据这名ID为“励志要做欧皇s”的网友说，从一开始就是女生自己不吃药，故意怀孕，想拿孩子逼富二代男友和她结婚。男生不同意，女生就去网上发小作文卖惨，没想到网友们火眼金睛，不吃她那套，女生就又想以死相逼，敲男友一笔钱。

都富二代了，但凡女生少要点，男生说不定就掏了这笔钱息事宁人。结果女生开口就要五百万，男生觉得太过分，好声好气和女方讲道理，女的不听啊，站楼上非要五百万，最后一不小心踩空，真掉下来，死了。

死就死吧，也不知道选个好点的地方，害得校内的学生至今不敢去德馨楼上课。富二代男生也因此有了心理阴影，怕是以后都要恐女了。

那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话锋一转，又说起女生在傍上富二代男友前就是援..交妹，有视频为证。

于是没人讨论究竟是女生拜金还是男生不负责了，后面的楼彻底跑歪，全都是要视频的。

沈湫在最新的帖子里看到那人爆了女生的照片。

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笑容浅浅，细长的柳叶眉和微弯的杏眼，让女生在变成厉鬼后都难掩清秀。

沈湫认出来了，跳楼的女生董佳佳，就是他下午在宿舍看到的女鬼。

姣好的容貌成了她绝不单纯的又一重力证，再往后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话语，沈湫退出了帖子。

回过头，已然看不到食堂的轮廓，沈湫转而点开通话，拨出一串号码。

短暂的安静后，电话那头传来僵硬空洞的女声：“您好，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网络是通的，还以为电话也能打通。”沈湫挂了电话，略有惋惜道。

016望着屏幕上的“12315”：“……”

016：“宿主您是想……？”

“举报学校食堂出售异物。”沈湫坦诚道。

016：“……”

016：好、好正义。

看样子是举报不了了，沈湫走到离宿舍区最近的北门，门口有座保安亭，里面亮着灯。

冷冰冰的电子门紧锁，校门外是一片浓不见影的大雾。

靠近校门，白炽灯照得惨白一片的保安亭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一张人脸。

印堂发黑的保安五官紧贴着玻璃窗，死鱼般的眼睛牢牢盯着沈湫，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沈湫没再尝试靠近，无限流里的浓雾，十碰九死。

看来这个副本的地图范围就是校园内部。

沈湫又想起“三天”这条信息，截止目前，他没有触发任何任务提醒，所以这会是一个生存副本吗？存活三天成功离校，就算通关？

沈湫用余光防着保安的偷袭，慢慢退离校门。大约一百米的距离后，玻璃上的脸消失了。

“宿主，您可以拨打4848748试一试。”016冷不丁报出一串很不吉利的号码，并解释，“这是校内举报热线。”

沈湫：“……”

他停止螃蟹一样的走路方式，问：“你怎么知道的？”

016答：“我是系统。”

连接一下网络还是可以的。

就是这网仅局限在校园内，016也无法触碰校外的世界。

距离沈湫从食堂出来不算太久，不知道那名穿着漂亮裙子的女生还活没活着。

举报热线的号码不吉利，沈湫却没过多犹豫，他拨通4848748，将手机放到了耳侧。

夜跑散步的学生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宽敞的主路大道一眼望不到头，一阵晚风拂过，吹得道路两侧的树沙沙作响。

电话在“嘀”的一声后被接通：“……您好，这里是零一大学专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沙哑粗粝地声音磨得沈湫耳朵疼，他将手机拿远了些，道：“我在北食堂后厨看到一锅血水，里面有疑似手指的东西，很恶心，影响食欲，我现在严重怀疑学校的食品是否安全。”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突然传出刺耳的尖叫声：“啊！！都说了手指要剁碎炒进菜里！为什么一定要熬汤！被发现就会被举报！死老太婆！害我加班！去死啊啊啊！！！”

发疯结束，电话那头重新恢复死气沉沉的声音：“……已收到您的举报，学校将尽快安排督查，请您放心。4848748感谢您的致电，健康文明校园，离不开每一位同学的积极举报！”

不等沈湫再说话，对面挂断了电话。

沈湫做了自己能做的，剩下的就看那名女生的运气了。

天上飘过一片乌云，遮住月亮。街灯忽明忽暗，投射在石砂地上的树影跟着摇晃。脑海里的小光球一闪一闪的，隐约又有牙关打颤的动静，沈湫加快步伐，赶回宿舍。

不到九点，宿管阿姨便提着大锁站在楼门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不远处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沈湫路过，阿姨忽然扭头，脖颈发出一声响亮的“嘎嘣”。阿姨微笑道：“同学，九点半锁门，以后早一点回来，万一迟到，可就不好了。”

“好。”沈湫答应，“谢谢阿姨。”

阿姨又“嘎嘣”，将头转了回去。

“我怎么感觉这学校里遍地都是鬼……”016颤声说。

“毕竟是‘零一’大学。”沈湫回他。

016强颜欢笑：谐音梗是要扣钱的。

宿舍里，三名室友居然都在床上。王利听到沈湫回来，撩开床帘问了一句：“老四，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沈湫没住过大学宿舍，但也知道，当代大学生各个都是夜猫子，九点理应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刻。

他不动声色道：“散了会儿步。”

进入副本的第一个夜晚，沈湫不想太过特立独行。他拆了方才路过超市买的洗漱用品，简单收拾一番，爬回了硌人的木板床。

平日里沈湫的作息时间也很养生，九点睡对他来说不早，只是身下拼接的木板一楞一楞，躺着实在不舒服。而身上的毯子又裹过鬼胎，哪怕没有留下痕迹，心里也很膈应。

沈湫有些失眠。

寝室里异常安静，闷热的夏夜里，只有电扇嗡鸣转动的声音。

沈湫睁眼望着伸手就能摸到的床帘顶，在时间走到九点半的那一刻，寝室的灯灭了，四张床中央的电风扇缓缓停止转动。

死一般的寂静里，016哆哆嗦嗦道：“宿、宿主，您还没睡吧。”

沈湫闭上眼回应：“没有。”

“那、那个，或许您想看一部睡前电影吗？”系统可怜巴巴的声音里满是祈求。

沈湫好奇这电影要怎么看。

“您闭着眼就好。”016得到首肯，松了口气，急忙点开自己的离线资源库。

上次做完任务他赶着去009家里吃火锅，后台记录都没清理，如今和宿主的共享设置无法调整，播放器一打开，放到一半的影片自动继续。

两道人影开始在沈湫的脑海里交叠重合，缠绵悱恻，叫声嗷嗷的，眼看就要大战三百回合，鏖战至天明。

沈湫：“……”

“对不起！！！”016慌乱点开一部动画片，覆盖掉播放器里的内容。

沈湫听着脑海里清越的少年音，略有迟疑道：“你满十八岁了吗？”

016：“……”

016：“系统的年龄难以计算。”

016：“但我的确到可以看成人影片的等级了。”

016不好意思道：“系统的声音可以调整，我……我是数据流紊乱，所以暂时变成了少年音。”

016又补充：“但这个不是我看的！是上一任宿主的学习资料！”

沈湫：“……”

沈湫：“你们系统还教这个啊。”

016咳了一声：“……毕竟是恋爱系统嘛。”

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怎么会不做..爱。

除非双方是性冷淡。

或者柏拉图。

或者他们住在晋江文学城。

脑海里的电影开始了，沈湫没再深究这件事。

动物世界般的场景后，熹微晨光照耀整片草原，山崖上，红鼻子的山魈高高举起一只懵懂的小狮子。

小狮子毛茸可爱，额头上一抹红砂。

沈湫强迫自己去数满草原的动物，以期将这辈子看的第一部爱情动作片尽快遗忘。

真的很辣眼睛。

非常辣。

……

动画片放到不到一半时沈湫睡着了。

他睡觉很规矩，直挺挺躺在木板床上，动都不动。

宿舍的温度不知什么时候降了下来，寒气顺着沈湫的小腿攀延。他向来睡得轻，察觉出不对后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沈湫没睁眼，脑海里的电影还在播放，不过是另一部，开了静音。

016颤声道：“宿、宿主，您醒了啊……我正想叫你……”

016：“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是不太对。

沈湫明显感觉到睡梦里的那阵寒气顺着他的腿爬到了腰腹间。

纤长的眼睫微颤，沈湫睁开眼。

适应了片刻黑暗，他看到自己身上鼓起着一团，那团东西仍在不断向上挪动。

016彻底吓没了声。

沈湫垂眸盯着趴在他身上的东西，身侧的手指轻微动了动。轻呼出一口气，他猛地掀开身上的薄毯。

青紫的鬼胎趴在沈湫胸前，抬起黑黢黢的眼珠，咧嘴冲他笑道：

“哥哥，你看到我的娃娃了吗？”